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子三山被招,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1]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2]。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3]?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4]。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5]。
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6]?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7]。悲莫悲生别离,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8]。
[注释]
[1]被招:被招至临安。陈端仁:名岘,闽县人,时废职家居。给事:官名,即给事中。
[2]短歌行:原为汉乐府曲名,此借指本词。
[3]此叹息世无知音。楚舞:《史记·留侯世家》载刘邦安慰哭泣的戚夫人说:“为吾楚舞,吾为若楚歌。”楚狂:春秋时楚国的一位佯狂不仕者,本名陆通,时人又称接舆。
[4]此处化用屈原《离骚》诗意,表明自己洁身自好、勤修美德美才的意思。滋、树:栽培,种植。英:花瓣。
[5]此出自《孟子·离娄》所载的《沧浪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6]《世说新语·任诞》载西晋张翰言:“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
[7]《楚辞·九歌·少司命》:“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8]白鸥盟:与鸥鸟结盟。代指忘机归隐。
[点评]
绍熙三年(1192)冬天,在福建提点刑狱任上近一年的词人,被朝廷召往临安听命。一年来,他出仕时微弱的复土希望已经转为失望的苦闷,而他对当政者的梦想也完全醒来。这一次被召,将他以往借花鸟虫鱼以排遣和抒发的不平和失望,完全激发了出来。在朋友盛情为他饯行的宴会上,他裁长恨而为短歌,写下了这首感慨万千的《水调歌头》。
此词起韵将两个“长恨”相叠,表明了无比深长的失志之恨,使以下的内容完全笼罩在起端浓郁的悲剧气氛里。接韵以“何人”一句暗点友人的同情,而以楚狂接舆自比。这一自比,一方面暗示出他因愤怨而接近发狂的情绪状态,又暗示出对于当政的极度失望和满腹牢骚。以下连用屈原《离骚》的语句,表明他与屈原相似的情怀和人格:想为国谋划出力而不可得,徒然为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担心而无计可施。作者在此借用屈原的系列比兴形象,表达自己清洁高尚、不同流俗的人品和操守。末韵即景指意,以门外之水作为隐士们歌颂的“沧浪水”,说它可以清洗自己身上的尘埃。
下片首韵,进一步强调上片隐居之意,引用前人对于“一杯酒”与“身后名”的褒贬,表明自己也希望醉别世俗价值,而自求肉体享乐的心情。这样的想法,表达了他在壮志难酬时的激愤。下韵即揭出这层激愤:人间万事都是如此不公而可恨,经常把毫发细事看得很重,把无价值的事与人,看得有极重要的价值,而把泰山那样分量的大事、伟人,看得比毫发还要轻。那么,面对这个颠倒黑白的世界,词人唯一能做的,不就是抛弃它而去吗?至此,词人对于他的时代风气和政局的痛恨,达到勃郁奋烈的程度。在**上升至最高点后又宕开一境——以切合题面的别意,转入对于友情的抒发。他又用了屈原《九歌》的诗句,写他对于新朋友的难舍难分的别情。值得注意的是,在此他不作大丈夫翘首望远态,而是诚恳地表明:儿女之情是人人不免的古今至情,也是自己面对生别离的新相知时所具有的感情。这一对于儿女缠绵之情的肯定,并没有辱没他的人格,反而显出他的直率与诚挚。词末一结,以清醒的眼光,预见了这次被召的结果:不会是给机会以实现夙愿,至多不过是给他求富贵的机会。他对此表白道:自己本不以求富贵为目标,也不再留恋这黑暗的官场,将回归山水间,重与白鸥结盟。这一结,关合题面与上下片情意,是一篇“短歌行”的意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