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安处
【我目光所及,我伸手所触,我脚下所踩,是我要守护的信仰】
韩辰觉得,自己多了个跟宠。
秦初里对一切都毫无知觉,也不会说话。她的外伤被梵音治好了,但是脑子的伤却使她一如梵音所说,像一具行尸走肉。
对此陈舍形容是会走路的植物人。
可秦初里对韩辰却表示出了极大的依赖感。比如她只会贴着韩辰行走,又比如她一定要挨着韩辰坐着。
如果有时间的话,韩辰想自己应该还会挺有耐心去教秦初里,从一切细微的小事教起,直到她慢慢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其实从某一个角度来说,韩辰觉得这样对于秦初里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就当过去的那个秦初里已经死了吧,现在的她不再背负着沉重的命运和不该她承受的枷锁。一切,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可是韩辰没有时间。或者说,战嗔根本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人类和赤魂兽之间的战争已经打响,战嗔好像无所顾忌,整个人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祁山市几乎已经完全沦陷,大批的赤魂兽捉来了无辜的人类,将他们困于市中心的广场之内。那只石头巨兽许是得了战嗔的命令,停止了对人类的攻击,可是却成为了战嗔履行承诺的道具。
他说一天杀一百人,就真的杀了一百人。
一百个人类被绳索束缚住,引到巨兽的脚下,而那巨兽只是抬了抬脚,那些人就即刻成了一摊血肉模糊的肉泥。
韩辰不忍再看下去,那个曾经供人嬉戏游玩的广场,如今已变成了人间地狱。
战嗔的丧心病狂还不止于此,他居然找来了电视台,将那战战兢兢的记者往自己面前一推,用白一程的脸公然对着镜头说道:“韩辰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精神病患者,我的儿子白原也被他蛊惑了,他居然对外宣称我已经死亡。我无意和各位为敌,只要你们交出韩辰,我保证不会再伤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这无疑是一箭双雕之计。用白一程的脸说这些话,能让白一程乃至整个白家背下这个黑锅,再挫组织的锐气。同时,他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逼韩辰现身。
韩辰居然超过了战嗔一跃成为全程的公敌。人们开始埋怨韩辰,为什么还不肯出来,他们甚至开始骂韩辰是自私鬼害人精,毕竟如果不是他,他们不会遭逢这样的厄运。而赤魂兽则在全城范围内搜捕人类。
韩贪墨的肺都要气炸了,他恨不得拿把抄起菜刀就出去和战嗔拼命,却被韩辰拦下了。
不得不说,战嗔虽然是赤魂兽,却把人类研究的太为透彻。他深知人的劣根性,并充分将这劣根性调动了起来,所以明明他才是和人类两军对垒的敌方阵营,却用一招反间计使得韩辰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警方不是没有出动,可他们在赤魂兽面前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很快警队沦陷,不但有些警察的身体被霸占,甚至连武器都被赤魂兽收缴。迟来的外援火力凶猛,可在那石头巨兽面前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祁山市渐渐沦为了赤魂兽聚集的大本营,它们甚至将这当成了一场革命——一场族群终于能够翻身做主的革命。
还好白一程当时为韩辰安排的藏身之所极其隐蔽,一时半会也没人能找来这里。可一直躲下去也不是办法,韩辰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无辜的人们因他而死。
一百人、两百人、三百人……韩辰相信,如果他不出去,战嗔一定会杀更多的人,直到这里沦为鬼城。
困兽之斗磨得白原双眸泛红,他终于知道这些时日在暗中对他施加阻挠的势力是谁,他无法容忍战嗔把这些脏水泼在白一程的身上,可是只要他踏出门口,他的身体很快就会被那些赤魂兽撕裂。
战嗔集结了无数的赤魂兽,而他们只有五个人,其中还包括了一个老人和一个半死不活的植物人。
白原急红了眼,他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的目光扫见梵音,她还是那副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模样,电视台没有再播狗血的偶像剧了,她就把那些所有有关此事的新闻报道翻来覆去地看。
白原终于忍不住了,他冲到梵音面前,第一次揪住她的领子。奇异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感觉到畏惧,仿佛他提着的不过只是个平凡的小女孩,而不是力量无穷大的神秘少女。
“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不出手,为什么不帮我们?”
梵音看他的眼神让白原觉得自己像一个傻子,“我说过,赤魂兽和人类之间的事,我不会参与。更何况,我已经帮过人类一次了。”
“什么时候?”
“牢笼计划。”梵音淡淡地答道,“只是你们没办法把它实现罢了。”
“你没有学过入乡随俗这句话吗?”白原叫道,“还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吃了韩爷爷那么多饭菜,付过一毛钱吗?现在让你救救他孙子,怎么了?”
“要付钱吗?”梵音认真地征询着韩贪墨的意思。
“呃……”韩贪墨语塞,虽然情势迫在眉睫,但是他不太擅长撒谎。
“我没有能力了。”梵音摇摇头,轻声道。
“什么?”白原惊讶地瞪着她。
“很奇怪吗?”梵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也会老会死,我的能力有用完的那一天,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本来就没剩下多少了,救她的时候全用完了。”
白原顺着梵音的手指的方向看去,赫然看见木木呆呆的秦初里,这让他更加绝望。
“白原。”韩辰终于开了口,试图安抚白原的情绪,“你冷静一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白原急的要掀桌子,“现在要你的命的人不知是赤魂兽,还有人类!韩辰,根本没有人会帮你,你不但做不成英雄,你还背上了骂名!”
韩辰点点头,“你说的对。”
“你那是什么反应?”白原恨不得掐死他,“给我认真一点!”
“我很认真。”韩辰道,“骂名什么的,我根本不在乎。从一开始,我也没指望他们能来帮我。”
白原怔住,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
“白原,你忘了吗?我一直是独来独往,没有父母,没朋友,也不受老师同学的青睐。这种生活,我过了十几年,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去面对,一个人去承担。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我不会被这个束缚住手脚。”
“你……你……”白原讷了半晌,才哼道,“什么一个人,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是啊。”韩辰笑了,“所以你看,情况也没那么严重,至少我现在并不是一个人。”
白原彻底无奈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特别擅长诡辩呢?这习惯不好,别跟陈舍学。”
“我怎么了?”陈舍忽然插起了嘴,“和我学有什么不好吗?韩辰就是嘴巴不够甜,才会一直做一个独行侠的。”
气氛这才稍微活络了一些,门铃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十分急促。这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实在是太诡异了,就好比是死城里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现在全城几乎都在找韩辰,而这个时候的门铃声,根本使他们分不清敌友。
韩辰和白原交换了一个眼神,白原去开门,没想到领进来的人居然是匡海山。
“韩辰,快走!”匡海山一身狼狈,冲进门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韩辰没回过神来,匡海山人高马大,已经几步迈到了他的面前,“还愣着干吗?赶紧收拾收拾,我还有一些能调用的警力,我马上送你们离开祁山市!”
韩辰的喉头有些发哽,现在全城的人都想抓他,他没想到匡海山居然在这个时候想要送他离开。
匡海山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衣服上也都是干涸的血渍,他的目光悲怆,沉声说道:“祁山市守不住了,至少,我得守住你。”
韩辰的心因这一句话而温暖了起来,起初的那点迷茫随着匡海山的到来而烟消云散。
他并不是一个人,这个认知使他从未有过地勇敢起来。
“我走了,这些市民怎么办?”
匡海山反驳道:“可是你也看见现在的情势了,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韩辰,这些事就交给我们警察去做,让我送你离开吧。”
韩辰摇了摇头,低声道:“匡警官,也许在您看来我是自不量力,但是我不能走。”
他走到窗前,放眼望去,触目皆是疮痍之地。一墙之隔的地方,如今正是鬼哭神嚎,一片肃杀。
“我脚下的地方,是我的家啊。”韩辰低喃,“可以暂时离开,但永远都不能背弃的地方。”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战嗔这样永无止尽地杀戮下去。
对于他的决定,白原一如既往的先翻了个白眼,然后默不作声地去翻检自己的长鞭。陈舍问他想好怎么做了吗?韩辰摇头;陈舍又问他有没有具体的计划,韩辰还是摇头。陈舍叹了口气,说得,这会就当是我舍命陪君子。
韩辰将韩贪墨都留在家里,韩贪墨对他的决定没有任何的异议,只是在他出门之前提起拳头重重地锤了捶他的肩膀。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等你回来。”
“好。”韩辰点点头,“您放心,我从小挨了您那么多顿揍都没事,现在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难住我?”
“臭小子。”韩贪墨笑骂道,“你最厉害的就是这一张嘴了。”
他也没打算带秦初里去,那种场合实在是危险,秦初里的身份又特殊,再加上她现在毫无知觉,他不能让她去送死。
“听着,你在家陪我爷爷,哪里都不要去,知道吗?”韩辰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
秦初里的眼睛毫无波澜,死气沉沉地平视着前方。
“等我回来以后,一切就都结束了。”韩辰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等我回来,就带你去治病。”韩辰道,“到时候,你想说话就说话,想干吗就干吗。”
秦初里的眼睛如同一汪深潭,不可见底。
韩辰叹了口气。
梵音也跟着往外走,却被拦住。
她看着韩辰,直到对方开口,才确认这次说话的是陈舍。
“战五渣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老实回家待着。”
梵音自己左胸前的某个地方忽然传来了闷闷的声响,这让她万分不解地低下头,看着装着人类被称之为心脏的地方。她感受再三,才确定死寂已久的胸口,居然真的因为这句话而跳动了起来。
她一直没有和任何人说起,当她用尽全力去救秦初里的时候,她隐约看到了一些来自记忆深处的景象。
这实在是太离奇了,向来都是她看别人记忆的份,没想到这一次自己的记忆也变成了一个个的水晶球的形状,漂浮在了她的眼前。
梵音向来对于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所以当她看到这份记忆的时候不免有些惊奇。过去于她而言不过只是流动的时间,而记忆却在提醒着她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她从不认为自己遗漏或者缺失了岁月长河中的哪些部分,可事实上她却在自己的记忆里看见了一个少年。
桃花眼顾盼生辉,藏在唇下的虎牙上匿着满满的风情。
那少年站在风中,衣角被海风摇曳得呼啦作响,他乌黑而凌乱的发在空中飞扬,遮去了他大半张脸庞。
“我叫陈舍。”他说道。
等梵音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拉住了韩辰,不,是陈舍的手。
“我们以前见过吗?”
陈舍笑了:“怎么,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梵音皱了皱眉头,面容微动,竟是流露出一分怒意来。
陈舍看着她表情鲜活的模样,不由得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要是有命回来,我再告诉你。”
这次,微怔的人轮到了梵音。
等他们走了,梵音还站在窗前,目送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尽管那里,早就空无一人。
他们离去的背影就像是最英勇的勇士,可明明将人头数来数去,也不过只有韩辰和白原两个人而已。
这是一场必输的战争,梵音想。
自古以来不是没有以寡敌众,以弱克强的战例,可惜哪些属于过去的故事无法给现世带来奇迹。
战嗔的力量,非他们能硬抗下来。
可是除了他们以外,已经没有人能去解决这些事了。他们就像被推上了刀尖,踮着脚舞蹈,稍微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坠落深渊。
陈舍真的会回来吗?梵音不知道,让她有些遗憾的是,她只能看见过去,却不能预知未来。
秦初里坐在沙发上,背绷得直直的。她不会说话,也不会流露出多余的表情,可此刻,梵音却觉得自己感知到了她的一些波动。
“你在担心吗?”梵音低下头,问道。
秦初里像一个洋娃娃,不说话不动作,那被梵音察觉出来的情绪也没有及时收回去。
梵音眨了眨眼睛,稚嫩又天真的脸上忽然泛起一抹笑意。她在秦初里面前俯下身子,嘴角隐约泛起笑意,一点往日的肃穆之意都没有了。
“你明明没有感情,却在担心韩辰?”
秦初里的视线越过梵音,停在了她背后的洁白的墙面上。
“可是……”梵音自言自语,困惑起来,“担心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