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熙丁酉[1]
我饮不须劝,正怕酒樽空。别离亦复何恨,此别太匆匆。头上貂蝉贵客,苑外麒麟高冢,人世竟谁雄[2]?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
孙刘辈,能使我,不为公[3]。余发种种如是,此事付渠侬[4]。但觉平生湖海,除了醉吟风月,此外百无功[5]。毫发皆帝力,更乞鉴湖东[6]。
[注释]
[1]本词原题为:《淳熙丁酉,自江陵移帅隆兴,到官之三月被召,司马监、赵卿、王漕饯别。司马赋〈水调歌头〉,席间次韵。时王公明枢密薨,座客终夕为兴门户之叹,故前章及之》。江陵:湖北江陵。隆兴:今江西南昌。司马监诸人:其在南昌的僚属。王公明:王炎。曾任枢密使。薨:原指诸侯之死,后也可指二品以上的大员死亡。门户之叹:即对党派之争的感慨。前章:词的上片。
[2]此言即使显贵也难免一死,谁能永远称雄?貂蝉:即貂蝉冠,唯有三公大臣在重要场合才可依礼冠戴。麒麟高冢:旁立石麒麟的高大坟墓。竟谁雄:究竟谁能称雄?
[3]言此去宁可不做三公,也决不阿附权贵。孙刘:《三国志·辛毗传》载,魏国中书令孙资和中书监刘放当政,朝官皆从,唯有辛毗不从。他说:“吾之立身,自有本末。就与刘孙不平,不过令吾不做三公而已,何危害之有焉。”公:指三公。汉代指太尉、司徒、司空,后又可代指高官显宦。
[4]种种:头发稀少貌。此事:指政坛上相互倾轧的门户之争。渠侬:他们,指当代的“孙资和刘放们”。
[5]平生湖海:平生离乡漂泊。百无功:一事无成。
[6]此言一切来自帝力,我唯乞归山水。“毫发”句:用汉代诸侯王赵王张敖语,见《汉书·张耳陈余传》。鉴湖:一名镜湖。在浙江绍兴南。唐代诗人贺知章晚年奉诏隐居于此。
[点评]
淳熙四年冬,词人由江陵知府兼湖北安抚使,调任隆兴知府兼江西安抚使。到隆兴任仅三月,又于五年春奉诏入京。本词是在僚友们为他饯别的宴席上,即席次韵写成的。根据词序,可知这首词是为两件事而发。一是频繁的调任,二是朝廷内部的门户之争。而究其深致,词所要表现的,实是宦迹不定、人事掣肘使词人壮志难酬的牢骚不平之情。
词的上片,就眼前饯别之情切入,点出别恨匆匆的遗憾。这一起韵,包藏万有,为下文进一步抒发各种人生忧思立好了地步。“头上”一大句,以旁观者的洞达,对争名争利而兴门户私计的朝廷政要做出讽刺,而又以旷达的语气出之,显示出作者不同流俗的思想境界。上片末句,作者以清丽飘逸的意境,表现出自己不虑俗情的潇洒放逸怀抱。“一笑”句,虽借用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语典,可是浑化无迹,直如冲口而出;“落花风”将时令特征以丽辞写出,而“千里”的形容,则更使落花美景由宴前而宕开无际,由实返虚,合实与虚,使词境显得更为深邃、灵活、摇**。
下片首句,从小处说是承接上片末句“出门去”而来,是写此番去朝廷为官的态度;从大处说则他之所以要考虑这个问题,是与上文所讽刺的朝廷政要兴门户私计的政治现状分不开的,所以是上文主旨的顺承和延展。在笔法上,他借古讽今,以三国时代辛毗的耿直不阿,表明自己此去朝廷为官,早已准备好了像辛毗那样,宁愿不做高官也不做附党阿私之徒的态度。下一大句,以退为进,明看是写自己的衰老憔悴之态,说任凭他们结党营私、大兴门户,实际上是对庸俗世风的有力抨击。以下两大句,看起来渐近颓唐萧瑟,但里面却充满了爱国者的牢骚和不平、悲愤与讽刺。因为他自己的“此外百无功”,正是因为生在这样一个不给机会的政治时代,处处受人掣肘之故。既然自己只手难挽狂澜,倒不如归隐林泉,以免受人倾轧。这是对理想受阻的再一次抒愤,是对朝廷政治气氛的辛辣讽刺。这样的“反话”,也能显示出稼轩词气“勃郁”、慷慨内敛的抒情风格。
这首词,以旷达的风貌隐含悲愤讥刺之情,显示出稼轩词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