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里
【他不等我没关系,我可以去找他】
大概是被他们的气势所震慑住,在场的赤魂兽没有一个敢上前。
就连战嗔,也还是深陷在陈舍居然在韩辰体内这个认知中久久因惊讶不能回过神来。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陈舍了。自从赤魂王陷入沉睡下落不明之后,陈舍也不见了。这些年来战嗔与人神组织对抗时,的确总能感觉到还有另一个股神秘的势力在从中作梗,他费尽心思追查许久也没查到操纵那势力的人究竟是谁,现在看到陈舍,他忽然明白了。
早在当年,陈舍就是赤魂兽中极其主张与人类和平共处的派系其中之一,封天沉睡后,他甚至带走了不少赤魂兽,而这批赤魂兽在战嗔看来,无疑是对封天的背叛。
韩辰的体内含有绝刃,而陈舍寄存在韩辰身体中,那背后的意思实在是不言而喻。
“陈、舍!”战嗔咬牙切齿,“你要与吾王为敌吗?!”
“我们不是早就是敌人了吗?”陈舍笑意不在,淡淡答道。
战嗔眼中最后一点情绪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寒意。
“好,那我就替吾王诛杀你这个叛徒!”
大地随之震颤,墙壁和地砖碎裂成一块一块,连天花板也掉了下来,许多赤魂兽躲避不及,身躯被断裂的墙壁残垣压在砂砾和石块之下。
“快走!这里马上就要塌了!”陈舍在韩辰耳边道。
韩辰也知道此地久留不得,他正欲外逃,看见易泊颜还双目无神地跌坐在地。他低叹一声,上前将她一把拉起。
“走了,队友。”
易泊颜愣愣地看着他。
“你想要换回白一程,总得把自己的命先留下来吧。”韩辰无奈道。
易泊颜的眼中顿时一片模糊,她用手背擦了擦脸,用力地嗯了一声。
这时,红雾从地上那些被压死的看门人的尸体上腾了起来,眼前的一切好像都被血给染红了。它们嘶吼着、尖叫着,形成一团更加巨大的红雾,空中的那些飞沙走石,泥土钢筋好像被它们吸引去一样,牢牢地黏附在红雾之上,竟形成了一个体积更加庞大的怪物。
那石头怪物生出了头颅和四肢,站在战嗔之后,嘶吼声更加震耳欲聋。那些都是无比尖锐的石头和钢筋,而韩辰的血肉之躯哪怕是被它轻轻踩一下,恐怕都要粉身碎骨。
韩辰背着秦初里,手中还拉着一个易泊颜,饶是此刻陈舍在他体内,调动出所有的力量,逃跑时脚步也实在是狼狈的很。
四周早已坍塌,他们朝唯一的出口跑去,眼见光亮越来越近,身后那石头巨兽忽然将手一挥,他们面前的一根将掉未掉的横梁竟直直地朝他们压了下来。
韩辰一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解开腰间的束缚,把背上的秦初里护在怀里。他弓起背,打算替秦初里挡下这一击。耳边依稀传来陈舍骂他蠢蛋的声音,韩辰心中却一派坦然。
可是,预期的疼痛并没有降临,也迟迟没有传出横梁砸落的声音。韩辰等了一会儿,微微抬起头来,才发现眼前的横梁居然被奇诺给顶住了。
他看过奇诺的身手,也猜测过他的身份,没想到他真的是一只赤魂兽。
奇诺究竟是秦初里的司机,还是负责监视秦初里的人呢?
“走……”话语从奇诺的牙缝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带她……走……”
他渐渐承受不住整个房顶的重压,身躯一点一点地弯了下去。一支尾带钢丝的小箭像条灵蛇,缠绕在横梁之上。钢丝的另一端还连在机弩之上,韩辰回过头,易泊颜竟拽着那根钢丝扭头向后跑去。
韩辰几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们逃出来的地方,还有一处横梁没有被摧毁,易泊颜想借用那里的力量帮奇诺将这根挡门的横梁吊起来。可是,后方战嗔和石头巨兽在那里,易泊颜往回跑,无疑是送死。
“易泊颜!”韩辰大声叫道。
易泊颜在废墟与灰烬之间奔跑的身影忽然停住,她扭过头来,脸上满是污浊。可她微微一笑,说道:“他还在那里。”
“那是战嗔,不是白一程!”韩辰的声音几乎要撕裂了。
可易泊颜双目清明,显然是无比清楚这一点,“我说过要把他带回来,就要把他带回来。”她顿了顿,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喊道,“队友!快走!”
韩辰觉得有什么滚烫的**从他的眼眶中涌出,砸在了怀中秦初里的脸上。再不敢耽搁,抱着秦初里从那渐小的缝隙中钻了出去。
几乎是在他的双脚迈出去的同时,身后的横梁,坍塌了。
韩辰脚步一顿,却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
这是用生命换回来的生机,他不能辜负他们的心意。
在建筑前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白原见韩辰出来了,连忙迎了上来,扶住遍体鳞伤一身尘嚣的韩辰。
“怎么回事?去救个人怎么还把房子弄塌了?”
韩辰扣住白原的手,“上车,走!”
白原前后一看,“易泊颜人呢?”
“走!”韩辰几乎是压低了嗓子吼道。
白原一怔,咬牙帮韩辰把秦初里带上了车。他一脚油门,车子立刻绝尘而去。
“为什么每次干这种事的人都是我!”白原心中郁气难平,用力地拍着方向盘。
在他们的身后,始终不断的是战嗔的声音。
“韩辰,你躲得了一次两次,躲不了一辈子!从今天开始,你躲一天我就杀一百个人,你躲两天我就杀两百个人,你看看你能躲多久!”
韩辰和白原回家的时候,身影可以用狼狈来形容。梵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最近她迷上了偶像剧,每天看着电视剧里的情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韩贪墨正在厨房做饭,听见外面叮叮咣咣的声响揣着围裙出来一看,愣了。
“你们这是从哪个工地上过来的?”
韩辰将秦初里放在沙发上,韩贪墨一看眼睛更直了。
“这……这不是那个小丫头吗?头发怎么了?”
秦初里那个样子任谁看了都知道不对劲,韩贪墨是见惯了生死的人,见她那奄奄一息的模样皱了皱眉头,伸出手去探秦初里的鼻息。
秦初里的气息微弱到几乎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韩贪墨吓了一跳,瞪着韩辰和白原。
韩辰和白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两个人谁也想不起来说话。梵音适时把电视的切了个频道,各大频道正在争相报道着一则新闻。
闹市街区有一个巨大的石头怪兽,它的手脚都是由无比坚硬的巨石组成,只需要轻轻一碾就压扁了街道上的车子与行人。不但如此,不断红雾从石头中落下,向躲避不及的行人扑杀而去,人们的求助呼救声、怪兽的残忍狞笑声、房屋的断裂倒塌声交织在一起,很快,漫长的街道成了一片惨烈的修罗场。
“这……这……”韩贪墨几乎快要拿不住菜铲,他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这样的画面。
“完了。”白原向后一倒,喃喃自语。
这次不论怎么掩盖,这么大规模大范围的袭击人类,赤魂兽的存在将不能被掩饰下去。人们将知道赤魂兽的存在,不同物种之间的战争马上就要开始。
也许,这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无论这场战争的结局如何,白原可以肯定的事,不论是人类还是赤魂兽,将永远无法回到最初。
韩辰盯着电视,从未有过的愤怒感觉将他吞噬。他捏紧拳头,才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至少不要把电视机从楼上扔下去。
“很生气?”
耳边忽然响起陈舍的声音。
韩辰没有回答,陈舍又道:“我感受到你的愤怒了,韩辰。”
“我要知道真相。”韩辰说道。
“什么真相?”
“全部。”
“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陈舍话音一转,“不过,眼下是不是救秦初里比较重要?我看她好像撑不了多久了。”
经陈舍这么一提醒,韩辰才想起来看沙发上的秦初里,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好像随时都会死去。
“怎么救?”韩辰的声音因为无助而显出几分悲怆。
“找她啊。”陈舍指了指梵音。
梵音看着韩辰,可眸光中却有一丝冰冷,是在审视着陈舍。
对了,梵音的确无法让死去的人复活,可现在的秦初里还不算死去!
“你怎么知道我能救她?”梵音问道。陈舍对于她的一切,知道的似乎太多了一些。
韩辰知道她是在问陈舍,但是该死的陈舍居然在这个时候装死,一句话都不能说。
梵音的眼睛停在韩辰身上,她能清楚地感知到陈舍的存在,可是她看不见他,就连他们之间的对话中间都隔着韩辰。这种感觉让她非常的不喜欢。
她在这个世上这么久,陈舍还是第一个让她产生一种奈他不何的人,这让她有些气恼。
意识到陈舍绝不会就此出现和自己解释,梵音长舒一口气。她走到秦初里面前,垂下眼睛扫了她一眼,问韩辰:“你要救她?”
“能救吗?”
“能。”
韩辰的眼睛亮了起来,不过马上就又听梵音说道:“她的大脑已经死了,就算救回来也只是个不会说话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这样,你也要救?”
韩辰张了张嘴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总是说命运不该交给旁人掌握,可现在秦初里的生死大权却好像在他的手里。
可是,活着啊,那对于秦初里来说,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她好不容易才摆脱秦家和压在她身上的那些枷锁,现在死去,不是太不划算了吗?
“救。”
梵音也没有废话,伸手一捞,居然轻轻松松就把梵音从沙发上举了起来。她把梵音抗在肩上,径自往卧室走去。
“在我出来之前,谁都不许进来。”
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韩辰感觉到陈舍抬手摸了摸鼻子,嘟囔道:“脾气不是一直挺好的吗,怎么这个时候这么暴躁。”
“还不是因为你。”
韩辰觉得自己是时候和陈舍好好谈谈了,可是韩贪墨看着他一脸见鬼的表情,显然还没有从他的自言自语和刚才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韩辰捏了捏眉心,“爷爷,您先去做饭吧,这事,我一会儿再和您解释。”
韩贪墨虽然有些不情愿,可见韩辰态度坚定,深知自己现在也没办法撬开他的嘴巴,只好先回厨房。
哪知道陈舍居然十分自来熟地喊道:“加个蛋花汤啊,我爱喝!”
陈舍不愧是在韩辰身上生活了近十年,如今既然和韩辰开诚布公,许多行为干脆随性了起来。他轻车熟路地走到沙发上坐下,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韩辰并不想坐在沙发上,可是他的身体现在有一半控制权在陈舍那里,他只好挺直背脊,尽量使自己区分出于陈舍的不同来。
“韩汐是你伪造出来的?”
“如果你更喜欢她,我不介意用她的口气和你说话啊。”
“闭嘴!”韩辰皱眉,“为什么要伪造韩汐,还要骗我说是我害死了她?”
“为了能顺理成章地留在你的身边,为了能让你为我所用。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好利用,随随便便编一个故事,你就信了,然后沉浸在巨大的内疚和自责中,根本不需要多做些什么,你就会乖乖上钩。”
韩辰抬起右手,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他想一拳捣在自己的脸上,不料却被陈舍轻轻松松地握住。
“你揍得可是你自己。”
“所以,一切都是从那场溺水开始的?”
“还记得你在湖里看到的景象吗?”
那景象韩辰当然记得,不论是在真实还是虚假的回忆里,他都看了许多次。及人高的芦苇,静置在岸边的礁石,以及将干未干的湖水。
他忽然听见陈舍打了个响指,属于过去的回忆一下子涌进他的脑海里。
那时他和朋友缠斗,双双掉下了水。韩辰不会游泳,在不断挣扎中越沉越深。眼耳口鼻都被水充满了,他静沉在水中,感觉自己随着水波上下浮沉,天地之间是从未有过的安静。
窒息感就是在那个时候席卷了韩辰的全身,他觉得意识渐渐离他远去,而他离湖面也越来越远。他终于无法再看见头顶的阳光,触手可及的地方只有一片漂浮的水草。
抓不住,握不住,他什么也留不住。
就是在那个时候,韩辰隐约看见湖底沉淀着一些暗红色的物质,那物质就像是吸铁石,将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吸了过去。说也奇怪,当他看见那些暗红色的物质时,他竟然好像能呼吸了。那些物质朝他的身体涌来,韩辰竟被它们缠绕起来,站立在深水中央。
这时,那些暗红色的物质渐渐散开,露出一张少年的脸庞来。
桃花眼,高鼻梁,薄嘴唇。他睁开眼睛,轻轻一笑,赫然是陈舍!
陈舍也腾了起来,和韩辰一起对峙于湖水深处。
忽然,他抬起了手,那些暗红色的物质竟化成一条巨龙,呼啸着从韩辰的胸前穿过!韩辰感受到一阵剧痛,可同时他身体里却充满了巨大的力量,他开始急速向水面上腾去,脚下却好像挂着个什么东西。
韩辰垂下头,陈舍的黑发在水中散开,眼睛里却闪着狡黠的光芒。他拉着他的脚,随他一起上升,待到韩辰泼水而出的那一瞬,他才消失不见。
韩辰终于想起来了,这才是属于他的真正的过去。
“我体内的耀元素,是你给我的?”
“不用太感激我。”
“耀元素为什么会在湖底,又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你听说的故事,是秦王将绝刃焚毁,从此耀元素下落不明,对吧?”陈舍顿了顿,“可是绝刃被焚毁,不代表耀元素也随之消失啊,被焚毁的绝刃化成了铁水,我只能先带着绝刃躲起来,直到遇到真正能驾驭他的人。”
韩辰愣住了,“……我?”
“对,你。”
“可是,你不是赤魂兽吗?为什么要把耀元素藏起来呢?”
陈舍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向来都不主张封天和战嗔的那种极端式做法,藏起绝刃不过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但是……”
韩辰察觉到陈舍情绪的波动和他的欲言又止,“但是什么?”
陈舍忽然收住了话头,“我干吗要告诉你啊?”
“可是……”韩辰咬牙切齿,“我不记得有和你签订过契约。”
陈舍点点头,“这个的确没有。”
“那你这是非法……”韩辰说不下去了,他想说非法入室,但是又有谁规定了人和赤魂兽之间的法律条令呢?
“你这么说我可是会很伤心的。”陈舍咂咂嘴,有点委屈,“我把耀元素送给了你,你借我住一段时间,这听起来不是个挺划算的买卖吗?”
“我又没说过我要!”
“是它们自己选择的你,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陈舍轻笑道,“韩辰,你还不明白吗?你被选中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虽然我弄不明白是因为什么让耀元素选择了你,但是你的确被它选中了,你明白吗?”
韩辰抿了抿嘴,必然性这一点一直是他坚信的。时至今日,他自然不会再在天降大任于他上在做纠结,可是,接受绝刃不代表他要接受陈舍。
“可是你用我的身体杀了人!”
“我杀的是钥匙,以及被赤魂兽杀死的人。”陈舍的语气淡淡的,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
“钥匙就不是人了吗?”江赢也好,秦初里也好,他们每个人不都是一天一天在这世上走过来的吗?
“在我看来,他们只是钥匙,有可能会唤醒赤魂王的钥匙,一定不能留存于这世上的钥匙。”陈舍平静地答道。
不知为何,这语气让韩辰想到了梵音。
“与其在这里质问我,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战嗔已经正式向人类宣战了,他那种才叫做极端恐怖分子,为了唤醒赤魂王一定会不择手段。他说杀一百个人就绝对不会杀九十九个,你要怎么办呢?躲下去?还是以卵击石?”
“我不会放任他这么下去的。”
陈舍点点头,“很好,那就是要以卵击石了。”他伸出手在韩辰面前晃了晃,“嘿,韩小辰,我和战嗔认识那么久,都不能在他那里讨到便宜,你觉得你有几成胜算?”
“没有。”韩辰顿了顿,“也许没有。”
陈舍挑眉。
“但是,就算一点胜算都没有,我还是要杀了他。”
韩辰哽了哽,“白一程,易泊颜,樊加加……那些我认识不认识的人,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如果没人去为他们报仇,那我去。”
陈舍一怔,问道:“哪怕要你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韩辰点头,“哪怕,要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直紧闭的门,忽然开了。
梵音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脸色比以往要白了几分,往前走了两步,脚步有些虚浮。
韩辰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梵音抬起头来,审视着韩辰。当她确定扶住她的人是韩辰时,她微微垂下头,低声道了句谢。
韩辰试探着问道:“你……救活她了?”
一个人跟在梵音的身后走了出来。
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深不见底,宛若两颗玲珑玉石,嵌在那白皙明艳的脸上。只是,那双从来只会流露出凶狠,从不肯示弱的眼睛此刻一点多余的情绪波动也没有。
“……秦初里?”韩辰试探着叫了一声。
秦初里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个木偶。
“如果……”梵音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这算是活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