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决战共工
1998年,流经中国大地的长江、嫩江、松花江等大江大河,隐去往日温柔美丽的笑靥,露出了凶猛可怖的狰狞。咆哮的江水卷起一次又一次洪峰,吞噬了一个个村庄,一片片粮田,一个个市县,一座座工厂,一所所学校。
面对这场百年不遇的洪灾,中国人没有束手待毙。他们要为中华民族不可战胜的尊严而战!为保卫改革开放的成果而战!为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而战!
长江、嫩江、松花江沿线数千万群众扑上大堤与洪水展开了英勇的搏斗。海、陆、空几十万官兵从四面八方奔赴抗洪一线投入战斗。军民肩靠着肩,手挽着手,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摧不毁的长堤……
荆江保卫战
荆江,指长江流域经湖北省荆州市,上起枝江下至湖南省岳阳县城陵矶段的长江,全长420余公里。藕池口以上称上荆江,以下称下荆江。下荆江河道蜿蜒曲折,有“九曲回肠”之称。
荆江以北是古代云梦大泽的范围,以南是洞庭湖,地势低洼,长江带来的泥沙在此大量沉积。1600年前的东晋时代开始筑堤防水,围垦云梦大泽,至明代形成北岸荆江大堤。
荆江大堤是江汉的屏障,坐落在长江中游北岸,从江陵县枣林岗起,至监利城南止,全长182公里,是长江堤防中最险要的堤段。江陵古城和沙市就在大堤旁边。史书上记载的荆江大堤溃口纪录,从明朝弘治十年(1497年)至清朝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的352年里,共有24次,平均15年一次。当时,一次洪灾3年都难以恢复。当地民谣说:“不惧荆州干戈起,只怕荆堤一梦终。”
中国有句古话,“万里长江,险在荆江”。那么,荆江之险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这个险有两个意思:一是指那些从上游裹挟下来的泥沙在九曲回肠的荆江中滞留。泥沙沉积日久,河床逐渐升高,以致江水行走于城市之上,成为一条悬河。二是指荆江大堤溃口后所造成的严重的破坏性。荆江的上游和下游江段多为山地和高地,堤防溃口可能性较小,即使有堤防溃口,受灾面积和破坏性远远没有荆江大堤溃口后所造成的损失惨重。如果荆江大堤溃口,所造成的生命财产损失和对国民经济的负面影响,将是无法估量的。
近代荆江最大的一次水灾发生在1935年7月。据当时出版的《荆沙水灾写真》记载,当时荆州城外“登时淹毙者几达三分之二。其幸免者,或攀树颠,或骑屋顶,或站高阜,均鸽立水中,延颈待食。不死于水者,将恶死于饥,并见有人剖人而食者”。
行走在荆江大堤上,几乎没有人能不感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即使是开国总理周恩来也概莫能外。他曾说过:荆江大堤即使是动一锹土,也必须经过政务院(即今国务院)批准。
新中国成立以后,荆江的治理进入一个全新时代。治理的方法:一是加强荆江大堤,二是修建分蓄洪区,并将下荆江截弯取直,以分减荆江洪水,提高荆江的泄洪能力。同时计划在上游修建水库。1954年,荆江分洪二期工程竣工不久,长江流域便再次发生全流域特大洪水。荆江分洪区3次开闸分洪,有效保证了江汉平原和武汉三镇的安全。
荆江地区如此危如悬卵,偏偏两岸集中了中国的精华沃土。俯瞰江汉平原和洞庭湖平原,它们就像是两颗镶嵌于荆江之畔的明珠,其粮食产量和工业产值在全国经济中举足轻重。如果荆江大堤一旦出事,武汉三镇断然难逃洪水之祸,那更将是中华民族的灾难。
1998年夏天,荆江大堤再一次为世人瞩目,因为它即将迎战20世纪最大的洪峰。在接下来的几十天里,上百万军民大战上车湾、恶战小河口镇、激战八八潭、严守松滋险堤、死保南平、生死簰洲湾、血战柳林垸、恶战乌林大滑坡,在荆江流域上演了一幕幕惊天地、泣鬼神的壮歌。
下面仅选取荆江防御战中的两处略加描写,重现当年抗洪斗争的惊心动魄。
恶战小河口镇
小河口镇位于长江北岸石首市东北部,地处九曲回肠的荆江中段,全镇由六合垸、永合垸、张智垸三大民垸组成,占地面积186平方公里,人口4.8万。1998年长江特大洪水来临时,由于此地特殊的地理位置,给防汛抗洪带来很大难度。
1998年6月30日,不断上涨的荆江水位终于超过大堤,一时间,整个小河口镇四面环水险情不断。当时参加工作仅3个月的小河口镇派出所民警刘庆国接到命令,带领一个由30多人组成的突击队,在出现险情的地方突击抢险。与此同时,全镇所有村组的居民也全部上堤参与保卫家园的抗洪战斗。
为了保卫家园,小河口镇几乎所有人都上堤了。沿堤农户的老人妇女也迅速行动,将家里能够搬动的一切物品都转移到了堤上。
抢险队伍一路急进,一路布防。进入漫溢堤面的群众,立即与洪水展开“白刃战”。垸内取土已来不及,民工们便开挖大堤内坡的土装袋,抢筑止水堤。
铁锹在夜色中闪烁,人群在水的世界里奔跑。堤面上堆放的木框、家具等呼啦一声便被掀进激流,而那一袋袋的粮食、一床床的棉被与装满泥土的编织袋一道,组成了最初的止水堤。
5厘米、10厘米、20厘米……疯狂的洪水仿佛无穷无尽,水位不断升高。然而,水涨堤长,堤面的僵持为堤内的抢险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倏忽间,3.5公里长的北堤全部牵上了电灯,用塑料盆做的灯罩在风雨中摇曳,灯光下穿梭的人影来往不停,一车车的砂石料被匆匆运往各危险地段。胡家潭、姜家潭,这两个历史上溃口形成的深潭,当夜又重现了热闹场面。堤上人声鼎沸,潭边一袋袋的砂石料通过由无数双手组成的传送链,投进出险口。一次整治不成功,又来第二次,第二次仍不彻底,再来第三次。每个险口最少填进了8立方米以上的砂石料。
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当人的视力能够看清洪水拍岸的水线时,现场每个人的心仍然揪得紧紧的。“这该死的水还要涨多久?还要涨多少?”人们的心里都没有个准数。上游洪水的强劲下压,下游洪水的死劲顶托,使小河口镇江段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储水罐。
得知小河口告急的消息,武警荆州一支队于7月5日进驻张智垸。15日,空降兵某部携10只冲锋舟,急奔小河口参加防守大堤。16日,武警荆州二支队赶赴小河口。18日,空降兵某部进驻小河口,军民协力在小河口江段原有堤面上又加筑了1米多的子堤。
然而,长江上游连日暴雨,来水又大又急。1998年7月15日,小河口镇天心垸村江堤终于抵挡不住洪水的冲击而溃口,数万名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危在旦夕。
险情发生时,武警支队政委朱建明因发高烧正在输液。接到命令后,他急忙拔下输液管,紧急集合支队官兵,冒着倾盆大雨向溃口处前进。到了现场,洪水已经与大堤持平,随着一阵阵风浪,越来越多的地方出现了溢堤和溃口。
朱政委顾不得身体阵阵虚弱,带领官兵第一个扛着沙包冲向堤坝,官兵们也都随着政委火速扛运沙包加高堤坝。为此,他们连续奋战了三天三夜,在3公里长的危险堤段垒砌了一段新堤,将洪水死死挡在了外面。
17日凌晨,刚刚结束任务还未来得及吃饭的官兵们,又接到永合堤南州村、新江口村的洪水警报,那里的堤段也出现了险情。战士们在夜幕中顶风冒雨赶往出事地点,那里每扛一袋沙石要来回跑200多米的路程。黑夜中战士们不断摔倒在泥泞的地面上,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连续奋战了8个多小时,战士们又筑起了一条长200米,宽1.2米,高1米的子堤,再一次挡住了洪水。
为防止再次出现险情,一部分官兵坚守永合垸。这里是血吸虫病感染区,能饮用的井水早已被洪水污染。因此,100多名官兵困在四面环水的院子里,却没有可饮用之水,而外面的水又运不进来。官兵们冒着39度的高温作业,体力消耗极大,很多人鼻子出血、嘴唇干裂,每天都有人中暑倒下。由于长时间泡在水里和蚊虫叮咬,百分之八十的官兵都得了皮肤病,有的甚至皮肤溃烂。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官兵们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更没有人因身体不适而下火线,直至圆满完成任务。
在这场洪水中,小河口镇人民也做出了巨大牺牲。进入8月份后,荆江干堤的形势越发严峻。“荆江九道湾,最险在调关”。调关矶头是长江水流由南向东的转折点,是荆江大堤的险中之险。石首市决定,为有利行洪,确保长江干堤安全,对沿江六合垸、永合垸、张智垸在内的八个民垸实施扒口行洪。在这一刻,很多小河口人都经历了人生中最复杂的情感。
熊益鹏当时是小河口镇分管水利的副镇长,看着眼前自己出生成长的这片土地,他实在无
法面对即将发生的残酷现实。改革开放以来,在全镇人的辛勤努力下,小镇逐渐繁荣了起来。大家都对小镇的未来充满信心,正是这信心,让大家在洪水到来之时,拼死守卫大堤,足足坚守了39个昼夜,如今突然说要扒口,所以小镇的人都想不通。
然而,放弃小河口是为了保障下游更多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舍小家保大家”这句话谁都懂,可在这个时候,却字字千钧。
虽说接到了转移通知,可还是有一部分居民不愿离开。他们说,自己并不是不愿意舍小家保大家,只是家被淹了,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最终他们不得不离开家园时,还不忘问一句:什么时候能回来?
8月8日凌晨1点30分,防汛指挥部在张智垸扒口行洪,滔滔江水迅速涌了进去。张智垸是小河口镇中心地带,政府办公大楼、派出所、学校等机构都设立在这里。几个小时后,整个小河口一片汪洋,全镇所有建筑无一幸免,全部被淹没。长江大堤也只剩下1公里的长度还露在水面上。
扒口泄洪后,小河口镇成为了长江的一部分,洪水通过小河口后直接流往下游,绕开抗洪形势十分严峻的调关矶头。就在小河口镇行洪不久,长江水位继续上涨。8月8日,第四次洪峰通过沙市,超1954年最高水位0.28米,晚上9点通过石首,超历史最高水位0.83米。然而,由于小河口镇扒口及时,从而确保了调关不失。
小河口镇的恶战只是石首市民垸保卫战的一隅。这是一方与水患搏斗了千百年的不屈不挠的土地,人们早已习惯了这种与水斗、与天斗的生活。
湖北省石首市位于鄂中荆州地区南部。奔腾澎湃的长江,横贯全市,东流入海。荆州四口中的藕池、调弦二口自此南下洞庭。纵横交错的江河,在石首市形成星罗棋布的堤垸。据统计,石首市现有干、支、民、围垸29个,堤防总长450多公里。这是全市64.63万亩农田和63万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屏障。
石首市城区内,晚上人们吃烧烤、喝啤酒聊天的消夏夜市仍在正常营业。很多人围坐在一起谈论着抗洪的事。
一个20多岁、光着上身的小伙子喝了一大口啤酒,激动地说:这几天,我在大堤上参加抗洪,那活儿真累。可人家解放军干活就没个叫苦叫累的,真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不服气不行。一个当兵的,抗洪能顶咱两三个老百姓。扛泥袋,每袋百多斤,咱这些人扛几袋就想歇一歇,可人家当兵的一口气能扛几十袋不歇脚,脚下还嗖嗖地一个劲儿地跑。一说堵漏排险,不管风多大,浪多高,水多深,当兵的眼都不眨一下,“扑通扑通”地就往水里跳。过去讲解放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咱还怀疑那只不过是喊口号罢了。看了解放军抗洪抢险那个拼劲,心里才真服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插话说:咱们这个地方啊,打解放后还从没住过军队。这回发大水,解放军1万多兵到石首来抗洪,这下可让我再次见到了子弟兵。咱们石首市境内的长江干堤加支堤有440多公里,其中有220多公里是靠大堤上新筑的子堤挡洪水的。这些子堤,大部分是解放军修起来的。一处处堤坝眼看要垮了,是解放军拼死拼活保住的。
还有不少人谈起抗洪中的共产党员和干部,话语间无不流露出敬佩之情。他们谈到,别看有些干部和党员平时看起来不怎么样,可到了抗洪抢险这样的关键时刻,干部就是干部。人家把党员红袖章标志往臂上一套,或者把“党员突击队”的大旗一挥,真是吃苦在前,冲锋在前。
一场场的恶仗打下来,石首人民有牺牲也有收获,却最终守住了美丽而富饶的家园。在这块不屈不挠的土地上上演的一幕幕抗洪抢险事迹所迸发出的精神,不正是我们民族的精神与希望吗?
生死簰洲湾
湖北省咸宁地区嘉鱼县位于武汉长江上游70公里处,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弓形弯道,与长江干堤形成一个封闭的大院。这就是有名的簰洲湾。簰洲湾堪称万里长江最为凶险的堤段,它位于武汉与洞庭湖之间,荆江干流与洞庭水系在城陵矶交汇后,直流至此突然转道向西回流,拐出一个“Ω”形急弯后,又东下穿越武汉三镇。
簰洲湾自北宋即有人入住,形成最初的圩垸,在光绪年间扩至三大堤垸,由于地处武汉上水并有天然弯道为江水减速,不少船只商贾均选择在此停留。然而亦正是这天然弯道,每逢汛期,从城陵矶奔涌直下的洪水往往冲破此处的堤垸,将生民劳作之地化为一片涂炭。
簰洲湾作为武汉西南的最后一道“湾”,直接维系着武汉三镇和京广铁路的安全,是保卫大武汉的前哨阵地。同时,这一弯道缓冲江流所产生的顶托作用,又牵动着上游洞庭湖区的安危。在长江防洪体系中,簰洲湾的战略价值举足轻重。
因此,簰洲湾素称武汉防洪的最后一道屏障,有“簰洲弯一弯,武汉水落三尺三”之说。“保堤如保命”,这是簰洲湾人的口头禅。多少年来,在江水的侵蚀下,原来城镇里的一些街道,后来在地图上逐渐变成长江干道的一部分。
1998年8月1日,簰洲湾堤坝突然崩塌。数万名群众和抢险官兵与滔天洪水直面生死,一场震惊世界的遭遇战开始了!
这天是建军节。中央电视台19点的新闻联播节目,现场直播了特别节目:长江大堤上的“八一军民联欢会”。参与护堤的群众和官兵们一起观看着节目,共同欢庆着共和国军人的生日。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一场灭顶之灾此时已悄悄地潜伏在他们身边,正向他们袭来。
大约在20点左右,簰洲湾合镇垸大堤魏家码头从堤脚开始向内100米的地方,突然喷射出一股强力管涌(坝身或坝基内的土壤颗粒被渗流带走的现象),出现了四五千平方米的大面积突发性砂基渗透破坏。
事实上,这一段堤坝昨天夜里曾经显露过隐患。巡堤的农民先后发现这一地段出现了两处管涌,及时做了汇报。在技术人员的具体指导下,防汛人员采取了利用砂石料导滤、造围井抽水反压等综合措施进行过处理,险情基本得到控制。
然而,挟带着碎石、泥沙的江水早已暗暗掏空了堤基。当人们以为平安无事的时候,它却带着狰狞的面目重新出现了。不等人们反应过来,大堤在几分钟内便轰然塌陷,裂开了一条长达120米的口子。尽管驻守在这里的防汛人员和部队官兵紧急抢险,奋力向塌陷部位抛填土石料,并试图用现场装运砂石料的驳船沉船堵口,但一切都已为时过晚!
20时47分,合镇垸大堤失守了。浑浊湍急的江水如同瀑布一般,从七八米高的溃口处飞流直下。堤内5.7万人的家园、15.6万亩扬花吐穗的庄稼被破堤而入的滔滔洪水全部淹没,顷刻之间沦为一片汪洋。这一天,是嘉鱼县1.8万防汛大军在长江大堤上严防死守的第31天。这一天,牌洲湾的水位达到31.38米,超过警戒水位和1954年溃口水位4.42米。
黑夜之中,当堤外近10米高的洪水拍打着浪花呼啸而来时,居住在堤内的5万多群众毫无思想准备。
据当时被安置在武汉江夏区范湖乡南岸小学的中堡村灾民事后回忆说:“白天我们在大堤上运砂石、巡堤忙碌了一天,这时刚刚端上饭碗,有的正在洗澡,哪里想到洪水一下子就涌到了门前,一会儿又漫过了脚面,漫过了胸前,漫过了房顶,我们好多人都是光着脊梁,打着赤脚逃出来的。”
此时,哪怕一分钟的慌乱和犹豫都会带来不可想象的可怕后果。紧要关头,湖北嘉鱼县县委书记王宏强,这位胳膊打着吊针还坚守在大堤上指挥抗洪的“硬汉子”沉着冷静,组织人员迅速在溃口处成立了前线指挥部,立即制定了3条紧急措施:
一是下令簰洲镇、合镇乡所有村全部打开广播,通知县电视台关闭其他电视频道,反复播放“紧急疏散通知”,开动机动渔船沿堤喊话,通知垸内群众迅速向堤上转移;
二是向省防汛抗旱指挥部、省政府报告了溃口情况,请求空投救生器材;请求江夏区迅速派人守护四邑公堤沙湖段,咸宁市速派劳力守护合镇垸大堤的其他堤段;
三是成立灾民安置转移指挥部,组织交通工具,迅速将堤上的灾民在较短的时间内有序地转移到有关乡镇和安全地带。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大堤上挤满了受灾群众,哭声、喊声、寻人声连成一片。没有来得及从水中跑出来的村民,凭着求生的本能拼命地向树梢、房顶和一切可能的高处攀援。
距溃口处最近的是中堡村,相隔仅有60米。全村7个组,总人口1400多人。野马脱缰的洪水把中堡村一排平房拦腰冲垮以后,人们相互便失去了音讯。这天夜里,村干部在大堤上集中清点脱险人数时,只找到了700多人,还有一半的人“失踪”了。第二天,村委书记带着会计等几个村干部顶着烈日,打着赤膊分头去嘉鱼县城的亲戚家
和其他的灾民集中点“寻人”。经过几天的努力,他们已经寻回了1300多人。
接到溃口报告后,省委书记贾志杰、省长蒋祝平和正在湖北检查防汛工作的水利部部长钮茂生迅速赶到省防指,组织部署营救工作。23时45分,咸宁地委书记李明贵从赤壁江堤赶过来,成立了24小时地区营救转移灾民指挥部。
晚上23时35分,舟桥旅先头部队从武汉赶到沙湖闸。24点,省公安厅消防总队突击队赶到,为救援工作提供近距离照明器材。营救工作开始后,30艘冲锋舟、橡皮艇分赴各地营救。距离决口处最近的村庄是中堡村,当解放军乘坐6艘冲锋舟到达这个受灾最严重的村庄时,树上、屋顶上都是人,夜空里哭喊声响成一片,部分房屋和电线杆已经倒塌。营救任务非常重,难度相当大。
随后,3架直升飞机出现在簰洲湾上空,向被水围困的灾民投放了17000件救生衣。
解放军还是来得快呀!当年一位从水中脱险的老太太用手比划着说:“没多久,天上就飞来了3架直升飞机,在我们的头顶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丢下许多救生衣。当时我和隔壁一家婆婆都爬到房顶上。第二天,也是解放军开着船把我们两个人救出来的,不然的话,我这条老命早就淹死了。”
当天际渐渐吐白的时候,大规模的营救工作已经开始。
省防指从邻近的江夏、汉南、洪湖、仙桃等地调集了150多艘民船陆续向簰洲湾方向集中。武汉市交通委员会连夜急电在武汉新滩口集结待令的21艘救生机驳、推轮、小客船星夜向溃口处进发。长江轮船公司1艘2000匹的推轮和5艘1500吨级的甲板驳组成的“航空母舰”、武汉轮渡公司迅速调动的8艘1000至1500客位的大型渡轮赶往簰洲湾抢运灾民。
溃口地区非长江主航道,树枝、藤蔓、电线缠绕在一起,水路十分复杂。轮渡职工细心航行,经过连续50多个小时的抢救,将近万名群众转移到安全地带。
在整个营救过程中,发生了无数感人的故事,让我们感受到人间的真情。
那一年,全国人民都记住了一个6岁的小女孩。她叫江珊,凭着顽强生命力,独自在一棵树上坚持了9小时,最终获救。
那晚8时30分,嘉鱼县电视台的节目突然中断,播音员急切地宣告:簰洲大堤魏家码头出现溃口,大家迅速向高地转移!与此同时,簰洲镇、合镇乡的民警驱车与洪水赛跑,一边疾驰一边用高音喇叭通知居民们迅速到附近高楼上集中。
当时,小江珊正和爷爷、奶奶、妈妈、哥哥、弟弟在家里吃饭。听到了通知,一家人就往大堤上跑。小江珊的妈妈跑着两岁的小儿子,跑得很慢。没跑出多远,洪水就追上来了。正巧,他们遇见了几位抢险的解放军官兵。妈妈爬上车砰地一声跪下了:解放军同志,我死了不要紧,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啊!
水很快淹没了车子,一位战士将自己的救生圈套在小江珊12岁的哥哥身上,再回头时,一个大浪袭来,妈妈和弟弟被洪水卷走了。
一家人被冲散了,奶奶将小江珊推上了一棵树。不料树很快断了。洪水中,奶奶用尽最后的力量冲小江珊大声喊:“一定不能闭眼,双脚要使劲蹬水,等着戴‘红五星’的叔叔来救你!”
小江珊从水中浮起来后,机敏地又抓住了一棵树,爬了上去。水不断地上涨,她就不断地向上爬,拼命地抱住树干不让自己掉下来。这一抱就是9个小时,直至最后获救。
那一年,无数人为前线随行记者拍下的营救画面所动容,更为这个坚强的小姑娘所感动:
“那么大的洪水,你怕不怕?”
“害怕。”
“你哭了没有?”
“哭了,没人听见。”
“夜里那么黑,你都干什么了?”
“我就爬在树上,不敢动,一动就掉下去了。”
“那后来呢?”
“我的手不会动了,就要掉下去了,解放军叔叔来救我了……”
小江珊是幸运的,却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她的坚强为自己赢得了生存的希望,不幸的是在这次洪水中,小江珊永远地失去了奶奶、妈妈、哥哥等5位亲人。
这只是万里泽国的一隅,当夜与洪水突然遭遇的不仅是数万名群众,还有前来抢险的解放军官兵。
在溃堤前一小时,也就是19时左右,在赤壁江堤奋战了3个昼夜的官兵来不及休息,便接到了赶赴簰洲湾的急令。15辆运兵卡车载着广州军区某舟桥旅5营199名官兵和空军某高炮团225营176名官兵,风驰电掣一般向危险堤段冲去。
20点20分时,抢险官兵的车队终于在黑夜中冲到了距险堤200多米的地方。第一辆军车的驾驶员突然发现公路上开始漫水了,而且不一会儿水就漫过了驾驶室的踏板。很快,有两辆军车因排气管进水熄火了。官兵们还没到大堤上便已经与洪水遭遇了。
无疑,此时避开洪水后退才是最安全的,然而,确保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是抢险部队至高无上的责任。簰洲湾数万名群众正在危险中挣扎,军队决不能置之不理。
湖北省军区政治部主任戴应忠少将是此行的总指挥,他毫不犹豫地走出已经无法启动的指挥车,下令所有人放弃熄火的军车,利用十几吨重的重型牵引车快速向前方推进。
大型牵引车也被来势汹汹的洪水冲击得左右摇摆。战士们不得以将背包带解下,互相抓着绳子才能保证不被水冲走。前进,前进!什么也不能阻挡官兵们的步伐。
20时43分,当部队开进大堤附近时,垮塌发生了。溃口处近10米高的落差,使洪水似狂泻的瀑布一般,猛然将所有军车全部打翻,卷走了所有的解放军抢险官兵。
两个兄弟营的官兵近400人,其中包括一位将军、一位大校、一位武装部长,全部被卷进了滔天洪水中,危在旦夕!
生死关头,班长黄孝圣镇定自若,在洪水上车前便教战士们自救和互救的方法。当他知道新兵小刘不识一点水性时,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救生衣脱下让给新战士。小刘不肯接受,黄班长强硬地说:“我命令你立刻穿上,咱们大堤岸上再见。”说完亲自帮小刘扎紧救生带,拍拍他的肩膀:“我会一点水,没事。你不要害怕,要相信自己的能力,我相信你会是一个水中的勇士。”
洪水越来越大,一个浪头将全班人打散。黄孝圣和战士马志文冲到了一起。黄班长没有救生衣,体力消耗极大。此时,只要他抓住马志文的救生圈,就不会有危险。然而,为了战友的安全,黄班长没有这样做。马志文看见班长的身体不断向下沉,伸手去拉他。黄班长大声说:“你不会游泳,别过来。我们只有一个救生圈,你先走吧!”说完,用力将小马推向远处。小马回头,看见班长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卷走了,再也没有出来。
黄班长走了,刚满21岁的他在风华正茂的时候离开了。
洪水袭来时,这样的情景还有许多。徐献伟留意到身边的战友赵富行面色苍白,十分紧张。他游过去拉住赵富行的手:“不用怕,在水里要冷静。你看我也不会水,你只要穿着救生衣,就一定能活下去。等我们回去后,好好聚一聚。”
一个大浪袭来,所有人都被卷进了水里。赵富行从水底浮出来后,又被漩涡吸住,他心里发慌,拼命挣扎,一连喝了好几口水,始终没能冲出来。
这时,徐献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冒着危险游过来,将赵富行从漩涡中拉了出来。两人顺水漂流,赵富行发现徐献伟越游越吃力,马上伸出手说:“快抓着我,咱们一起游。”徐献伟吃力地说:“不成,一件救生衣承受不了两个人。不用管我,你快抓住前面那棵树。”
又一个大浪涌来,身体虚弱的徐献伟没能躲过,被洪水卷走了。他那句“等回去后好好聚一聚”的约定,竟然成了永远也不能实现的怀念!
这一晚,簰洲湾永远留下了19名烈士的英魂,他们是:空军某高炮团225营的高建成、田华、朱盛堂、易志勇、吴德顺、杨德胜、徐献伟、周俊明、黄孝圣、岳福勇、马斐、惠伟为、丁云丰、廖国栋、粱力、曹军平、王彦平和广州军区某舟桥旅5营的杨德文、叶华林。
1998年8月4日,簰洲湾被洪水围困的数万名群众全部被安全营救。人民解放军在险区直接救援、转移人数达9000余人。
8月9日,中国国家通讯社向世界公告了共和国军人血战簰洲湾的新闻。也许,再震撼人心的新闻也终会凝固成历史。但是簰洲湾人没有忘记自己的救命恩人,19名牺牲解放军战士的灵魂永远留在了簰洲湾。在离决堤不远处的一座烈士陵园里,他们每个人的名字都被刻在石碑上,每到清明、建军节,簰洲湾人都会来这里上一炷香、献一束花,祭奠心目中永远的英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