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程?战嗔
【因为畏惧,所以勇敢】
白一程站在他的面前,深若寒潭的眸子看起来冷酷又无情。
韩辰忽然明白易泊颜为什么在救秦初里这件事上表现的这么积极,又为什么会在背后捅自己的刀子了。
可是,白一程不是葬身海底了吗?
“很好。”白一程低声道,他朝易泊颜伸出手,露出一抹微笑,“过来吧,小颜。”
易泊颜浑身一颤,眼底腾起的是不可掩饰的厌恶。
“不要这么叫我。”易泊颜恨恨地说道。
她的情绪很快引来了韩辰的怀疑,如果对方真的是白一程,易泊颜怎么会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除非,对方根本不是白一程。
“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韩辰就在这里。现在,从他的身体里滚出来。”易泊颜的语气有些急迫。
远处的白一程却不回答,他手中拿着一块白色的真丝方帕,仔细地擦着自己的每一根手指。
这个动作让韩辰觉得似曾相识,他很快意识过来,眼前这人根本不可能是白一程!
能让眼前这些赤魂兽流露出这种臣服的姿态的人,只有……
“战嗔?!”
易泊颜颤了颤,更加坚定了韩辰心中的推测。
“眼力不错。”战嗔赞赏道。
韩辰睚眦欲裂,他紧紧握着玻璃片,需要通过疼痛感才能使自己平静一些。战嗔从海底逃出来了,他不但逃了出来,还寄存在了白一程的身体上。
有关白一程活着的最后的那点愿景,就这样消失了个无影无踪。白一程的身体被战嗔霸占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活着了。
一直让韩辰为之担忧的暴风雨,终于呼啸而至。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场平静居然是以白一程的生命为代价。
“你杀了白一程?”
“杀?”战嗔重复着韩辰的话,他勾唇笑笑,“我是救了他。如果不是我,他将永远葬身于海底。现在,白一程的身份比战嗔好用,你看,你的朋友不是因此出卖了你吗?”
易泊颜的手哆嗦了起来。
韩辰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易泊颜,“他给你开出什么条件了?”
易泊颜的脸色苍白,慢慢地说道:“他说与其利用你来杀死钥匙,倒不如直接占据你的身体,操控绝刃。只要、只要我帮他控制住你,他就把白一程的身体还给我。”
易泊颜的心不可抑制地痛了起来。
她还记得那晚在墓地,当她看见披月走来的白一程时,她有多么的高兴。她以为上天听见了她的愿望,让白一程死而复生。可是,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白一程,她不知道偷偷揣摩观察了他多久,他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和动作,她都能从中猜测到他的情绪。可是当时她抱着的那个白一程不论是表情,还是说话的声音和态度,都和她的白一程完全不一样。
当她意识到这个白一程很有可能是人假扮的时候,她的脖子已经被来人掐住了。
易泊颜并不怕死,事实上她巴不得有一个合理的方式送她离开这里,这样说不定她就能更自由地寻找白一程了。但是不是现在。
不论是谁,都没有资格使用白一程的身体。更没有资格用白一程的脸她说话。
月光下,白一程的脸渐渐变得缥缈起来。可在那虚无之间不变的是曾经温柔的表情,这让易泊颜怔忡,几乎要丧失全部的力气。
“做个交易吧。”
她记得他这么对她说,带着她曾经沉醉于其中的微笑。
“把韩辰的身体给我,我就把白一程的身体还给你。”
易泊颜知道眼前的人是一个恶魔,可是他开出的条件,让她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那是白一程啊。
“对不起,韩辰。对不起。”她迭声念着,是真的抱歉。
韩辰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没关系。”
战嗔却笑了起来,那样阴险的笑容出现在白一程的脸上,让韩辰一阵反胃。
韩辰之所以会踏上斩魂之路,也的确是由白一程一手造成。对于韩辰来说,白一程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他城府颇深,他永远都猜不清他心中在算计什么。韩辰不喜欢太过于复杂的东西,更不喜欢被当成傻子一样愚弄欺骗。白一程无疑是触及到了他心中的许多底线。
可是,就算他对白一程的感情再怎么微妙,他也不能容许战嗔寄存在白一程的身上。
“她是我队友,她怎么样对我都不关你的事。”
“你认为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句话?”战嗔冷冷一笑,“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条狼狈的狗。你孑然一身,除了无用的同情心,还剩下什么?”
他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韩辰,你是人类,还受到人类社会法律的制约。你杀掉的那些人,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是赤魂兽?在人类的眼中,他们都是人,而你,只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你所看到的事实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场天方夜谭,你猜那些人会怎么对你?是相信你的话,还是干脆把你当成一个精神病人关押起来?”
韩辰微微一怔。在他确认陈舍的身份以前,他就顾虑过这个问题。公众对赤魂兽的事情还一无所知,他所有猎杀赤魂兽的行为在这种时候会被认为是对人类社会秩序的一种挑衅。现在,当他知道陈舍就在自己体内,而自己正是那些悬而未决的案件的凶手,他更加挣扎。如果一定要给公众一个合理的交待,找出凶手远比背后的真相来的重要。
战嗔继续说道:“你看看千百年来由人类统治下的世界,战争和暴乱带来了死亡,尸体横陈、丑恶肮脏。猜忌、欺骗、伤害、胆怯、贪婪……无穷无尽的欲望支配着人类犯下种种的恶行。是谁规定世界只能由人类来主宰?你说残暴和杀孽,难道人类就不残暴、犯下的杀孽就少了吗?多少动物沦为你们口中的食物,对于它们来说,难道你们不是侵略者吗?告诉你,我从来都不相信所谓的人类的智慧,那不过只是你们的诡辩和伎俩!山河大海,万物生灵,哪个不比你们人类伟大!你们不过只是比我们多了一些运气罢了,现在你们的运气也该到头了。这个世界的法则是强者生存,你们懦弱而无用,早该将主人之位拱手让给能者!”
韩辰付诸一笑,说道:“你错了。人类从来就不是这世界的主人,尽管从古至今的帝王将相、贩夫走卒都试图将这世界据为己有,可是,从来没有哪个人类成功过。欲望的确是人类的通病,它驱使着人类的行为,这些行为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甚至改变着世界。人类之所以能成为一个凌驾于其他物种之上的族群,并不是因为所谓的智慧,而是情感。”
战嗔看着韩辰,目光阴鸷而怨毒。
“情感。”韩辰笑了,几分遗憾,“真可惜,这是你们不具备的东西。”
韩辰站在战嗔面前,即使他还矮了对方半个头,可他仍毫不畏惧地与战嗔对峙。
韩辰说道:“猜忌、欺骗、伤害、胆怯、贪婪……人类丑陋的一面远比你列举的这些要多多了,可是还有更多是你不知道的,善良、包容、执着、付出、慈悲、关怀、勇敢、爱……正是因为有了些情感,人们才能分辨出好坏,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如你所说,人类是最普通最无用的物种,没有异化的能力,没有强大的肉身,不能飞檐走壁,不能上天遁地。我们畏惧强敌,可正因畏惧,我们才知道勇气与反抗是多么的不易。”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这让他忘记了背上的疼痛。他看着战嗔,不屑地笑了,“就算让你唤醒赤魂王又怎么样呢?没用的,在我看来,你们不过是连小学都没有上完的小学生罢了……”
韩辰平淡的语气终于将战嗔激怒,他的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异响,一声比一声粗重,一声比一声危险。青筋从他的脖子上一根一根地爆出,顺着脖子一路爬到了他的脸上,如纵横盘踞的树根一样占据着他的脸。
“韩辰!你这个伪善的骗子!”战嗔愤怒地吼道,“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又为什么要劫走钥匙,你怎么解释试图杀死他们的行为!你和所有的人类一样,不过只是满口仁义道德的骗子。”
“我没有解释。”韩辰顿了顿,“我不需要向你解释。”
医院内的地板均是用瓷砖铺成,战嗔的情绪高昂愤慨,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声。凶狠狂暴的声音像一场狂风海啸,让那些大理石制成的家具在这样的吼声中应声而碎。
轰隆一声巨响,整座医院跟着震颤了起来。刺鼻呛人的硝烟中,战嗔像豹一样冲了出来,狠狠地撞上了韩辰。韩辰被这巨大的冲力逼到墙角,顾念着秦初里还在自己的背上,他用脚后跟抵住墙,与战嗔无声对峙着。
他在战嗔试图掐住他脖子的前一刻抓住战嗔的手,死死地扣住他手腕上的命门。
“咯——咯——”战嗔暴怒得已经无法使用人类的语言,他使用着赤魂兽最原始最直接的发音,每一个喘息,每一个停顿,都恨不得将韩辰千刀万剐!
“咳、咳——”韩辰咳嗽了两声,这让他更有余裕和力气说话。他的右臂也开始施力,战嗔的手臂坚硬的像岩石一样,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攀岩,可目的却不是抓住石面上的凸起,而是要将眼前的男人碾成粉碎。
“其实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白一程的,谁让他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十句话里面有九句话都是假的。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觉得还是他用这张脸比较好。”
韩辰一点一点拉下战嗔的手,那几乎要费尽他全身的力气,可他仍咬着牙,与战嗔针锋相对。
“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我必将杀了你。”
“杀我?”战嗔狞笑,“人神组织的海底基地都杀不了我,你凭什么?”
战嗔目光一凛,散落在地上的细碎石子立刻悬浮于半空之中,像钢钉一般准确无误地刺入韩辰的体内。那些石头穿过了他和秦初里的肩膀,将他们牢牢钉在了墙上。
有那么一个瞬间韩辰想秦初里还真是倒霉,早知道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就好了,把她弄出来受这个罪干吗?他又想还好秦初里现在是植物人,连痛都感受不到。
韩辰咬紧牙关,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可他逼着不让自己呼痛,更不让自己在战嗔面前示弱。
战嗔的手顺着他的肩膀一寸一寸地滑下,停在了他的心脏之上。他轻轻叩了叩,五指忽然用力,指尖插入韩辰胸口,半个手掌都快要没入其中。
“你就是从这里拔出绝刃的,对吗?”
韩辰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战嗔掏出来了。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战嗔说道,“我还要用你体内的绝刃去唤醒吾王封天。”
血从韩辰的体内流出,将他胸前的衣襟染红,他渐渐察觉到力不从心,连视线都跟着模糊了起来。
忽然,他脑内传来一个声音。
“这点小伤就把你击垮了吗?”
好像一盆冷水迎头浇在了韩辰的脸上,让他终于恢复了清醒。与此同时,他半边身体的知觉好像复苏了,从体内源源不断升起一些力量,让他的的左手渐渐有了力气。左手握住那支还埋在身体里的小箭,猛地拔了出来,握在了手上。
韩辰并不感觉到疼痛。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左半边身体里好像住着一个人,正在支配着他的动作。那力量带着原始的冲动与一种蛮力,可奇异的是并不让韩辰抗拒。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冲向自己的左眼,倒映在战嗔瞳孔里的自己,半边眼睛已然赤红一片。
这冷嘲热讽的语气实在是让韩辰熟悉的不得了。
陈舍。
伪造了韩汐的陈舍,一直用韩汐的身份和他交谈的陈舍,用他的身体犯下了许多杀孽的陈舍,到目前为止他还是不知道对方目的为何的陈舍。
一片迷蒙之中,陈舍朝韩辰慢慢走来,他还是他印象中的那个样子,风情万种的桃花眼,薄得比刀片还要锋利的嘴唇以及一颗酿着危险与神秘的虎牙。
韩辰不知道现在这状况于自己而言算不算的上是腹背受敌,更不知道在这个时候终于露面的陈舍到底是敌是友。
陈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叹息道:“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让我刮目相看一次。”
得知陈舍在他体内,而且还是这样目中无人,明着占他的便宜,韩辰的心里非常的别扭。
“吃屎吧你。”他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站在他前面的战嗔因这句突如其来的人身攻击而更加恼怒。
韩辰连忙解释,“不是说你。”话说到一半他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好对着战嗔解释的,于是道,“你要理解成你也没关系。”
“韩辰!”战嗔道,“我要杀了你!”
战嗔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两排尖利的獠牙,朝韩辰的脖子恨恨地咬了下去。
“老战。”
韩辰听见体内的陈舍用自己的身体开口说话。陈舍的声音不同于韩辰的低沉,他不加凶狠地说话时,声音反而非常婉转好听。
战嗔因他的这个称呼,顿时停下所有的动作,惊讶地看着韩辰,眼中闪过不可置信。
韩辰的脸上渐渐堆起了只有陈舍才有的笑容,“你要杀他,恐怕还得先问过我。”
“你……你是……”战嗔咬牙切齿:“陈、舍。”
陈舍笑意不减,只是微微一顿。就是那个停顿的瞬间,他将那支被他拔出的小箭夹在两指之中,对准战嗔的脖子眼疾手快地划去。
战嗔虽然躲闪及时,但动作到底还是不如陈舍快,他的胸前很快被割开了一条口子。
“韩辰,拔刀!”
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唤醒了韩辰。他右手贴近胸膛,那被战嗔戳开五个窟窿的地方。伤口很疼,可正在胸膛里沸腾燃烧的血液却让他几乎忘了所有的疼痛。
他从体内拔出绝刃,能让他为之身心安定的刀。
韩辰仗刀而立,陈舍将指间的小箭横在胸前。两个人的思想和行动在这一刻重叠在了一起。
“挡我者死。”
他们同时说道,声音迥异,目光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