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安史之乱爆发(1 / 1)

李林甫死后,最先起来的,是安禄山。

说起来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安禄山是相当害怕李林甫的。据史书记载,安禄山每次入朝见到李林甫时都特别紧张。但凡两个人谈事情,不用安禄山开口,李林甫就总能知道他想说什么,并且极为准确地把安禄山想要说的话提前讲出来,还说得更有逻辑、更准确。所以数次交谈之后,一向鄙夷满朝文武的安禄山彻底被李林甫镇住了。

由于对李林甫实在是又服气又畏惧,即便安禄山不去长安觐见,每回在派去办事的人回来汇报工作时,他总是会习惯性地先问十郎(李林甫)说了什么。如果听说李林甫称赞了自己,安禄山会高兴得蹦起来;如果李林甫说“大夫(安禄山官拜御史大夫)需要好好检讨一下自己”之类的话,安禄山就会焦躁不安地猛拍自己的胡床,大叫道“我这回可是真的要死了啊”。

虽说迄今为止,史学界对于李林甫的历史功过问题一直争论不休,尚无定论,但有一点是可以达成明确共识的,那就是倘若李林甫在世,安禄山无论如何都不敢扯旗造反。

安禄山之所以有了坚定的叛乱之心,并最终付诸行动,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接替李林甫担任宰相的杨国忠着实太差了。

正如李林甫生前预料中的那样,杨国忠在他死后不久便被任命为右相,同时兼任吏部尚书,掌握住了人事上的生杀予夺大权。但大家很快就发现,杨国忠根本取代不了李林甫。

比如二人虽然同样口齿伶俐,能侃侃而谈,但李林甫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时,让人听起来头头是道,且有去试试的念头;而杨国忠则让人感觉为人轻率浮躁,没有威严。同样是排斥异己,搞党同伐异,李林甫是杀人无形、滴水不漏;而杨国忠弄得满城风雨、骂声一片。

对于杨国忠的能力水平,李隆基应该也是了解的,但对皇帝陛下来讲,他的选择也不多。因为这个新宰相,首先必须是李隆基信任的,这样才能够放心把政务托付给他;其次,要和太子李亨的关系不和,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在同杨贵妃泡澡时不会被莫名其妙地变成太上皇;最后能力也不能太强,否则太子很可能会被玩废了。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擅长搞钱,且此前跟着李林甫找过太子麻烦的杨国忠勉强符合所有的条件。不过李隆基也没有完全指望凭一个杨国忠就能替代李林甫为自己平衡各方势力,所以皇帝陛下在自己的棋盘上又增加了几枚棋子。

第一枚棋子,是哥舒翰。

没错,就是曾经为王忠嗣冒死辩护的那位仁兄。王忠嗣去世后,他凭借着收复石堡城奠定了在李隆基心中的地位,紧接着又交出了收复黄河九曲地区的答卷,因此得封为西平郡王。

要知道,无论是替大唐平定了半个天下的李靖,还是为国家灭掉了心腹大患高句丽的李勣,爵位升到国公就算是人生巅峰了,封王是想都不敢想。而哥舒翰一举超越了这两个名将前辈,可见李隆基对他寄予了厚望。

李隆基希望的是能够让杨国忠和哥舒翰联手,对内震慑太子李亨的势力,对外制衡安禄山,以免一家独大。

哥舒翰的军事水平同安禄山打个平手基本上没有问题,而且他很难被安禄山收买或公关。因为他们二人的恩怨不止在王忠嗣的事情上,哥舒翰本人在同安禄山的堂兄安思顺共事时关系也十分紧张,差点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因此在李隆基看来,哥舒翰无论如何也不会投向安禄山那一边。

李隆基考虑得很周全,但他还是忽略了十分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哥舒翰的年龄。当时哥舒翰已经五十岁了,身体明显开始走下坡路,而且这个老头儿还没有养生意识,平日里特别喜欢美酒和美女,天天这么个折腾法儿,健康迟早出问题。

好在李隆基还准备了其他的后招。

李隆基的第二枚棋子叫高仙芝。

高仙芝,时任右羽林大将军。这位仁兄之所以会被李隆基选中,纯粹是因为他太能打了。在被召回朝廷前,高仙芝一直稳居西域第一战将的位子,并不断刷新大唐西部战区的军事奇迹:

天宝六年(747),他率军翻越了险峻的葱岭(今帕米尔高原),平定了叛唐的小勃律国,并生擒小勃律王苏失利之和他贵为吐蕃公主的妻子,献俘长安。

天宝九年(750)二月,高仙芝统领的远征军再次告捷,一举击破亲附吐蕃并企图扼杀驻小勃律唐军的朅师国(在今巴基斯坦北部奇特拉尔),俘获其国王勃特没。

同年,他领兵突袭并成功灭掉了著名的昭武九国之一的石国(今乌兹别克斯坦境内),将石国君臣全部拿下。在班师的途中,高仙芝又顺道攻打了同吐蕃关系暧昧的突骑施汗国,擒获其首领移拨可汗。

用兵三载,生擒一名可汗、两位国王,外加一个吐蕃酋长,李隆基即位以来只有他取得了这样的辉煌战绩。于是高仙芝的名字得以冲出大唐,走向世界,被西边跃跃欲试东进的大食人尊称为“萨西卜·吉巴耳·敕尼”,也就是“中国的山岭之王”。

其实李隆基一开始是想让高仙芝去做河西节度使的,这一安排有明显削弱安禄山势力的意思,因为当时在河西节度使位子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安禄山的堂兄安思顺。

但令李隆基万万没想到的是,安思顺借着边将胡人化的政策之机早就在河西军区安插了无数效忠于自己的蕃将。在安思顺的授意下,这些蕃将明确表示若安思顺被调任,就会割下自己的耳朵、自行毁容以示抗议,迫使李隆基不得不打消换人的念头。

昔日边将胡人化政策的恶果终于开始显露出来了,不过李隆基也没有太慌,他布下了第三枚棋子:提拔四镇支度营田副使、行军司马封常清为安西副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这一举动充分说明李隆基并不像大家印象中的那样年老昏聩,相反,他是很了解情况的:

第一,安西军镇的士兵虽然只有二万四千人,却是各镇中最为精锐的一支,这样的队伍绝对不能再交给蕃将统领。

第二,安西军要保持长期强悍的战斗力,可以没有高仙芝,但不能没有封常清。

封常清自高仙芝脱颖而出担任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以来就一直是他的副手。换句话讲,高仙芝的军功章有一半属于封常清。

如果说高仙芝是一个能打硬仗的进攻型将领,那么封常清就是一个运筹帷幄的谋略型将领。此人眼光长远、办事果断,而且在治军方面很有一手,深得将士拥护。他仅仅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带领全军走出了怛罗斯战败的阴影,迅速恢复了常态。紧接着在天宝十二年(753)取得了远征大勃律国(今巴基斯坦控制下的克什米尔地区的巴尔蒂斯坦)的胜利,天宝十三年(754)克复臣附于吐蕃的播仙(今新疆且末县)并全歼驻守的吐蕃军,令安西军再次扬威西域。

这里有必要再多说几句,当时封常清讨平大勃律国封堵了吐蕃的西进之路,哥舒翰在今天的青海、甘南一带逐步将吐蕃人的势力范围压制在日月山以西,使得从今天的新疆到克什米尔这一大片土地都处于唐军的有效控制之下。大唐历代皇帝梦寐以求的对吐蕃的军事包围态势至此初步成形。恰在此时,吐蕃方面自己内部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乱,吐蕃赞普赤德祖赞在观看赛马时不知被谁派人给刺杀了。

吐蕃赞普的死讯一传开,此前被吐蕃征服的各地土王纷纷趁机起事,谋求自立,但很快就遭到了新赞普军队的残酷镇压。一盘散沙状态的土王们到底是打不过组织严密的吐蕃精锐部队,相继被消灭。见形势不对,苏毗土王没陵赞秘密派人前往长安,提出了归附的请求。

这实在是一个天赐的大馅饼。因为苏毗堪称吐蕃最重要的土邦之一,自被吐蕃吞并后就一直是最主要的兵源与给养的供给地,如果苏毗能独立出来成为大唐的属国,或者当地人全部迁到唐朝境内,对于吐蕃而言将是致命的打击。

逻些的吐蕃高层同样很清楚苏毗的重要性,因而自赤德祖赞遇刺之后,他们就派人严密监视着没陵赞的一举一动,没陵赞的秘密行动最终也没逃过他们的眼睛。没陵赞的使者还没回来,吐蕃的大军就已经到了。紧接着就是一场激战,苏毗不幸战败,没陵赞及其部属两千多人惨遭屠戮。只有没陵赞的儿子、苏毗王子悉诺逻带着两千多部众突围了出来,不过其后经过吐蕃军队的沿途追杀,等到获得了哥舒翰接应的时候,只剩下一千来人了。这些人最后成功抵达了长安,悉诺逻王子被朝廷封为怀义王,并赐予国姓“李”氏,他的部众也得到了妥善安置,从此一起成了大唐的子民。

虽说苏毗的事态发展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最佳效果,不过苏毗这么一乱,吐蕃对外扩张的势头基本陷于停滞,不得不转向对内恢复元气。

在与宿敌吐蕃长达百年的较量中,唐朝已经很久没有占据过如此压倒性优势了。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大唐将毫无意外地打破吐蕃和大食联盟,甚至很有可能一举搞定吐蕃这个难搞的老对头。

然而上天在这时跟大唐开了一个玩笑,在引爆了吐蕃内部的火药包后不久,就偷偷点燃了大唐那边的导火线。更要命的是,大唐的君臣们完全没有丝毫察觉。因为当时的朝廷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被引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互撕大战中,而互撕的两个主角正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杨国忠和安禄山。

杨国忠早就知道安禄山看不上自己,因此两个人在携手诬陷李林甫勾结蕃将谋反,并成功把李林甫的残留势力彻底清算后,马上就分道扬镳,互为死敌了。

杨国忠到底是个水平有限的人,跟着李林甫多年也没有学会“温水煮青蛙”的斗争策略,只是掌握了浅层次的斗争技巧,特别是屡试不爽的那招——诬告政敌谋反。

在杨国忠接连不断的预警下,李隆基开始注意到安禄山为扩充自己势力的种种动作。为了印证自己的怀疑,天宝十二年(753)年底,李隆基向安禄山的驻地平卢派出了亲信太监辅璆琳进行摸底调查。

谁知,这辅璆琳并不靠谱,他一到平卢就被安禄山花重金收买了,回来便向皇帝表示那些声称安禄山有谋反迹象的消息统统信不得,安禄山实乃少见的大忠臣云云。

辅璆琳的这一回复在李隆基的预料内,同时也在杨国忠的预料内。事实上,杨国忠并没有奢望如此简单就能扳倒安禄山,他早已对这一结果想好了招数。

于是安禄山刚刚送走辅璆琳没多久就接到了一个新通知,要求他在即将到来的新年前往长安觐见。

接到通知的那一刻,安禄山便认定这就是杨国忠的新阴谋,对方想要用“调虎离山之计”把自己弄到长安去,而且很有可能会把他留在长安,进而想方设法恶整自己。

安禄山由此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果不去,就坐实了自己心怀不轨,不敢面圣;如果去了,就可能是羊入虎口,一去不复返。经过同手下谋士们的认真研究,安禄山最终选择了走一趟。

天宝十三载(754)正月初三,当安禄山出现在了宫门外,看到了杨国忠一脸惊讶时,才意识到自己是高估杨国忠了。因为杨国忠认定安禄山不敢前来,为此还在李隆基面前拍了胸脯。所以杨国忠见到安禄山,当场就呆住了。倒是李隆基显得特别高兴,在他看来,安禄山面对满朝不利于自己的流言蜚语敢于亲自出面,以实际行动反击负面舆论,着实大智大勇,难能可贵。因此皇帝陛下特地在华清宫隆重接见了风尘仆仆的安禄山。

结果一见面就搞得李隆基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安禄山上来就泪流满面地哭诉:“臣本是个胡人,连文字都不认识,承蒙陛下恩宠才得以做到今天这样的高位,但那杨国忠对臣心怀嫉妒,一定要杀了臣方才甘心!”

李隆基听了这番话,自然要有所表示。他当场向安禄山保证自己不会听信那些不实之词,这次找你来其实是想当面进行奖赏的。于是李隆基下令晋升安禄山为尚书左仆射,赐实封千户,还赏赐了一大笔钱,作为他的往返补贴加精神损失费。

就这样,安禄山升了职、拿了钱,不仅平平安安地回去了,还进一步巩固了自己在李隆基心中的忠臣地位。在此期间,杨国忠则毫无更多动作,只是目送安禄山离开。

不过最为愤怒且失望的人,绝非后世读这段历史的读者们,而是身为太子的李亨。和杨国忠一样,安禄山也是太子心中的头号危险人物,且早在他第一次见安禄山的时候就认定了。

李亨同安禄山的初次见面是在宫中,当时安禄山正陪着皇帝和杨贵妃欣赏宫内美景,恰好碰到了李亨路过,李隆基便命其拜见太子。没想到安禄山走过去后完全没有下拜的意思,反而是站在李亨的身前直勾勾地盯着看。

这一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在场反应快的太监赶忙低声催促安禄山下跪请安。可他好像没有听见一般,依旧瞅着太子上下打量,直看得李亨浑身发毛。

过了一会儿,安禄山好像看够了,突然抛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臣不识朝廷礼仪,这皇太子是什么官呀?”

现场除了太子李亨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李隆基亲自出面微笑着给安禄山解释,太子就是自己未来皇位的继承人,安禄山这才表现得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向太子行礼。

接受完安禄山的跪拜,李亨的脸色依旧很难看。因为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看到了安禄山这个胡人胖子的无知与憨厚,从安禄山盯着自己的目光中,李亨明确感受到的是不屑与狡诈。

所以自那天起,李亨便时刻留意着平卢方面的动向。在得知安禄山不断扩张势力,招揽各种社会不安定分子时,他当即就做出了一个极为准确的判断:安禄山有意谋反。而且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安禄山大概率不会在老爹李隆基在位期间起兵造反,他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应该说,李亨的第六感相当准,安禄山对李隆基的确还是很有些感情的,他的原定计划是“伺帝一日晏驾则称兵”,取李亨而代之。可是随着朝中杨国忠同太子的口径日渐统一,交替进言称自己有心谋反,身在东北的安禄山慢慢开始坐不住了。

为了验证一下李隆基对自己的信任程度,安禄山决定进行一次试探。

他试探的方式是写了一份奏表给朝廷,申请出任闲厩、陇右群牧等都使兼知总监事这一职务。

闲厩、陇右群牧等都使兼知总监事其实是好几个职务的统称,这些职务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负责马匹的管理。想当年,马匹的重要性我们已经多次提到了,运输、打仗都得靠它,特别是那些良马,绝对是朝廷的战略级宝贵资源,直接能影响一场战争的胜负。

掌握了天下三分之一的兵力,同时又掌控了全国最优质的战马资源,稍微聪明点儿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很容易出问题。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李隆基居然毫不犹豫地批准了。

传统观点认为,这是李隆基年老昏聩的重要表现之一。但其实,这更是因为长时间形成的信任和近期明显出现的愧疚感。

之所以愧疚,是因为李隆基本来打算通过给安禄山加官为同平章事的方式来稳住对方,甚至已经把相关诏书拟好了。可是杨国忠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知了此事,当即跑来面谏,以安禄山不认字,如若出任宰相恐怕四夷会耻笑大唐为由将诏书压了下来。

李隆基认为安禄山早晚会知道这件事,倘若自己想要继续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就不能让安禄山这么快被斗倒。妥善处理好太子同杨国忠、安禄山这三方势力的关系,搭建出一个稳定的制衡结构才是一切的关键。

现在眼看着老实的安禄山要被另外两方联手扳倒了,李隆基马上出手助力了一把。他助力的方式有些大胆——众目睽睽之下解下了自己的裤腰带,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将自己的龙袍送给了告辞要回范阳的安禄山。

李隆基自认为此举可以让安禄山感受到自己对他的信任,即便是有了谋反的念头,也会瞬间打消掉。

然而在接受龙袍的那一刻,安禄山的想法却和李隆基完全不同。在他的眼中,自己能够从皇帝手里收到这件有特殊意义的制服,就是上天在暗示自己日后同样能接手这个帝国,成为千万人朝拜的皇帝!

既然觉得自己有称帝的可能,安禄山自然不敢在长安多留一刻,因此辞行的当天就快马加鞭地跑出了潼关。出关之后,安禄山赶忙弃马乘船,顺流而下,直到踏上了自己的辖地才终于放慢了脚步。

这一次也成了他和李隆基最后的见面。

安禄山走了,杨国忠这才回过神来。他先是借加封安禄山为宰相的事情外泄为由,诱使皇帝削去了威胁自己宰相地位的张垍兄弟(名相张说之子)的职务,挤走了自己的宰相搭档陈希烈,最后又把手伸向了吉温。

吉温是安禄山的亲信,在朝中担任御史中丞以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收集到的情报派人乘快马禀报给安禄山,因而不出两日,安禄山便可详细地知晓长安的最新动向。

此人算是安禄山安插在朝中的头号间谍,从这层关系上讲,杨国忠去动他很合情合理。但是,不合时宜。要知道,吉温的身份很是敏感,一旦他出了状况,远在范阳的安禄山一定会被吓一跳,从而做出过激的判断。不过杨国忠貌似就是期望安禄山有这样的反应,因为他在派人查吉温的时候居然授意京兆尹李岘出兵包围并强行搜查了安禄山位于长安的府第。进去后同样也不客气,直接把在里面的几个安禄山素来亲善的门客带回御史台审讯。

杨国忠授意抓人本来是想问出吉温伙同安禄山谋反的罪证,然而吉温做事滴水不漏,安禄山的保密工作也做得非常好,几轮审讯下来,杨国忠那边一无所获。按理说,接下来就该无罪释放了。可杨国忠偏不,他竟然擅自下令将安禄山的这几个门客缢杀在了御史台。

消息传到平卢,安禄山方面似乎毫不在意,他既没有上表朝廷对杨国忠的所作所为强烈抗议,也没有申请公开彻查案件,还自己和门客们一个清白,甚至连句相关的回应都没有。

这倒不是因为安禄山在隐忍,而是他真的被吓到了。根据史书上的相关记载,范阳方面的反应是“禄山愈惧”。

安禄山的确应该害怕,因为杨国忠这一次态度是认真的,出手是坚决的。第一次出击失败后,杨国忠再接再厉,终于在吉温身上找到了突破口,他发现了吉温在帮一位涉嫌贪腐案的官员脱罪翻案。于是,他借着这个机会一状告到了李隆基那里,成功把吉温贬为醴阳长史,赶出了朝廷。哪怕安禄山亲自上表替吉温求情也于事无补。

在这一次的交锋中,是安禄山彻底输了。这也是自他得到李隆基宠信以来的首次失败,因此安禄山开始怀疑皇帝已经选择站在杨国忠一方。

为了确认情况,安禄山再次决定投石问路地来次申请。

天宝十四年(755)二月二十二日,他委派副将何千年代替自己前去长安述职并上了一份奏表,在这份奏表中,安禄山请求用三十二名蕃将取代现有的三十二位汉将的军中职务。

这种大规模的边军将领胡人化的动作可谓相当空前,而且被提名的人无一不是公认的安禄山的亲信。应该说,这个要求很容易引发争议,稍微有一点儿怀疑安禄山的人都绝对不会同意。但出乎意料的是,李隆基当天就爽快地批准了。

据安禄山的其他内线反馈的情报显示,皇帝陛下应该还是一如既往宠信安禄山的。因为就在皇帝派人制作委任状的次日,新任宰相韦见素曾拉上杨国忠面圣,指称安禄山的造反迹象明显,但被李隆基给了脸色,惹得皇帝陛下当场宣布退朝。

得到这样的消息,安禄山忐忑不安的心又一次放下了。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几乎与此同时,韦见素、杨国忠已经与李隆基就自己的问题展开了新的讨论。

这回韦见素和杨国忠是带着具体的方案来的,二人建议李隆基提拔安禄山为平章事,并借此名义把安禄山召入京师上班。而后任命节度副使贾循为范阳节度使,吕知诲为平卢节度使,杨光翙为河东节度使,将安禄山原有的辖区重新拆分为三个互不统属的部分,以瓦解安禄山遗留下来的势力。

客观地讲,这个方法很有点水平,不仅有可操作性,还考虑到了削弱边军高级将领胡人化程度的问题。所以李隆基比较认可,没有多说话就同意执行了,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本来可能因为这一决定而发生改变。可就在这个时候,李隆基不知为何产生了犹豫,并做出了一个他日后必定会后悔一辈子的动作:在发出诏书前,先派人去安禄山那边走访侦察一番。

李隆基派出的人,很不幸,正是早就被安禄山收买的太监辅璆琳。于是接下来的情况不用多说,辅璆琳再次满载而归,替金主安禄山说了好话。李隆基对此深信不疑,消弭安史之乱的机会就这样被错过了。

这是李隆基第一次错失拯救这个国家的机会。接下来,他还会有两次机会。

眼见杨国忠失手了,安禄山深感庆幸。或许是为了发泄一下被杨国忠找麻烦的晦气,这一年的四月,安禄山主动出击进攻了宿敌契丹和奚人,紧接着就把捷报用百里加急的速度送交朝廷。

安禄山原本是打算趁机在李隆基面前彰显一下自己的重大价值,顺便羞辱一番杨国忠,却不想这一行为给他自己带来了一个大麻烦。因为朝廷得到捷报后,决定派人前往河北道慰问此次有功的将士们,而奉命前往的人,是给事中裴士淹。

裴士淹在唐朝的历史上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不过此人也并非等闲之辈。他在范阳城里只逛了一圈就敏锐地觉察到情况不对。裴士淹并没有见到以往必然热情到出府十里来迎的安禄山,甚至就连夹道欢迎的范阳居民也没看到,与安禄山见面的地点还是戒备异常森严的军营。

裴士淹经过多方打听,得知自安禄山上次从长安回来后,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很少亲自见朝廷来的使者了,城中的军队也是从那时起变得出入频繁起来。

这安禄山莫不是真的有心要造反吧!

当被晾了二十多天终于见到了安禄山的那一刻,裴士淹觉得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因为安禄山变得太不一样了,他再没有以往的那种憨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傲慢的神色,谈论起皇帝关心的地区军政大事时,也是一副漫不经心且不耐烦的样子,似乎是嫌自己问得多了。

裴士淹在同安禄山见完面后,马上连夜赶回了长安,一回去就把自己的见闻和感受写了一份报告递交给了皇帝。

李隆基看完了报告,做出了一个比较缺心眼的判断:安禄山这是先前来长安被吓到了,都是误会啊。

但是没过几天李隆基就完全推翻了自己的这一结论。因为他获知自己此前派去的辅璆琳收了安禄山的钱,而且数额巨大,不止一笔。

李隆基完全愤怒了,他马上派人处决了辅璆琳。不过李隆基并没有失去理智,为免打草惊蛇,皇帝陛下是以其他的罪名收拾掉辅璆琳的。而且收拾完之后,马上就像往日一样去找杨贵妃了。等到宫内外一致认定辅璆琳是犯了别的事情才被皇帝灭掉的,老奸巨猾的李隆基这才使出了撒手锏。

这个撒手锏是一张婚礼的请帖,具体说来,是安禄山儿子安庆宗的婚礼请帖。

这位安庆宗此前得到了李隆基的赐婚,与荣义郡主订下了亲事,但一直没有举办仪式,因而留在了长安。这一年的六月,皇帝陛下突然亲自出面过问了二人的婚礼筹办进度,在得知婚礼尚未筹备好的情况时,皇帝体贴地表示愿意协助这对新人尽快完婚。

成亲是件大事,自然不能让新人留有遗憾。于是李隆基亲手写了一份诏令,邀请身为新郎官父亲的安禄山来长安观礼。

对于皇帝陛下的热情邀约,安禄山的回复是:有病在身,无法动身。

安禄山并不傻,虽说辅璆琳是被以其他罪名杀掉的,但还是猜到了他的死必然和自己有关。长安城自然不会再去,那个安庆宗也不过是自己十个儿子中的一个,本就是以人质的身份留在李隆基那里的,没了也不心疼。不过,在安禄山和他的谋士们看来,安庆宗的婚事倒也可以成为一个契机。

天宝十四载(755)七月,安禄山突然主动上表,表示虽然自己病情较重,不能来长安拜谢皇恩并参加儿子的婚礼,但礼物一定会保证到位,除了常规的婚礼用品外,他特地挑选了三千匹优质战马作为感谢礼送给朝廷。

这事儿乍听起来没有什么异常,但是仔细想想就会发现问题。时任河南尹的达奚珣恰好是个喜欢算账的人,他简单合计了一下,就率先注意到了问题所在——送礼的人数。

按照安禄山的说法,这三千匹马特别金贵,因而每匹会安排两名专业的马夫全程护理,而为保整个送礼团队的安全,将有二十二名蕃将负责带队护送。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个所谓的送礼团队居然有近万人的规模,而且其中的大部分人分分钟可以变装为精锐的骑兵部队。

如果只是送马还好说,若有不轨的意图,这一万人突如其来地杀进关中,长安城未必能守得住。

达奚珣把他的这一发现火速派人告知了朝廷。经达奚珣这一提醒,李隆基立刻醒悟了,当即采纳达奚珣的意见,派出使者告知安禄山朝廷目前暂时不需要这么多的战马,若是要送来的话,可以等到来年冬天再说。届时,朝廷会安排更专业的马夫来照料马匹,就不必占用范阳边防军的人手了。

除了让特使拿着自己的亲笔信去范阳叫停送马的事情外,李隆基还给安禄山捎去一句话:“朕最近特意给爱卿新开凿了一处温泉池,今年十月朕就在华清宫等爱卿来了。”

当听到李隆基这句颇为温暖的话语时,安禄山正躺在舒服的胡**。他没有起身向长安的方向拜谢,只是微微地欠一欠身子,随即淡淡地向使者问道:“圣人安好?”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安禄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张口道:“不让献马就算了,等到十月,我必定昂首进京!”

不需要再互相试探了,也不想要再继续等待了。事已至此,我们就来场明刀明枪的较量吧。成王败寇,让我看看你的实力,李隆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