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旧事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匡海山是来查案的。
赤魂兽的事情已经算是半公开了,但是之前的几起案件在档案中显示还是悬案。匡海山知道凶手的身份,但是奈何没有证据就是抓不着。这让他十分挫败。
不论对手是人类还是怪兽,只要侵害到了公民的权益,匡海山认为那就是自己的敌人。只要他还在一天,他就一定要想办法把它们捉拿归案。
韩辰失踪以后,匡海山着实也为他担心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确认这个少年还平安健康,甚至比以前看起来更加精神更加成熟时,他才松了口气,提起拳头重重地锤了一下他的肩膀。
韩辰算是接受了这种男人间互相问好的方式,朝匡海山笑道:“您怎么在这里?”
“你还记得江赢吗?”
韩辰点点头,他当然记得,陈舍亲口承认的自己杀掉的男孩,也是第一把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钥匙。
“我和你说过他是被养母领养的,而他在被领养之前置身的那间孤儿院十分可疑蹊跷。最近我们接到了许多报案,许多孤儿院里的孩子离奇失踪了。”
韩辰脑中灵光一闪,“这些孤儿院都是战氏设立的吗?”
匡海山没想到韩辰会猜中,十分惊讶地点头道:“没错,这些孤儿院都是战氏慈善基金会出资建立的。我们想找战嗔询问情况,可是战嗔却好像也失踪了。”
韩辰不知道该怎么和匡海山解释,战嗔现在说不定还被关在海底呢。关于这一点,韩辰心中一直忐忑,老实说他不太相信战嗔会有那么容易被解决掉。
眼下看起来风平浪静,可越是平静,韩辰心底就越是不安。他深刻地领略过安静之后而来的暴风雨有多么可怕。
“这间也是?”韩辰指着眼前的孤儿院问道。
“是的。”
匡海山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们通过仔细走访排查这些孤儿院,发现了更不对劲的地方。”他看着不远处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孩子,低叹一声,“这些孩子的身份都非常可疑。他们之中的有些,可能根本就不是孤儿,他们很有可能是被从父母身边抢走,再带来这里的。”
“什么?!”韩辰吃惊地看着匡海山,饶是他做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匡海山居然告诉他这么一个真相。
这些孤儿院可能根本不是一个善意的收容所,而根本是一个魔窟!
他知道骨肉分离的痛苦,也知道对于有些家庭来说一个孩子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这些孩子不是自幼丧失双亲,因无人照料而流落街头,而是被人恶意绑架,软禁在这里,那不论做出这一切的人是谁,他都是十恶不赦。
可是,战嗔强行将这些小孩留在身边是打算要做什么呢?
“钥匙。”梵音轻轻喃道,“他们之中,有钥匙。”
韩辰只觉得脑中灵光一现,钥匙江赢和孤儿院这两条线索结合到了一起。是啊,如果江赢是从孤儿院被领养走的,那这些孩子会不会和他一样有着同样的宿命呢?
白原瞪大眼睛,“开什么玩笑?你以为钥匙这么好找,随便拉过来一个小毛孩就是宿敌之躯,就能唤醒赤魂王吗?”
韩辰问道:“赤魂王的敌人到底是谁?”
白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当时的假绝刃是一把秦刀吗?”
韩辰一怔。
“荆轲刺秦王的故事,你应该听过吧。”
韩辰点点头,他隐约意识到什么,可是潜意识又觉得十分荒谬。
“赤魂兽其实自古就有,我们在一个又一个人类的躯体中寄存求生。越是天赋异禀、能力强大的人类,我们寄存以后所获得的力量也越强大。赤魂王叫做封天,如你所见,他选择的寄存对象是嬴政。”
韩辰愣住了,连匡海山都一副在听天书的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说,你们?”
白原懒得向匡海山解释,继续道:“嬴政,秦始皇,历史上最具争议的皇帝之一。他统一中国、开辟帝制、修筑长城、统一货币、书同文、行同伦。听起来,是不是一个非常伟大的政治家和战略家?可是,嬴政严峻刑法、焚书坑儒、销毁兵器、大兴土木,他在后期的表现为他引来了巨大的争议。一个人,前后的反差真的会那么大吗?”
白原说到这里停下,静静地看着韩辰,等他自己找出答案。
“你是说……你是说嬴政他……被赤魂兽寄存了?”
“不错。嬴政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和封天签订了契约。那时,封天是想将赤魂兽的事公诸于众的,他希望人们知道我们的存在,并与我们建立相互依存的关系,保证我们不被消亡。而嬴政希望从封天那里壮大自己的力量。用现在的话解释,有点像两个家族强强联手,然后希望双方的子孙后代联姻繁衍生息。”
匡海山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很快意识到不对,他又捏了捏自己的耳朵,确认自己听到的并不是天方夜谭。
“可是,总有些兽是不服从统辖的。它们认为建立契约太过于麻烦,不如直接将人类吞噬霸占身体来的方便,赤魂兽与人类之间常有龃龉,嬴政渐渐对封天的放任表示出不满,契约关系岌岌可危。到了后来,两个人都想撕毁契约,把对方从身体里赶出去。”
“自己打自己?”韩辰苦笑,“可是赤魂兽一旦与人类建立契约,不是不可以伤害人类的吗?”
白原嗤笑,“你认为赤魂兽为什么要立这么一个不利于自己的条件?这个条件是当时封天在与嬴政立下契约时,嬴政要求加上的,他是在为自己留后路。那是人类与赤魂兽立下的第一个契约,所以后面的一切就都得跟着他们的那个来了。所以我才常说啊,比狡猾和诡辩,赤魂兽根本不是人类的对手。”
“嬴政有将封天从他体内剥离吗?”匡海山问道。
“你以为剥皮吗?哪有那么容易。”白原翻了个白眼,“更何况,那份契约在当时引来了一些人的不满。他们害怕秦王的暴政会遥无尽头,更害怕连自己的性命都成为秦王押给赤魂兽的筹码,于是他们自动结成组织,想要对抗赤魂兽,那便是最早的人神组织。”
“后来,组织找到耀元素,用它制成了一把叫绝刃的匕首,并将它交给了组织内的第一个捕手。”
韩辰一怔,“荆轲?”
“对。荆轲。”白原有些遗憾,“可惜,他失败了。秦王下令将那把匕首焚毁,同时,焚毁天下所有兵器,为的就是彻底消灭耀元素。自那以后,绝刃不知所踪,耀元素又无法再生,斩魂一事只好先搁置了下来。不过,经此一役,封天意识到人神组织对他们的威胁,嬴政的身体渐渐步向衰老,这也将大大削减封天的能力,于是他开始寻找可以延长寿命的方式。于是,就有了徐福去求仙问药,远赴东海寻求永生不死之法。”
“我以为……”韩辰愣住了,“我以为这不过只是个传说。”
“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徐福东渡求仙药的事,是真的。”白原顿了顿,说道,“史书上对这段历史并没有记载,是因为最后他不但回来了,还真的带回了仙药。秦王和封天高兴极了,认为自己的统治将维持千秋万代,可结果,你们猜发生了什么?”
匡海山和韩辰又没有经历过,自然不可能知道那段历史。
白原得意地说道:“徐福早就被人神组织策反了,那颗药根本不是什么仙药,而是毒药。组织的本意是杀死嬴政,可是嬴政太狡猾了,在最后一刻他将封天替换到身体主控位上,也就是说,在那一刻吃药的人不是嬴政,而是封天。”
“不对。”韩辰打断了白原的话,“能杀死赤魂兽的只有绝刃,就算当时主控身体的是封天,他也不会被毒药杀死。”
白原无奈地耸耸肩,“的确,那颗药的力量不足以杀死封天,只使他陷入无止境的沉睡中。他被秦王背叛,郁气难平,预言千百年后自己将会在宿敌之身身上醒来,并直言那时要让所有的人类为之付出背叛的代价。你说,封天最恨谁呢?”
“秦王嬴政。”韩辰道。
“没错,他最恨的,就是背叛了他还撕毁了契约的嬴政。所以,有资格成为钥匙的只有嬴政的后代。可是据史书记载,嬴政的几个儿子都没活多久,就更别提他的血脉了。你知道这些年来,为了寻找嬴政的子孙后代,战嗔费了多大的力气吗?钥匙身份特殊,所以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钥匙?”
韩辰想的却不是这个,“秦王子孙后代那么多,可钥匙只有一把,又只有绝刃才能开启封印。那么至少,在我出现之前,也许还没有多少人因此而……”
白原打断了韩辰的话,说:“你所知道的古文物展,并不是第一个类似的局。”
韩辰的眼睛一沉,白原的话,彻底击碎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赤魂兽有多想找到钥匙唤醒赤魂王,组织就同样有多想毁灭钥匙让它们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会在古文物展之前发现你只是一个巧合,设置古文物展的真正目的,是为了通过制造假的绝刃的能量波动吸引赤魂兽和钥匙现身并将其毁灭。所以,就算江赢没有死在那场车祸之中,他也一定会死在古文物展上,秦初里也是一样。”
“可是组织并不知道他们是否是真的钥匙……”韩辰说到这里,苦笑一下,“宁杀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吗?”
“对,这才是永绝后患的最好方法。”
韩辰的心下一片寒凉。
他早知道组织的目的向来简单粗暴,但没想到他们会残忍成这样。如果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那人类和赤魂兽之间又有什么分别?人类和赤魂兽之间的,根本不是守与攻的关系,他们根本是在争地盘,谁更狠,谁就是最后的霸主。
白原继续说道:“你可以想想,你出现以后,情况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以前都是假的绝刃波动,现在,绝刃是真的出现了,赤魂兽一定会来逼你杀死他们的。至于组织,他们一定会继续加紧搜捕钥匙并销毁。反正这样的事,他们不是没干过。”
韩辰沉吟片刻,忽然问道:“白原,你觉得战嗔是一个傻子吗?”
“他傻?”白原嗤笑,“他要是傻,能炸了一整个基地吗?”
“对,他不傻,那你觉得组织为了诱捕钥匙而设下的这些局,他是不是真的看不穿呢?”
白原一怔,细想竟有些毛骨悚然来。从某些程度上来说,组织诱捕钥匙的过程虽说不至于十分顺利,但也不是毫无收获。一切似乎太顺理成章了,自然得就像完全预设好的情节似的。
“钥匙是赤魂兽和人神组织都想找到的东西,以战嗔的性格,他会将他们都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吗?更何况,每一次都是疑似绝刃的波动,他会不会一次又一次去拿珍贵的钥匙冒险?”
“你是说……这些钥匙是假的?”
“至少有一部分,可能是幌子。”韩辰沉吟道,他对一旁的匡海山说道,“匡警官,有个人的资料,我想麻烦您帮我查查。”
匡海山点点头,他的声音十分低沉,“那意味着无辜枉死的人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多……那些案子破不了,可我至少要给这些人一个交待。”
韩辰自然知道匡海山口中的案子是哪些,无论大众对赤魂兽了解知道多少,可赤魂兽存在的事实至少在目前看来无法作为一起案件的真凶被公诸于众。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和韩贪墨在去校展会的途中,看见关口马路上祭拜车祸中逝者的人们,痛失亲人的凄厉哭嚎声他至今都还记得,是怎样的悲伤和绝望。
“我会帮您的。”韩辰说道,无比坚定。
匡海山点点头,笑得几分释然。虽然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少年,可是匡海山无比相信韩辰,他坚信他一定能够言出必行。
“我说你们到底说完了没有?”一直沉默着的易泊颜忽然开了口,她不耐烦地扫了他们一眼,“说完了就赶紧走,这里热死了。”
说罢,她也不理韩辰他们,径自一个人朝外走去。
韩辰和白原面面相觑,白原叹了口气,“看来,得给她找个心理医生了。”
深夜,正值大雨倾盆。雨点重重地拍打在玻璃上,还好拉上了窗帘,看不清室外的喧嚣,唯有婆娑的树影,像从深渊爬出的鬼魅,在窗户上张牙舞爪。
方寸大小的宿舍里摆放着八张上下铺,半大的少年们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自己的床铺上,发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和其他早早入睡的少年不同的是,马麟一直还睁着眼睛。他用力地按着肚子,希望通过手臂上施加的力气驱散难耐的饥饿感。
最近老师的脸上一片愁云惨淡,连带着伙食也跟着清淡了起来。马麟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吃顿肉了,他本来就在长身体,天天吃青菜豆腐哪能吃得饱啊。
马麟五脏六腑的饥饿叫嚣声更甚,胃里的酸水一阵一阵地网上反,好像肚子里住着一只饕餮兽,要吃个满汉全席才能平息下来。他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干脆爬下了床。
厨房里多少应该还有点东西吃吧。这样想着,马麟蹑手蹑脚地打开了门,向厨房走去。
夜里的长廊之上一个人都没有,为了省电连灯也没有开。马麟有点害怕,借吞咽口水的动作平复自己七上八下的心情。他贴着墙根慢慢地走着,但愿这条路快点走完,别在走廊尽头忽然跳出一个怪物吓他。
厨房就在走廊拐角处,马麟走到门边的时候心才慢慢地落回了肚子里。他快步跑进厨房,因为怕被老师发现而不敢开灯,只能摸着黑在蒸笼和锅里寻找食物。可让马麟失望的是,他找了半天,哪怕连半个馒头也没有。
更甚的饥饿感使他恼怒,他用力地踹了墙一脚,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的呼吸声。
“谁!”马麟吓了一大跳,尖着嗓子大声叫起来。
他吓得直哆嗦,筛糠一样,面如死灰。室内昏暗,只有从墙角一扇小窗户中透进的夜色成为了仅有的光线。
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点火光,火光后面映出一张被放大的脸来。
“啊!”马麟一屁股坐在地上,被这恐怖的画面吓得哇哇哭了起来。
嘴巴被一只手捂住了。马麟连叫声都发不出,只能支吾呜咽起来。恐惧的泪水很快从他的眼眶涌出来,打湿了对方原本就湿漉漉的手。
“喂,别乱叫,你还想不想吃东西了?”
马麟一愣,捂着他嘴巴的手马上移开了,接着一根火腿肠被塞进他的嘴里。他下意识地咬了一口,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黑暗中传来一阵轻笑声,额头被对面的人弹了一下。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和条小狗似的。真是同人不同命。”
马麟听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他只觉得有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脖子。冰冷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窗外忽然炸起了一阵惊雷,闪电让厨房瞬间亮如白昼。然而那也只是眨眼的工夫罢了,马麟发现自己的眼前已经是空空如也,那个给他吃火腿肠又取笑他的人,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可他还是看见了。
就在闪电亮起的那一瞬间,他看见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少年的脸庞,十五六岁,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他的肤色很白,眉眼英气,嘴角还擎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马麟的眼眸先是瑟缩了一下,随即马上亮了起来。
“是你啊哥哥!”
少年耳朵一动,听见从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他朝马麟嘘了一声,忽然抱起他,朝窗外一跃而出。
几乎就在他身影被夜色吞没的同时,虚掩着的厨房门开了。
梵音走了进来,她四下望了望,对着空无一人的厨房,微微地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