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不虚生世间,本意灭虏收河山。
岂知蹭蹬不称意[1],八年梁益凋朱颜[2]。
三更抚枕忽大叫,梦中夺得松亭关[3]。
中原机会嗟屡失,明日茵席留余潸[4]。
益州官楼酒如海[5],我来解旗论日买[6]。
酒酣博簺为欢娱[7],信手枭卢喝成彩[8]。
牛背烂烂电目光[9],狂杀自谓元非狂。
故都九庙臣敢忘[10],祖宗神灵在帝旁!
[注释]
[1]蹭蹬(cēng dēng层登):失意潦倒不得志。
[2]梁益:古州名,此指陕西四川。
[3]松亭关:在今河北省平泉县界内,是辽金时重要的军事戍守处。
[4]茵席:坐垫。
[5]官楼:出售官酒的酒楼。宋代对酒实行官家专卖制。
[6]解旗:酒家以悬旗为标志,解下酒旗,说明独揽一天的生意。
[7]博簺(sài赛):古代棋戏。这里指“樗(chū初)蒲”戏中五子“骰”而言。
[8]枭卢:古代一种樗蒲戏,以五木为子,名“骰”,分上黑下白,刻有枭、卢、雉、犊、塞。以枭为最胜,卢次之,掷子时呼枭卢,希望得彩获胜。
[9]烂烂:明亮的样子,《世说新语》形容王戎“眼烂烂如岩下电”。
[10]故都:指东京开封。九庙:天子祀祖的地方。
[点评]
陆游因酒而得名,被人誉为“小李白”,也因酒而得罪,以“恃酒颓放”的“罪名”遭劾落职。
想来酒与诗人是有缘的。因为写诗需要**,而酒能使人兴奋激动。在半酣半醉之际,人最容易摆脱意识的束缚,使大脑皮层优势兴奋区之外的抑制区也兴奋地运作起来,从而冲破一切显意识的抑制禁锢,达到忘我超我的境界。这种艺术创作感觉,被看作是开启灵感、展现个性的最佳状态。陆游在四川期间,特别钟情于饮酒,自言无酒一日即堪忧,“平生得酒狂无敌”(《无酒叹》),“先生醉后即高歌,千古英雄奈何我?”(《一壶酒》)对酒高歌之时,往往是失意潦倒之时。从某种意义上讲,酒诗醉歌实是他苦闷人生的一种见证。
这首醉歌一共十六句,分两个部分抒发壮志难酬的悲慨。前八句写蜀中八年报国无门的痛苦,作者以三更之梦来反衬现实的无望。后八句写白天的佯狂买醉,来反击攻讦者的讥弹,使人们透过“燕饮颓放”的表象,体会诗人忧国伤时的一片赤诚。无论是上半首的抚枕大叫,梦中夺关,枕席遗泪,还是下半首的豪饮纵博,信手枭卢,目光烂烂,都是蹭蹬不称意的形象化表现。梦后席上之泪和白天杯中之酒,是同一种爱国情绪的两种不同的心灵外化形态。只见其一而不见其二,就未免辜负诗人的一片苦衷了。
陆游的对立面,往往抓住燕饮颓放大做文章,是因为他们怕诗人醉后吐真言,无所顾忌地指摘时弊,揭穿温情脉脉和戎面纱下的投降路线。陆游性格本来就属外向,不会掩饰情绪,饮酒之后更是锋芒有加,咄咄逼人,说一些统治者不中听的话,使执政者甚为尴尬。所以只有指责诗人的“颓放”,才足以证明他们“方正”岸然。其实,苟安者醉生梦死沉湎于歌舞升平之中,根本不把国土沦亡、中原痛失放在心上。这些狂溺酒色之徒,与陆游以酒遣愁、枕上挥泪的忧国情怀相比,差别何止天壤?所以,读这一类诗,更应深入领会诗人“嗜酒不为味”的一片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