王安石全集.5临川先生文集下6(1 / 1)

答龚深父书

某得手笔,感慰,尤喜侍奉万福。所示王深父事甚晓然。

不为小廉曲谨以投众人耳目,而趣舍必度于仁义,是乃深父所以合于古人,而众人所以不识深父者也。言之于深父何病?扬雄亦用心于内,不求于外,不修廉隅以徼名当世。故某以谓深父于为雄,几可以无悔。

扬雄者,自孟轲以来未有及之者,但后世士大夫多不能深考之尔。孟轲,圣人也。贤人则其行不皆合于圣人,特其智足以知圣人而已。故某以谓深父其知能知轲,其于为雄几可以无悔。扬雄之仕,合于孔子“无不可”之义,奈何欲非之乎?若以深父不仕为过于雄,则自雄以来能不仕者多矣,岂皆能过于雄乎?若以深父之不仕为与雄异,则孟子称禹、稷、颜回同道。深父之于为雄,其以强学力行之所至,仕不仕特其所遭义命之不同,未可以议于此。

深父,吾友也,言其美,尤不敢略,亦不敢诬,所以致忠信于吾友。然以久废学,恐所论尚不中,不惜更详喻及也。

再答龚深父论语孟子书

某启,黾俛从学,不能无劳。略尝奉书,想已得达。承手笔,知与十二娘子侍奉万福,欣慰可知。所论及异论具晓然。道德性命,其宗一也。道有君子有小人,德有吉有凶,则命有顺有逆、性有善有恶,固其理,又何足以疑?伊尹曰:“兹乃不义,习与性成。”出善就恶,谓之性亡,不可谓之性成,伊尹之言何谓也?召公曰“惟不恭厥德,乃早坠厥命”者,所谓命凶也。命凶者,固自取,然犹谓之命。若小人之自取,或幸而免,不可谓之命,则召公之言何谓也?夫古之人以无君子道为无道,以无基德为无德,则出善就恶谓之性亡,非不可也。虽然,可以谓之无道,而不可谓之道无;小人可谓之无德,而不可以谓德无;凶可以谓之性亡,而不可以谓之性无恶。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言相近之性以习而相远,则习不可以不慎,非谓天下之性皆相近而已矣。孔子见南子为有礼,则孔子不可告子路曰“是礼也”,而曰“天厌之”乎?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若有礼而无权,则何以为孔子?天下之理,固不可以一言尽。君子有时而用礼,故孟子不见诸侯;有时而用权,故孔子可见南子。孔子与蒲人盟而适卫者,将以行法也;不如是,则要盟者得志矣。且有制于人而不得行,则圣人之无所奈何,孔子适卫,非蒲之所能制,则孔子何为而不适卫?盖适卫然后足以明义,此孔子之所以适卫也。

凡此,皆略为深甫道之。以深甫之明,何难于答是,而千里以书见及,此固深甫之好问嗜学之无已也。久废笔墨,言不逮意,幸察!知罢官,遂见过,幸甚。然某疲病,恐不能久堪州事,不知还得相见于此否。向秋,自爱。

答王深甫书三

某拘于此,郁郁不乐,日夜望深甫之来,以豁吾心。而得书,乃不知所冀。况自京师去颍良不远,深甫家事,会当有暇时,岂宜爱数日之劳而不一顾我乎?朋友道丧久矣,此吾于深甫不能无望也。

向说天民,与深甫不同。虽蒙丁宁相教,意尚未能与深甫相合也。深甫曰:“事君者,以容于吾君为悦;安社稷者,以安吾之社稷为悦;天民者,以行之天下而泽被于民为达。三者皆执其志之所殖而成善者也,而未及乎知命,大人则知命矣。”某则以谓善者所以继道而行之可善者也。孔子曰:“智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又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孔子之所谓善者如此,则以容于吾君为悦者,未可谓能成善者也,亦曰容而已矣。以容于吾君为悦者,则以不容为戚;安吾社稷为悦,则以不安为戚。吾身之不容,与社稷之不安,亦有命也,而以为吾戚,此乃所谓不知命也。夫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彼非以达可行于天下为悦者也,则其穷而不行也,岂以为戚哉?视吾之穷达,而无悦戚于吾心,不知命者,其何能如此?且深甫谓以民系天者,明其性命莫不禀于天也。有匹夫求达其志于天下,以养全其类,是能顺天者,敢取其号亦曰天民。安有能顺天而不知命者乎?

深甫曰:“安有能视天以去就,而德顾贬于大人者乎?”某则以谓古之能视天以去就,其德贬于大人者有矣,即深甫所谓管仲是也。管仲,不能正己者也。然而至于不死子纠而从小白,其去就可谓知天矣。天之意,固尝甚重其民。故孔子善其去就,曰:“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此乃吾所谓德不如大人,而尚能视天以去就者。

深甫曰:“正己以事君者,其道足以致容而已,不容,则命也。何悦于吾心哉?正己而安社稷者,其道足以致安而已,不安,则命也,何悦于吾心哉?正己以正天下者,其道足以行天下而已,不行,则命也,何穷达于吾心哉?”某则以谓大人之穷达,能无悦戚于吾心,不能毋欲达。孟子曰:“我四十不动心。”又曰:“何为不豫哉?然而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夫孟子可谓大人矣,而其言如此,然则所谓无穷达于吾心者,殆非也,亦曰无悦戚而已矣。深甫曰:“惟其正己而不期于正物,是以使万物之正焉。”某以谓期于正己而不期于正物,而使万物自正焉,是无治人之道也。无治人之道者,是老、庄之为也。所谓大人者,岂老、庄之为哉?正己不期于正物者,非也;正己而期于正物者,亦非也。正己而不期于正物,是无义也;正己而期于正物,是无命也。是谓大人者,岂顾无义命哉?扬子曰:“先自治而后治人之谓大器。”扬子所谓大器者,盖孟子之谓大人也。物正焉者,使物取正乎我而后能正,非使之自正也。武王曰:“四方有辠无辠,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横行于天下,武王耻之。孟子所谓“武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不期于正物而使物自正,则一人横行于天下,武王无为怒也。孟子没,能言大人而不放于老、庄者,扬子而已。

深甫尝试以某之言与常君论之,二君犹以为未也,愿以教我。

某学未成而仕,仕又不能俛仰以赴时事之会;居非其好,任非其事,又不能远引以避小人之谤谗。此其所以为不肖而得辠于君子者,而足下之所知也。

往者,足下遽不弃绝,手书勤勤,尚告以其所不及,幸甚幸甚!顾私心尚有欲言,未知可否,试尝言之。

某尝以谓古者至治之世,然后备礼而致刑。不备礼之世,非无礼也,有所不备耳;不致刑之世,非无刑也,有所不致耳。故某于江东,得吏之大辠有所不治,而治其小辠。不知者以谓好伺人之小过以为明,知者又以为不果于除恶,而使恶者反资此以为言。某乃异于此,以为方今之理势,未可以致刑。致刑则刑重矣,而所治者少,不致刑则刑轻矣,而所治者多,理势固然也。一路数千里之间,吏方苟简自然,狃于养交取容之俗,而吾之治者五人,小者罚金,大者纔绌一官,而岂足以为多乎?工尹商阳非嗜杀人者,犹杀三人而止,以为不如是不足以反命。某之事,不幸而类此。若夫为此纷纷,而无与于道之废兴,则既亦知之矣。抑所谓君子之仕行其义者,窃有意焉。足下以为如何?

自江东日得毁于流俗之士,顾吾心未尝为之变。则吾之所存,固无以媚斯世,而不能合乎流俗也。及吾朋友亦以为言,然后怵然自疑,且有自悔之心。徐自反念:古者一道德以同天下之俗,士之有为于世也,人无异论。今家异道,人殊德,又以爱憎喜怒变事实而传之,则吾友庸讵非得于人之异论、变事实之传,而后疑我之言乎?况足下知我深,爱我厚,吾之所以日夜向往而不忘者,安得不尝试言吾之所自为,以冀足下之察我乎?使吾自为如此,而可以无辠,固夫善,即足下尚有以告我,使释然知其所以为辠,虽吾往者已不及,尚可以为来者之戒。幸留意以报我,无忽!

与王深父书二

某顿首。自与足下别,日思规箴切劘之补,甚于饥渴。足下有所闻,辄以告我,近世朋友,岂有如足下者乎?此固某所望于足下者,惜乎与足下相去远,过失日甚,而不肯传闻于足下。诚使尽闻而尽教之,虽某之愚,其庶几少有成乎?惟足下不以数附书为勤。幸甚幸甚!

某顿首。近已奉状,不知到否,竟不得脱省中。而今日就职,闻足下当入都下,幸能蚤来,冀得一见。若足下来差池,则某此月乞去至淮南迎亲矣。出不过三四十日,则还至都下。幸足下且留,以待某还,事欲讲于左右者甚众,切勿遽去。若今不得一见,又不知何时奉见,切勿亟归也。

有王逢原者,卓荦可骇,自常州与之如江南,已见其有过人者。及归而见之,所学所守,愈超然殆不可及。忽得报死矣,天于善人君子如此,可叹可叹!如逢原者,求之于时,殆未见比,不知常君方之孰贤耳。可痛可痛!恨足下不得见之耳。书不尽意,自爱自爱!

答刘读秀才书

久不闻问,忽得书,承侍奉万福,良以为慰。见问进退去就之意,盖道之所存,意有所不能致,而意之所至,言有所不能尽。第深考微子一篇,则古之圣人君子所以趣时合变,盖可睹矣。阻阔愈远,惟自爱,数以书见及。

临川先生文集卷七十三 书

答徐绛书

某启:某鄙朴,未尝得邂逅,而蒙以书辱于千里之远,固已幸甚。足下求免于今之世,而求合于古之人,不以问世之能言,而欲有取于不肖,此某之所以难于对也。自生民以来,为书以示后世者,莫深于《易》。《易》之所为作,不出足下之所求。文王以伏羲为未足以喻世也,故从而为之辞。至于孔子之有述也,盖又以文王为未足。此皆聪明睿智,天下至神,然尚于此不能以一言尽之,而患其喻之难也。况以区区之中材,而遇变故之无穷,其能皆有所合而卒以自免乎?虽能有所合而有以自免,其可以易言而遽晓乎?此某夙夜勉焉而惧终不及者也,其能遽有以进左右者乎?然学者患其志之不同,而有志者欲其为之不已。某与足下,幸志同矣。如为之不已,他日邂逅,得各讲其所闻,择其可以守之,庶其卒将有得焉。盖古之人其成未尝不以友者,此亦区区有望于君子也。

答李资深书

某启:辱书勤勤,教我以义命之说,此乃足下忠爱于故旧,不忍捐弃,而欲诱之以善也。不敢忘。不敢忘。虽然,天下之变故多矣,而古之君子,辞受取舍之方不一,彼皆内得于己,有以待物,而非有待乎物者也。非有待乎物,故其迹时若可疑;有以待物,故其心未尝有悔也。若是者,岂以夫世之毁誉者概其心哉?若某者,不足以望此,然私有志焉,顾非与足下久相从而熟讲之,不足以尽也。多病无聊,未知何时得复晤语。书不能一一,千万自爱!

答韶州张殿丞书

某启:伏蒙再赐书,示及先君韶州之政,为吏民称诵,至今不绝。伤今之士大夫不尽知,又恐史官不能记载,以次前世良吏之后。此皆不肖之孤言行不足信于天下,不能推扬先人之功绪余烈,使人人得闻知之,所以夙夜愁痛,疚心疾首而不敢息者以此也。

先人之存,某尚少,不得备闻为政之迹。然尝侍左右,尚能记诵教诲之余。盖先君所存,尝欲大润泽于天下,一物枯槁,以为身羞。大者既不得试,已试乃其小者耳,小者又将泯没而无传,则不肖之孤,罪大衅厚矣,尚何以自立于天地之间耶?阁下勤勤恻恻,以不传为念,非夫仁人君子乐道人之善,安能以及此?

自三代之时,国各有史,而当时之史,多世其家,往往以身死职,不负其意。盖其所传,皆可考据。后既无诸侯之史,而近世非尊爵盛位,虽雄奇儁烈,道德满衍,不幸不为朝廷所称,辄不得见于史。而执笔者又杂出一时之贵人,观其在廷论议之时,人人得讲其然不,尚或以忠为邪,以异为同,诛当前而不栗,讪在后而不羞,苟以餍其忿好之心而止耳。而况阴挟翰墨,以裁前人之善恶,疑可以贷褒,似可以附毁,往者不能讼当否,生者不得论曲直,赏罚谤誉又不施其间,以彼其私,独安能无欺于冥昧之间邪?善既不尽传,而传者又不可尽信如此,唯能言之君子,有大公至正之道,名实足以信后世者,耳目所遇,一以言载之,则遂以不朽于无穷耳。

伏惟阁下于先人非有一日之雅,余论所及,无党私之嫌,苟以发潜德为己事,务推所闻,告世之能言而足信者,使得论次以传焉,则先君之不得列于史官,岂有恨哉!

答司马谏议书

某启:昨日蒙教,窃以为与君实游处相好之日久,而议事每不合,所操之术多异故也。虽欲强聒,终必不蒙见察,故略上报,不复一一自辨。重念蒙君实视遇厚,于反复不宜卤莽,故今具道所以,冀君实或见恕也。

盖儒者所争,尤在于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君实所以见教者,以为侵官、生事、征利、拒谏,以致天下怨谤也。某则以谓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至于怨诽之多,则固前知其如此也。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上乃欲变此,而某不量敌之众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则众何为而不汹汹然?盘庚之迁,胥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盘庚不为怨者故改其度,度义而后动,是而不见可悔故也。如君实责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为,以膏泽斯民,则某知罪矣。如曰今日当一切不事事,守前所为而已,则非某之所敢知。无由会晤,不任区区向往之至。

答曾公立书

某启:示及青苗事。治道之兴,邪人不利,一兴异论,群聋和之,意不在于法也。孟子所言利者,为利吾国、如曲防遏籴。利吾身耳。至狗彘食人食则检之,野有饿莩则发之,是所谓政事。政事所以理财,理财乃所谓义也。一部《周礼》,理财居其半,周公岂为利哉?奸人者因名实之近,而欲乱之,以眩上下,其如民心之愿何?始以为不请,而请者不可遏;终以为不纳,而纳者不可却。盖因民之所利而利之,不得不然也。然二分不及一分,一分不及不利而贷之,贷之不若与之。然不与之而必至于二分者,何也?为其来日之不可继也。不可继则是惠而不知为政,非惠而不费之道也,故必贷。然而有官吏之俸、辇运之费、水旱之逋、鼠雀之耗,而必欲广之,以待其饥不足而直与之也,则无二分之息可乎?则二分者,亦常平之中正也,岂可易哉?公立更与深于道者论之,则某之所论,无一字不合于法,而世之譊譊者,不足言也。因书示及,以为如何?

答吕吉甫书

某启:与公同心,以至异意,皆缘国事,岂有它哉?同朝纷纷,公独助我,则我何憾于公!人或言公,吾无与焉,则公何尤于我?趣时便事,吾不知其说焉;考实论情,公宜昭其如此。开喻重悉,览之怅然。昔之在我者,诚无细故之可疑;则今之在公者,尚何旧恶之足念?然公以壮烈,方进为于圣世;而某然衰疢,特待尽于山林。趣舍异路,则相呴以湿,不如相忘之愈也。想趣召在朝夕,惟良食,为时自爱!承累幅勤勤,为礼过当,非所敢望于故人也。不敢视此以为报礼,想蒙恕察。承已祥除,伏惟尚有余慕。知有所论著,恨未见之。惟赖恩覆,以得优游,然以疾惫弃日,茫然未有获也。诸令弟各想禔福。

与王子醇书四

某启:得书,承动止万福,良以为慰。洮河东西,蕃汉集附,即武胜必为帅府,今日筑城,恐不当小。若以目前功多难成,城大难守,且为一切之计,亦宜勿隳旧城,审处地势,以待异时增广。城成之后,想当分置市易务,为蕃巡检大作廨宇,募蕃汉有力人,假以官本,置坊列肆,使蕃汉官私两利,则其守必易,其集附必速矣。因书希详喻经画次第。秋凉自爱。不宣。

某启:承已筑武胜,又讨定先羌,甚善。闻郢成珂等诸酋,皆聚所部防拓,恩威所加,于此可见矣。然久使暴露,能无劳费?恐非所以慰悦众心,令见内附之利。谓宜喻成珂等,放散其众,量领精壮人马防招,随宜犒劳,使悉怀惠。城成之后,更加厚赏。人少则赏不费财,赐厚则众乐为用。不知果当如此否?请更详酌。**除强梗,必有谷可获以供军,有地可募人以为弓箭手。特恐新募,未便得力。若募选秦凤、泾原旧人投换,仍许其家人刺手承占本名,官土人员节级更与转资,即素教之兵足以镇服初附。事难遥度,心所谓然,聊试言之尔。诸当条奏,想不惮烦。露次劳苦,为时自爱。不宣。

某启:得书,喻以御寇之方。上固欲公毋涉难冒险,以百全取胜,如所喻,甚善,甚善。方今熙河所急,在修守备,严戒诸将勿轻举动。武人多欲以讨杀取功为事,诚如此而不禁,则一方忧未艾也。窃谓公厚以恩信抚属羌,察其材者,收之为用。今多以钱粟养戍卒,乃适足备属羌为变,而未有以事秉常、董毡也。诚能使属羌为我用,则非特无内患,亦宜赖其力以乘外寇矣。自古以好坑杀人致畔,以能抚养收其用,皆公所览见。且王师以仁义为本,岂宜以多杀敛怨耶?喻及青唐既与诸族作怨,后无复合,理固然也。然则近董毡诸族,事定之后,以兵威临之,而宥其罪,使讨贼自赎,随加厚赏,彼亦宜遂为我用,无复与贼合矣。与讨而驱之,使坚附贼为我患,利害不侔也。事固有攻彼而取此者服,诚能挫董毡,则诸羌自服,安所事讨哉?又闻属羌经讨者,既亡蓄积,又废耕作,后无以自存,安得不屯聚为寇,以梗商旅往来?如募之力役,及伐材之类,因以活之,宜有可为。幸留意念恤。

边事难遥度,想公自有定计,意所及,尝试言之。春暄,为国自爱。不宣。

某启:久不得来问,思仰可知。木征内附,熙河无复可虞矣。唯当省冗费,理财谷,为经久之计而已。上以公功信积著,虚怀委任,疆埸之事,非复异论所能摇沮。公当展意,思有以报上,余无可疑者也。

某久旷职事,加以疲病,不能自支,幸蒙恩怜,得释重负,然相去弥远,不胜惓惓。唯为国自爱,幸甚!不宣。

与赵卨书

某启:议者多言遽欲开纳西人,则示之以弱,彼更倔强。以事情料之,殆不如此。以我众大,当彼寡小,我尚疲弊厌兵,即彼偷欲得和可知。我深闭固距,使彼不得安息,则彼上下忿惧,并力一心,致死于我,此彼所以能倔强也。我明示开纳,则彼孰敢违众首议欲为倔强者?就令有敢如此,则彼举国皆将德我而怨彼,孰肯为之致死?此所以怒我而怠寇也。老子曰“抗兵相加,哀者胜矣”,此之谓也。至于开纳之后,与之约和,乃不可遽,遽则彼将骄而易我。盖明示开纳,所以怠其众而纾吾患;徐与之议,所以示之难而坚其约。圣上恐龙图未喻此指,故令以书具道前降指挥。如西人有文字,词理恭顺,即与收接闻奏。宜即明示界上,使我吏民与彼举国皆知朝廷之意。

回苏子瞻简

某启:承诲喻累幅,知尚盘桓江北,俯仰踰月,岂胜感怅!得秦君诗,手不能舍,叶致远适见,亦以为清新妩丽,与鲍、谢似之,不知公意如何?余卷正冒眩,尚妨细读,尝鼎一脔,旨可知也。公奇秦君,数口之不置,吾又获诗,手之不舍。然闻秦君尝学至言妙道,无乃笑我与公嗜好过乎?未相见,跋涉自爱,书不宣悉。

与陈和叔内翰简

某启:今日承以券致馈,喻令来取。与和叔交游三十年,岂敢复相求于末度!然人道所以相交际,亦宜粗有礼,非苟以豢养为利而已。是以不敢拜贶,窃恐此非公指。然久客于此,每以烦费公帑为惭,自是台无馈,不亦善乎?余留面叙。不宣。

答许朝议书

某启:连得诲示,岂胜感慰!岁暮泫寒,想比日安佳。顷在朝廷,观公议法,每求所以生之,想今为州,亦用此意。公寿考康宁,子孙蕃衍,当以此也。咫尺思一相见,情何有已!唯冀良食自爱,永绥福履。不宣。

答蔡天启书

某启:近附书,想达。比日安否如何?何时南来?日以企伫。得书说同生基,以色立,诚如是也。所谓犹如野马,熠熠清扰者,日光入隙,所见是也。众生以识精冰合此而成身。众生为想所阴,不依日光,则不能见。想阴既尽,心光发宣,则不假日光,了了见此。此即所谓见同生基也。未即会晤,为道自爱!数以书见及。尊教授想比日安佳,未及为书。

与参政王禹玉书二

某启:越宿,伏惟台候万福。某久尸宰事,每念无以塞责。而比者忧患之余,衰疹浸加,自惟身事,漫不省察,持此谋国,其能无所旷废,以称主上任用之意乎?况自春以来,求解职事,至于四五。今则疾病日甚,必无复任事之理。仰恃契眷,谓宜少敦僚友之义,曲为开陈,使得蚤遂所欲,而不宜迪上见留,以重某逋慢之罪也。区区之怀,言不能尽,惟望深赐矜怜而已。不宣。

某启:继蒙赐临,传喻圣训,彷徨踧踖,无所容措。某羇孤无助,遭值大圣,独排众毁,付以宰事。苟利于国,岂辞糜殒?顾自念行不足以悦众,而怨怒实积于亲贵之尤;智不足以知人,而险诐常出于交游之厚。且据势重而任事久,有盈满之忧;意气衰而精力弊,有旷失之惧。历观前世大臣,如此而不知自弛,乃能终不累国者,盖未有也。此某所以不敢逃逋慢之诛,欲及罪戾未积,得优游里闾,为圣时知止不殆之臣,庶几天下后世,于上拔擢任使无所讥议。

伏惟明公,方佐佑大政,上为朝廷公论,下及僚友私计,谓宜少垂念虑,特赐敷陈。某既不获通章表,所恃在明公一言而已。心之精微,书不能传,惟加悯察。幸甚!不宣。

答曾子固书

某启:久以疾病不为问,岂胜乡往!前书疑子固于读经有所不暇,故语及之。连得书,疑某所谓经者佛经也,而教之以佛经之乱俗。某但言读经,则何以别于中国圣人之经?子固读吾书每如此,亦某所以疑子固于读经有所不暇也。

然世之不见全经久矣,读经而已,则不足以知经。故某自百家诸子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诸小说无所不读,农夫、女工无所不问,然后于经为能知其大体而无疑。盖后世学者与先王之时异矣,不如是不足以尽圣人故也。扬雄虽为不好非圣人之书,然于墨、晏、邹、庄、申、韩,亦何所不读?彼致其知而后读,以有所去取,故异学不能乱也。惟其不能乱,故能有所去取者,所以明吾道而已。子固视吾所知为尚可以异学乱之者乎?非知我也。

方今乱俗不在于佛,乃在于学士大夫沉没利欲,以言相尚,不知自治而已。子固以为如何?苦寒,比日侍奉万福,自爱!

临川先生文集卷七十四 书

上相府书

某闻古者极治之时,君臣施道以业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其泽者,为之焦然耻而忧之,瞽聋侏儒亦各得以其材食之有司。其诚心之所化,至于牛羊之践,不忍不仁于草木,今《行苇》之诗是也,况于所得士大夫也哉!此其所以上下辑睦而称极治之时也。伏惟阁下,方以古之道施天下,而某之不肖,幸以此时窃官于朝,受命佐州,宜竭罢驽之力,毕思虑,治百姓,以副吾君吾相于设官任材、休息元元之意,不宜以私慁上,而自近于不敏之诛。抑其势有可言,则亦阁下之所宜怜者。某少失先人,今大母春秋高,宜就养于家之日久矣。徒以内外数十口,无田园以托一日之命,而取食不腆之禄,以至于今不能也。今去而野处,念自废于苟贱不廉之地,然后有以共裘葛、具鱼菽,而免于事亲之忧,则恐内伤先人之明,而外以累君子养完人材之德;濡忍以不去,又义之所不敢出也。故辄上书阙下,愿滨先人之丘冢,自托于筦库,以终犬马之养焉。

伏惟阁下,观古之所以材瞽聋侏儒之道,览《行苇》之仁,怜士有好修之意者,不穷之于无所据以伤其操,使老者得养,而养者虽愚无能,无报盛德,于以广仁孝之政,而曲成士大夫为子孙之谊,是亦君子不宜得已者也。黩冒威尊,不任皇恐之至。

上富相公书

某不肖,当朝廷选用才能,修立法度之时,不以罪废而蒙器使,此其幸固已多矣。某窃自度,守一州尚不足以胜任,任有大于一州者,固知其不胜也。自被使江东,夙夜震恐,思得脱去,非独为私计,凡以此也。三司判官,尤朝廷所选择,出则被使漕运。而金谷之事,某生平所不习,此所以蒙恩反侧而不敢冒也。惟不肖常得出入门下,蒙眷遇为不浅矣。平居不敢具书,以勤左右之观省,幸缘恩惠所及,敢布其私心。诚望阁下哀其忠诚,载赐一州,处幽闲之区,寂寞之滨。其治民非敢谓能也,庶几地闲事少,夙夜悉心力,易以塞责,而免于官谤也。若夫私养之势,不便于京师,固尝屡以闻朝廷,而熟于左右者之听矣。今兹蒙恩厚,赐禄多,岂宜复言私计不便乎?虽然,所辞者才力所不能,而所愿犹未安理分也。亦冀阁下哀之。

上曾参政书

某闻古之君子立而相天下,必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势之所安,而役使之。故人得尽其材,而乐出乎其时。今也某材不足以任剧,而又多病,不敢自蔽,而数以闻执事矣。而阁下必欲使之察一道之吏,而寄之以刑狱之事,非所谓因其材力之所宜也。某亲老矣,有上气之疾日久,比年加之风眩,势不可以去左右。阁下必欲使之奔走跋涉,不常乎亲之侧,非所谓因其形势之所安也。

伏惟阁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故某得布其私焉。论者或以为事君使之左则左,使之右则右,害有至于死而不敢避,劳有至于病而不敢辞者,人臣之义也。某窃以为不然。上之使人也,既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势之所安,则使之左而左,使之右而右,可也。上之使人也,不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势之所安,上将无以报吾君,下将无以慰吾亲,然且左右惟所使,则是无义无命,而苟悦之为可也。害有至于死而不敢避者,义无所避之也;劳有至于病而不敢辞者,义无所辞之也。今天下之吏,其材可以备一道之使,而无不可为之势,其志又欲得此以有为者,盖不可胜数。则某之事,非所谓不可辞之地,而不可避之时也。

论者又以为人臣之事其君,与人子之事其亲,其势不可得而兼也。其材不足以任事,而势不可以去亲之左右,则致为臣而养可也。某又窃以为不然。古之民也有常产矣,然而事亲者犹将轻其志,重其禄,所以为养。今也仕则有常禄,而居则无常产,而特将轻去其所以为养,非所谓为人子事亲之义也。且某之材,固不足以任使事矣,然尚有可任者,在吾君与吾相处之而已尔。固不可以去亲之左右矣,然任岂有不便于养者乎?在吾君与吾相处之而已尔。

然以某之贱,未尝得比于门墙之侧,而慨然以鄙朴之辞,自通于阁下之前,欲得其所求。自常人观之,宜其终龃龉而无所合也;自君子观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则宜不为远近易虑,而不以亲疏改施。如天之无不焘,而施之各以其命之所宜;如地之无不载,而生之各以其性之所有。彼常人之心,区区好忮而自私,不恕己以及物者,岂足以量之邪?

伏惟阁下垂听而念焉,使天下士无复思古之君子,而乐出乎阁下之时,而又使常人之观阁下者不能量也,岂非君子所愿而乐者乎?冒黩威尊,不任惶恐之至。

上执政书

窃以方今仁圣在上,四海九州岛冠带之属,望其施为以福天下者,皆聚于朝廷。而某得以此时备使畿内,交游亲戚知能才识之士,莫不为某愿,此亦区区者思自竭之时也。

事顾有不然者。某无适时才用,其始仕也,苟以得禄养亲为事耳,日月推徙,遂非其据。今亲闱老矣,日夜惟诸子壮大未能以有室家,而某之兄嫂尚皆客殡而不葬也,其心有不乐于此。及今愈思自置江湖之上,以便昆弟亲戚往还之势,而成婚姻葬送之谋。故某在廷二年,所求郡以十数,非独为食贫而口众也,亦其所怀如此。

非独以此也,某又不幸,今兹天被之疾,好学而苦眩,稍加以忧思,则往往昏瞶不知所为。以京师千里之县,吏兵之众,民物之稠,所当悉心力耳目以称上之恩施者,盖不可胜数。以某之不肖,虽平居无他,尚惧不给,又况所以乱其心如此,而又为疾病所侵乎?归印有司,自请于天子,以待放绌而归田里,此人臣之明义,而某之所当守也;顾亲老矣,而无所养,势不能为也。偷假岁月,饕禄赐以徼一日之幸,而不忖事之可否,又义之所不敢为。窃自恕而求其犹可以冒者,自非哀怜。东南宽闲之区,幽僻之滨,与之一官,使得因吏事之力,少施其所学,以庚禄赐之入,则进无所逃其罪,退无所托其身,不惟亲之欲有之而已。

盖闻古者致治之世,自瞽蒙、昏瞶、侏儒、籧篨、戚施之人,上所以使之,皆各得尽其才;鸟兽、鱼鳖、昆虫、草木,下所以养之,皆各得尽其性而不失也。于是《裳裳者华》《鱼藻》之诗作于时,而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惟其有之,是以似之。”言古之君子,于士之宜左者左之,宜右者右之,各因其才而有之,是以人人得似其先人。又曰:“鱼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镐,有那其居。”鱼者潜逃深渺之物,皆得其所安而乐,王是以能那其居也。方今宽裕广大,有古之道,大臣之在内,有不便于京而求出,小臣之在外,有不便于身而求归,朝廷未尝不可,而士亦未有以此非之者也。

至于所以赐某者,亦可谓周矣。为其贫也,使之有屋庐而多禄廪,为其求在外而欲其内也,置之京师,而如其在外之求。顾某之私不得尽闻于上,是以所怀龃龉而有不得也。今敢尽以闻于朝廷,而又私布于执事矣。伏惟执事察其身之疾,而从之尽其才,怜其亲之欲,而养之尽其性,以完朝廷宽裕广大之政,而无使《裳裳者华》《鱼藻》之诗作于时,则非独于某为幸甚。

上欧阳永叔书四

今日造门,幸得接余论,以坐有客,不得毕所欲言。

某所以不愿试职者,向时则有婚嫁葬送之故,势不能久处京师。所图甫毕,而二兄一嫂相继丧亡,于今窘迫之势,比之向时为甚。若万一幸被馆阁之选,则于法当留一年,藉令朝廷怜闵,不及一年,即与之外任,则人之多言,亦甚可畏。若朝廷必复召试,某亦必以私急固辞,窃度宽政,必蒙矜允。然召旨既下,比及辞而得请,则所求外补,又当迁延矣。亲老口众,寄食于官舟而不得躬养,于今已数月矣。早得所欲,以纾家之急,此亦仁人宜有以相之也。

翰林虽尝被旨与某试,然某之到京师,非诸公所当知。以今之体须某自言,或有司以报,乃当施行前命耳。万一理当施行,遽为罢之,于公义亦似未有害,某私计为得,窃计明公当不惜此。区区之意,不可以尽,唯仁明怜察而听从之。

某以不肖,愿趋走于先生长者之门久矣。初以疵贱,不能自通,阁下亲屈势位之尊,忘名德之可以加入,而乐与之为善。顾某不肖,私门多故,又奔走职事,不得继请左右。及此蒙恩,出守一州,愈当远去门墙,不闻议论之余,私心眷眷,何可以处!

道途邅回,数月始至敝邑,以事之纷扰,未得具启以叙区区乡往之意。过蒙奖引,迫赐诗书,言高旨远,足以为学者师法。惟褒被过分,非先进大人所宜施于后进之不肖,岂所谓诱之欲其至于是乎?虽然,惧终不能以上副也。辄勉强所乏,以酬盛德之贶,非敢言诗也。惟赦其僭越,幸甚!

某以五月去左右,六月至楚州,即七舍弟病,留四十日。至扬州,又与四舍弟俱,失郡牧所生一子。七月四日,视郡事。承守将数易之后,加之水旱,吏事亦尚纷冗,故修启不蚤,伏惟幸察。

阁下以道德为天下所望,方今之势,虽未得远引,以从雅怀之所尚,惟摅所蕴,以救时敝,则出处之间,无适不宜。此自明哲所及者,承余论及之,因试荐其区区。

某到郡侍亲,幸且顺适,但以不才而临今日之民,宜得罪于君子,固有日矣。

某以疵贱之身,闻门愿见,非一日积。幸以职事,二年京师,以求议论之补。蒙恩不弃,知遇特深。违离未久,感恋殊甚。然以私门多故,未尝得进一书以谢左右。伏蒙恩怜,再赐手书,推奖存抚,甚非后进所当得于先生大人之门,以愧以恐,何可以言也!秋冷,伏惟动止万福,惟为时自重,以副四方瞻望之意。

与刘原父书

辱手教勤勤,尤感愧,伏承动止万福,又良慰也。河役之罢,以转运赋功本狭,与雨**不止,督役者以病告,故止耳。昔梁王堕马,贾生悲哀;泔鱼伤人,曾子涕泣。今劳人费财于前,而利不遂于后,此某所以愧恨无穷也。若夫事求遂,功求成,而不量天时人力之可否,此某所不能,则论某者之纷纷,岂敢怨哉?阁下乃以初不能无意为有憾,此非某之所敢闻也。

方今万事所以难合而易坏,常以诸贤无意耳。如鄙宗夷甫辈,稍稍骛于世矣,仁圣在上,故公家元海未敢跋扈耳。阁下论为世师,此虽戏言,愿勿广也。前月被使江东,朝夕当走左右,自余须面请。

答吴孝宗书孝宗字子经。

比得周秀才所示书,即欲奉报,以多病多事,未能如志。重承手问,尤以感愧。知生事弥困,为之奈何!某亦以姻事见迫,又田入不足,故私计亦未能不以经心。然劳佚有命,当顺以听之耳。

前书所示,大抵不出先志。若子经欲以文辞高世,则世之名能文辞者,已无过矣;若欲以明道,则离圣人之经,皆不足以有明也。自秦、汉已来,儒者唯扬雄为知言,然尚恨有所未尽。今学士大夫,往往不足以知雄,则其于圣人之经,宜其有所未尽。子经诚欲以文辞高世,则无为见问矣;诚欲以明道,则所欲为子经道者,非可以一言而尽也。

子经所谓斜凿以矫矢,背柄以矫舟,此天下之所同,而舟矢已来,未之改也。先志所论,有非天下之所同,而特出子经之新意者,则与矫舟矢之意为不类。又子经以为诗、礼不可以相解,乃如某之学,则惟诗、礼足以相解,以其理同故也。子经以谓如何?

两家各多难,无由会合,许明年见过,幸甚。未尔,自爱!

答吴孝宗论先志书

某辱书,又示以先志,而怪某尚有欲为吾弟道者,责以一言尽之。吾弟所为书博矣,所欲为吾弟道者,非可以一言尽。然吾弟自以为才不及子贡,而所言皆子贡所欲闻于夫子而不得者也。则某有欲为吾弟道者,可勿怪也。

积忧久病,废学疲懒,书不能逮意。知已就试国学,隆暑,自爱!他俟试罢见过面尽。不宣。

答钱公辅学士书

比蒙以铭文见属,足下于世为闻人,力足以得显者铭父母,以属于不腆之文,似其意非苟然,故辄为之而不辞。不图乃犹未副所欲,欲有所增损。鄙文自有意义,不可改也。宜以见还,而求能如足下意者为之耳。

家庙以今法准之,恐足下未得立也。足下虽多闻,要与识者讲之。如得甲科为通判,通判之署,有池台竹林之胜,此何足以为太夫人之荣,而必欲书之乎?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苟不能行道,适足以为父母之羞。况一甲科通判,苟粗知为辞赋,虽市井小人,皆可以得之,何足道哉!何足道哉!故铭以谓闾巷之士,以为太夫人荣,明天下有识者不以置悲欢荣辱于其心也。太夫人能异于闾巷之士,而与天下有识同,此其所以为贤而宜铭者也。

至于诸孙,亦不足列。孰有五子而无七孙者乎?七孙业之有可道,固不宜略;若皆儿童,贤不肖未可知,列之于义何当也?

诸不具道,计足下当与有识者讲之。南去愈远,君子惟顺爱自重。

与崔伯易书

伯易足下:得书于京师,所以开我者不敢忘,而人事纷纷,不得修报。以为到高邮即奉见,得道所欲言者,去军城止三十里,而遇亲舟,遂挽以北。念还军中,则重烦亲友,然遂不得一见足下而西,殊悒悒也。

逢原遽如此,痛念之无穷,特为之作铭,因吴特起去奉呈。此于平生为铭,最为无媿。惜也,如此人而年止如此!以某之不肖,固不敢自谓足以知之,然见逢原所学所为日进,而比在高邮见之,遂若不可企及,窃以谓可畏惮而有望其助我者,莫踰此君。虽足下之言,亦以谓如此。今则已矣,可痛,可痛!然此特可为足下道尔。人之爱逢原者多矣,亦岂如吾两人者知之之尽乎?可痛,可痛!莘老必朝夕见之于京师,不别致书,为致意。

与郭祥正太博书三

某叩头。得手笔存问,区区哀感,所不可言。示及诗篇,壮丽俊伟,乃能至此,良以叹骇也。辄留巾匦,永以为玩。山邑少事,不足以烦剸治,想多暇日,足以吟咏。无缘一至左右,惟自爱重,以副乡往之私,幸甚!

某叩头。罪逆余生,奄经时序,咫尺无由自诉。伏承存录,贶以诗书,不胜区区哀感。诗已传闻两篇,余皆所未见。豪迈精绝,固出于天才,此非力学者所能逮也。虽在哀疚,把翫不能自休,谨辄藏之巾匦,永以为好也。知导引事稍熟,希为人慎疾自爱,幸甚!

某叩头。承示新句,但知叹愧。子固之言,未知所谓,岂以谓足下天才卓越,更当约以古诗之法乎?哀荒未能剧论,当俟异时尔。闻有殇子之衅,想能以理自释情累也。某辠逆荼毒,奄忽时序,诸非面诉,无以尽。

与吴特起书

某启:适见锺检正世美,言上舍吴师礼,浙人也,有文学节行,欲为逢原壻。彼极多人欲壻之,而慕逢原节义,故欲娶其女。锺为人不妄,吴亦有名,故欲作书奉报,乃得来书,更请审择。特起肯远相过,甚慰思渴。老年待尽,若复得一相见,岂非幸愿!

今岁暑雨特甚,多逃于北山。平生未尝畏暑,年老气衰,复值此非常气候,殊为惫顿。书不及悉,千万自爱。

与曾子山书

某启:比闻上下呶呶,何故?人不患无材,患韬晦之为难。况州县之势,固已相辽,郡若摧县,易于拉朽,此不可知也。冬寒,千万自爱。

与吴司录议王逢原姻事书二

某启:仲冬严寒,伏惟尊体动止万福。

王令秀才,近见文学、才智、行义皆高过人,见留他来此修学。虽贫不应举,为人亦通,不至大段苦节过当。他恐二舅不欲与作亲,久不得委曲。不审尊意如何?传闻皆不可信也。某目见其所为如此,甚可爱也。

未拜见,千万乞保尊重。

某启:新正。伏惟二舅都曹尊体动止万福。

向曾上状,不审得达左右否?王令秀才见在江阴聚学,文学智识与其性行诚是豪杰之士。或传其所为过当,皆不足信。某此深察其所为,大抵只是守节安贫耳。近日人从之学者甚众,亦不至绝贫乏;况其家口寡,亦易为赡足。虽然不应举,以某计之,今应举者未必及第,未必不困穷。更请斟酌。此人但恐久远非终困穷者也,虽终困穷,其畜妻子,当亦不至失所也。渠却望二舅有信来决知亲事,终如何,幸一赐报也。

尚寒,伏乞善保尊重。

临川先生文集卷七十五 书

与王逢原书七

某顿首逢原足下:比得足下于客食中,窘窘相造谢,不能取一日之闲,以与足下极所欲语者,而舟即东矣。间阅足下之诗,切有疑焉,不敢不以告。

足下诗有“叹苍生泪垂”之说。夫君子之于学也,固有志于天下矣。然先吾身而后吾人,吾身治矣,而人之治不治,系吾得志与否耳。身犹属于命,天下之治,其可以不属于命乎?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又曰:“道之将行也欤,命也;道之将废也欤,命也。”孔子之说如此。而或以为君子之学,汲汲以忧世者,惑也。惑于此而进退之行不得于孔子者,有之矣,故有孔子不暇暖席之说。

吾独以圣人之心,未始有忧。有难予者曰:然则圣人忘天下矣?曰:是不忘天下也。《否》之象曰:“君子以俭德避难,不可荣以禄。”初九曰:“拔茅,茹以其汇,贞吉。”象曰:“拔茅贞吉,志在君也。”在君者,不忘天下也。不可荣以禄者,知命也。吾虽不忘天下,而命不可必合,忧之其能合乎?《易》曰“遯世无闷”“乐天知命”是也。《诗》三百,如《柏舟》《北门》之类,有忧也。然仕于其时而不得其志,不得以不忧也。仕不在于天下国家,与夫不仕者,未始有忧,《君子阳阳》《考盘》之类是也。借有忧者,不能夺圣人不忧之说。《诗》者,非一人之辞也。出诸国之贤者,则道不能尽轨于圣人也宜矣。然汲汲以忧世事,孔子固有取而不为也。孟子曰:“伊尹视天下匹夫匹妇有不被其泽者,若己推而纳之沟中。”可谓忧天下也。然汤聘之,犹嚣嚣然曰:“我处畎亩之间,以乐尧、舜之道,岂如彼所谓忧天下者,仆仆自枉,而幸售其道哉?”然其譛孔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率皆圣人也,乃吾所愿,则学孔子也。”又论禹、稷、颜回同道曰:“乡邻有鬭者,被发缨冠而救之,则惑也。”今穷于下,而曰我忧天下,至于恸哭者,无乃近救乡邻之事乎?孔子所以极其说于知命不忧者,欲人知治乱有命,而进不可以苟,则先王之道得伸也。噫!且以七十子之贤,亲由于孔子之时,独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颜回有是说,况去圣人久而私力于学者耶?孔子论圣人有先后矣,学者知其然,则宜法孔子,安可慕其所以慕而已乎?世有能谕知命之说,而不能重进退者有矣。由知及之,仁不能守之也。

始得足下之文,特爱足下之才耳。既而见足下,衣刓履缺,坐而语,未尝及己之穷;退而询足下,终岁食不荤,不以丝忽妄售于人;世之自立如足下者有几?吾以谓知及之仁,又能守之,故以某之所此报足下。荀子曰:“涂之人可以为禹。”以足下之才行,仆安敢不以孔子之道友足下乎?不宣。安石顿首。

某顿首。读所辱书辞,见足下之材,浩乎沛然,非某之所能及。问诸邑人,知足下之行学为君子而方不已者也。惜乎某之行亟,不得久留从足下以游,及求足下所称满君者而见之。所示藳副,辄留传玩。不审定复枉顾否?不胜幸望也。

某顿首逢原:近已附书,亦得所赐教,殊感慰。唯逢原见教,正得鄙心之所欲,方欲请,而已被旨还都,遂得脱此。亦可喜也。但今兹所除,复非不肖所宜居,不免又干溷朝廷,此更增不知者之毁。然吾自计当如此,岂能顾流俗之纷纷乎?不久到真州,冀逢原一来见就,不知有暇否?幸因书见报。某止寓和州耳,来真唯迎亲老,来视女弟,既而归和俟命也。冬寒,自爱。

某顿首。被命使江东,按刑狱事,明日遂行,欲至扬州宿留,别乞一差遣。切欲一见逢原,幸枉驾见追,只于丹阳奉候,切勿以事为解也。它须面陈,此不详悉。切见过,专奉迟。切切!

某顿首。自别逢原,一得书,遂不知行李所在,伏计已达暨阳。今此介往,幸喻动止之详,以慰思渴也。居江阴果可以徙否?某之势,恐未能自脱于此矣。辠衅日积,而缺然无友朋之救,此寤寐所以怵惕而不知所为者也。逢原不知可以游番乎?番亦多士,可以优游卒岁,试思之也。人还一报。余自爱重。

某顿首。得手教,承尚在江州,思企何可胜言。某昨到金陵,怱怱遂归番。冬末须一到金陵,不知逢原此行以何时到江阴?今必与吴亲同舟而济,但到金陵,莫须求客舟以往否?近制船难为谋,自金陵至润,只一两程,到润则求舫至江阴亦易矣。某处此遂未有去理,如孙少述、丁元珍、曾子固尚以书见止,不宜自求便安,数溷朝廷,它人复可望其见察者乎?辠衅日积,而不知所以自脱,足下安以为我谋哉?配兵不习水事,甚善,但计今之势,如此等事,皆不可与论说。不知足下意以为当如何施行,幸试疏示。更有所闻,悉望见教。所至幸望留意,访以所不逮也。至冬末到金陵,欲望逢原一至金陵见访,不知可否?私心极有事欲面谒,切试思之,幸能一来,为惠大矣!

某顿首逢原足下:方欲作书,而得所赐书,尤感慰。唯逢原所以教我,得鄙心所欲出者。穷僻无交游,所与议者,皆不出流俗之人,非逢原之教我,尚安得闻此?方力求所欲,但未知何时得耳。及冬春之交未得脱此,冀相遇于江宁,不审肯顾否?承教许如此,当可如约也。但不谋润居,何也?江阴岂不可留乎?若在润,则相遇尤易耳。配卒事,须面叙乃悉。余更有所闻,悉望见教。

今世既无朋友相告戒之道,而言亦未必可用。大抵见教者,欲使某同乎俗、合乎世耳。非足下教我,尚何望于他人?切无所惜也。冬寒,自爱!

与刘元忠待制书

某启:久阻阔,岂胜向往!继奉手诲,勤勤恳恳,尤荷眷念。承欲求宫观,方主上躬亲庶政,求才如不及之时,人臣虽有邪心,安能有所轩轾?谓宜黾勉,以俟休命,不须如所喻也。无缘面晤,幸深思鄙言而已。炎溽,为时自爱!

与沈道原舍人书二

某启:辱手笔,感慰。又复冬至,投老触绪多感,但日有东归之思尔!上聪明日隮,然流俗险肤,未有已时,亦安能久自困苦于此?北山松柏,闻修雅说,已极茂长。一两日令俞逊往北山,因欲渐治垣屋矣。于道原欲略布所怀。

某启:久不作书,然思一相见,极饥渴也。近因歙州叶户曹至此,论及《说文》,因更思索鸟兽草木之名,颇为解释。因悟孔子使人多识,乃学者最后事也。续当录寄。

道原何以淹留如此?若道原有除,吾甥当能一过江相见。诸欲面晤,何可胜言!此时四姐亦当可以一来相见矣。未闲,自爱!

答黎检正书侁

某启:前得所示,熟读。盖自秦、汉以来,所谓能文者,不过如此。窃以为士之所尚者志,志之所贵者道。不苟合乎圣人,则皆不足以为道。唯天下之英材,为可以与此。故欲以所闻告左右,而尝为尊叔父道之。足下闻之,而遂自悔。以足下如此之才,而复之不远又能如此,此何所不至!如某者衰久矣,徒知思而已,尚何能有所补助乎?辱书愧叹,以不即见为恨。飨寒,自爱!

与丁元珍书

某顿首。过广曾欲作书,遣人奉诇动止,以有故亟归,是以虽作书而不果遣。辱教,承知屡赐问,然不得也。亦尝附状,何为皆不至乎?曹振佳士,已为发令状。如此人虽微元珍之教,固不敢失,况重以元珍之见喻乎!前书已报左右,恐不到,故复以闻。求郡固且止,甚荷见教。然某之所请,不为无辞。若执政不察,直以为罪,则某何敢解免?如欲尽其辞,而然后加之罪,则某事固有本末,非今日苟然欲避烦劳而求佚也。

古者一道德以同俗,故士有揆古人之所为以自守,则人无异论。今家异道,人殊德,士之欲自守者,又牵于末俗之势,不得事事如古,则人之异论,可悉弭乎?要当择其近于礼义而无大谴者取之耳。不审足下终将何以为仆谋哉?

秋冷,自爱重之。望冬间复到广州,冀或一邀从者,为境上之会,不审可求檄来否耳。不宣。

上杜学士言开河书

十月十日,谨再拜奉书运使学士阁下:某愚不更事物之变,备官节下,以身得察于左右,事可施设,不敢因循苟简,以孤大君子推引之意,亦其职宜也,鄞之地邑,跨负江海,水有所去,故人无水忧。而深山长谷之水,四面而出,沟渠浍川,十百相通。长老言钱氏时置营田吏卒,岁浚治之,人无旱忧,恃以丰足。营田之废,六七十年,吏者因循,而民力不能自并,向之渠川,稍稍浅塞,山谷之水,转以入海而无所潴。幸而雨泽时至,田犹不足于水,方夏历旬不雨,则众川之涸,可立而须。故今之邑民最独畏旱,而旱辄连年。是皆人力不至,而非岁之咎也。

某为县于此,幸岁大穰,以为宜乘人之有余,及其暇时,大浚治川渠,使有所潴,可以无不足水之患。而无老壮稚少,亦皆惩旱之数,而幸今之有余力,闻之翕然,皆劝趋之,无敢爱力。夫小人可与乐成,难与虑始,诚有大利,犹将强之,况其所愿欲哉!窃以为此亦执事之所欲闻也。伏惟执事聪明辨智,天下之事,悉已讲而明之矣,而又导利去害,汲汲若不足。夫此最长民之吏当致意者,故辄具以闻州。州既具以闻执事矣,顾其厝事之详,尚不得彻,辄复条件以闻。唯执事少留聪明,有所未安,教而勿诛,幸甚。

与马运判书

运判阁下:比奉书,即蒙宠答,以感以怍,且承访以所闻,何阁下逮下之周也!

尝以谓方今之所以穷空,不独费出之无节,又失所以生财之道故也。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盖为家者,不为其子生财,有父之严而子富焉,则何求而不得?今阖门而与其子市,而门之外莫入焉,虽尽得子之财,犹不富也。盖近世之言利虽善矣,皆有国者资天下之术耳,直相市于门之内而已,此其所以困与?在阁下之明,宜已尽知,当患不得为耳。不得为,则尚何赖于不肖者之言耶?

今岁东南饥馑如此,汴水又绝,其经画固劳心。私窃度之,京师兵食宜窘,薪蒭百谷之价亦必踊,以谓宜料畿兵之驽怯者就食诸郡,可以舒漕挽之急。古人论天下之兵,以为犹人之血脉,不及则枯,聚则疽,分使就食,亦血脉流通之势也。傥可上闻行之否?

答王伯虎书

辱书问以所疑。如某者何足以语?然圣人君子之行,则尝闻于先生长者矣,盖曰不辱己、不害人而已。不辱己,所以为有义;不害人,所以为有仁。若夫操至治之成法,责备于叔世以自绝,与以仁施其身以及其亲,则皆圣人君子之所不为。不知足下谓当如此否?因出见过,得复从容为左右道之。

答段缝书

段君足下:某在京师时,尝为足下道曾巩善属文,未尝及其为人也。还江南,始熟而慕焉友之,又作文粗道其行。

惠书以所闻诋巩行无纤完,其居家,亲友惴畏焉,怪某无文字规巩,见谓有党。果哉,足下之言也!巩固不然。巩文学论议,在某交游中,不见可敌。其心勇于适道,殆不可以刑祸利禄动也。父在困厄中,左右就养无亏行,家事铢发以上皆亲之。父亦爱之甚,尝曰:“吾宗敝,所赖者此儿耳。”此某之所见也。若足下所闻,非某之所见也。

巩在京师,避兄而舍,此虽某亦罪之也,宜足下深攻之也。于辠之中,有足矜者,顾不可以书传也。事固有迹,然而情不至是者,如不循其情而诛焉,则谁不可诛邪?巩之迹固然邪?然巩为人弟,于此不得无过。但在京师时,未深接之,还江南,又既往不可咎,未尝以此规之也。巩果于从事,少许可,时时出于中道,此则还江南时尝规之矣。巩闻之,辄瞿然。巩固有以教某也。其作怀友书两通,一自藏,一纳某家,皇皇焉求相切劘以免于悔者略见矣。尝谓友朋过差,未可以绝,固且规之,规之从则已,固且为文字自著见然后已邪?则未尝也。

凡巩之行,如前之云,其既往之过,亦如前之云而已,岂不得为贤者哉?天下愚者众而贤者希,愚者固忌贤者,贤者又自守,不与愚者合,愚者加怨焉。挟忌怨之心,则无之焉而不谤,君子之过于听者,又传而广之,故贤者常多谤,其困于下者尤甚。势不足以动俗,名实未加于民,愚者易以谤,谤易以传也。凡道巩之云云者,固忌、固怨、固过于听者也。家兄未尝亲巩也,顾亦过于听耳。足下乃欲引忌者、怨者、过于听者之言,县断贤者之是非,甚不然也。孔子曰:“众好之,必察焉;众恶之,必察焉。”孟子曰:“国人皆曰可杀,未可也,见可杀焉,然后杀之。”匡章,通国以为不孝,孟子独礼貌之以为孝。孔、孟所以为孔、孟者,为其善自守,不惑于众人也。如惑于众人,亦众人耳,乌在其为孔、孟也?足下姑自重,毋轻议巩!

答姚辟书

姚君足下:别足下三年于兹,一旦犯大寒,绝不测之江,亲屈来门,出所为文书,与谒并入,若见贵者然。始惊以疑,卒观文书,词盛气豪,于理悖焉者希,间而论众经,有所开发,私独喜故旧之不予遗而朋友之足望也。

今衣冠而名进士者,用万千计,蹈道者有焉,蹈利者有焉。蹈利者则否,蹈道者则未免离章绝句,解名释数,遽然自以圣人之术单此者有焉。夫圣人之术,修其身,治天下国家,在于安危治乱,不在章句名数焉而已。而曰圣人之术单此,妄也。虽然,离章绝句,解名释数,遽然自以圣人之术单此者,皆守经而不苟世者也。守经而不苟世,其于道也几,其去蹈利者则缅然矣。观足下固已几于道,姑汲汲乎其可急,于章句名数乎徐徐之,则古之蹈道者,将无以出足下上。足下以为何如?

答李参书

李君足下:留书奖引甚渥,卒曰:“教之育之,在执事耳。”某材德薄,不能堪,足下望之又何过也!夫教之育之,某之所以望于人也,足下曾某之望乎?岂欲享尫人以壮者之食,而强之负重乎?然足下自言:“不乐雷同,不喜趋竞。”审如是,某诚爱焉,诚慕焉,诚欲告足下以所闻焉。曰:“其人诚甚贵,有它长,稍近于谀,则疾之若数世之雠。”审如是,亦过矣。天下靡靡然,足下之雠岂少耶?君子不为已甚者,求中焉其可也。

答史讽书

前日蒙访,及以易说一通为赐,且欲责某之一言以信之天下,大非某智力之所能任也。某于《易》,尝学之矣,而未之有得。故虽悦足下志意之高,辞说之明,而不敢断其义之是非,则何能推其义以信之天下!虽然,足下属我良重,不可以无说。

盖学者,君子之本务;而教者,圣人之余事。故学则求之,教则应之,有余则应,不足则求。盖有余而求之者有矣,未有不足而能应者也。盖见求而不应者矣,未有不求而应之者也。为足下计,亦志于学而已。学足乎己,则不有知于上,必有知于下;不有传于今,必有传于后。不幸而不见知于上下,而不传于今,又不传于后,古之人盖犹不憾也。知我者其天乎,此乃易所谓知命也。命者,非独贵贱死生尔,万物之废兴,皆命也。孟子曰:“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且足下求以诲人者也,道无求而诲之者,求人而诲之则丧道。丧道以求传道,则孰取以为道?足下其试思之。

上邵学士书

仲详足下:数日前辱示乐安公诗石本及足下所撰《复鉴湖记》,启封缓读,心目开涤。词简而精,义深而明,不候按图而尽越绝之形胜,不候入国而熟贤牧之爱民,非夫诚发乎文,文贯乎道,仁思义色,表里相济者,其孰能至于此哉!因环列书室,且欣且庆,非有厚也,公义之然也。

某尝患近世之文,辞弗顾于理,理弗顾于事,以襞积故实为有学,以雕绘语句为精新。譬之撷奇花之英,积而玩之,虽光华馨采,鲜缛可爱,求其根柢济用,则蔑如也。某幸观乐安、足下之所著,譬由笙磬之音,圭璋之器,有节奏焉,有法度焉,虽庸耳必知雅正之可贵、温润之可宝也。仲尼曰“有德必有言”,“德不孤,必有邻”,其斯之谓乎!

昔昌黎为唐儒宗,得子壻李汉,然后其文益振,其道益大。今乐安公懿文茂行,超越朝右,复得足下,以宏识清议,相须光润。苟力而不已,使后之议者必曰:“乐安公,圣宋之儒宗也,犹唐之昌黎而勋业过之。”又曰:“邵公,乐安公之壻也,犹昌黎之李汉而器略过之。”则韩李、蒋邵之名,各齐驱并骤,与此金石之刻不朽矣。所以且欣且庆者,在于兹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