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支离纱帽宽[1],孤臣万里客江干。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2]。
天地神灵扶庙社[3],京华父老望和銮[4]。
出师一表通今古[5],夜半挑灯更细看。
[注释]
[1]支离:衰弱瘦损的样子。
[2]阖(hé合)棺:即盖棺,指人死以后。
[3]庙社:此代指国家。
[4]和銮:古代天子的车马所悬挂的两种铃铛。此指皇帝的车驾。
[5]出师一表:诸葛亮率军伐魏临行前向蜀后主刘禅进的奏表,后人称《出师表》。
[点评]
陆游的律诗中常常有那么一些动人心弦、照亮全篇的诗句,令整首诗熠熠生色,通体发光。如“位卑未敢忘忧国”者,虽极朴实敦厚,却具有笼罩全篇、震撼人心的力量。
诗是淳熙三年(1176)诗人被免去参议官后写下的。诗人落职之后,移居成都城西南的浣花村,一病就是二十多天。一个被无端革职的诗人孤独地客居江边,在精神和肉体受到双重挫伤时,仍丢不开国事,心里想的是北方父老南望王师的情形,半夜难眠挑灯细看的是充满献身之念的《出师表》。这种境界,怎能不让人刮目相看?诸葛亮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悲壮激烈,使诗人为之肝胆俱热。诗人在灯下一遍遍地摩挲细看,心潮涌动。就在诗人为《出师表》的精神深深感动之时,我们却也为陆游位卑不忘忧国的精神深深地震撼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陆游和当年诸葛亮所处的外部环境都截然不同,不能相提并论。诸葛亮位极人臣,德高望重,身怀三顾之恩,肩负托孤之重。处于这样特殊的位置,从主观或客观方面都别无选择、义无反顾地必须承担起北伐曹魏、统一中原的大任。他的《出师表》可以说是情理所必然。陆游则不同,作为一个爱国志士,他也怀抱着为国献身的强烈愿望,却并不为统治集团所顾念。在大半生所经历的仕途生涯中,尽管职低位卑,却一再遭到投降势力的排斥和打击,在南宋的官僚集团中,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诗人常以诗鼓吹抗战,批评现实,抒发忠愤之气,更为偏安的小朝廷所不容。令人诧异的是,诗人居然能于这样窘迫尴尬的处境中,不知自忧,反以《出师表》自期自许,心里依然担负着国家兴亡的伟大责任。不在其位亦谋其责,知其不可而为之——仅这一精神品质,也堪许“亘古男儿”了。
这首诗从衰病起笔,以挑灯夜读《出师表》结束,所表现的是百折不挠的精神和永不磨灭的意志。其中“位卑”句犹如漫漫长夜中的一盏心灯,不但使诗歌思想生辉,而且令这首七律警策精粹,艺术境界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