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孤垒荒凉,危亭旷望[1],静临烟渚[2]。对雌霓挂雨[3],雄风拂槛[4],微收烦暑。渐觉一叶惊秋[5],残蝉噪晚,素商时序[6]。览景想前欢,指神京,非雾非烟深处[7]。

向此成追感,新愁易积,故人难聚。凭高尽日凝伫。赢得销魂无语。极目霁霭霏微[8],暝鸦零乱[9],萧索江城暮。南楼画角,又送残阳去。

[注释]

[1]危亭:高亭。

[2]烟渚:烟雾笼罩的洲渚。

[3]雌霓:《尔雅注》:“虹双出,色鲜盛者为雄,雄曰虹;暗者为雌,雌曰霓。”雌霓指双虹中颜色较浅淡的一条,又名副虹。

[4]雄风:宋玉《风赋》:“清清泠泠,愈病析酲,发明耳目,宁体便人。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此指清爽之风。

[5]一叶惊秋:指秋天始至。《淮南子》:“见一叶落而知岁时之将暮。”

[6]素商:指秋天。商为五音之一,古人认为商音对应秋天。

[7]神京:指汴京。非雾非烟:《史记·天官书》:“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卿云。卿云见,喜气也。”故后世以“非烟”、“卿云”来形容祥云。

[8]霏微:迷蒙貌。

[9]暝鸦:暮归之鸦。

[点评]

《竹马子》之调,首见于《乐章集》,当为柳永创调。此词为抒写离情别绪之作,格调沉郁苍凉。或据下阕中“江城”、“南楼”之语,谓作于湖北武昌,从词中所述景物风光来看,不是没有可能,但现存柳永行迹中并无关于武昌的记载,这种说法目前也只能是一种假设。作于南方倒是可以肯定的,而怀念的对象则是汴京城中的一位歌伎。上片由景入情。起处三句,写登临之地。残壁废垒之上,一座孤亭,“旷望”,可见视野的开阔。“荒凉”、“危”、“旷”等,都是与人物心境有关、经过精心挑选的字眼。“静临烟渚”,写亭下洲渚,笼于风烟之中,见出孤亭之高和环境的静寂。“对雌霓”三句,写天气。“雌霓”本指色泽稍暗的彩虹,在这里只是为了和下面的“雄风”相对,实际上就是指彩虹。“雄风”,用宋玉《风赋》之语,指清凉雄健之风。这两个对句,工整流丽,气韵清健,给人以开朗阔远之感。“微收烦暑”,是“雨”和“雄风”给人的感受,夏日的炎威已渐渐消减,说明这是夏末秋初之时。故而下面“渐觉”三句,就很自然地转写初秋的节候。“渐觉”二字一顿,“一叶惊秋,残蝉噪晚”,从个人感受中写出了由夏入秋的时序变化过程,前者是视觉形象,后者是听觉形象。“素商时序”,则是上述感受的总括。时令虽只是残暑,但情感氛围却似乎在向深秋靠拢,这也体现了词人心理的一种趋向。“览景”句是一篇之枢纽,“览景”二字,收束上文对景物时令的描写,“想前欢”三字,则引入了情感的抒发过程。于是前述望秋先殒之叶和残蝉凄苦之鸣,就都具有了人格含意,仿佛也成为作者自身命运的一种象征了。“前欢”,既指京城中的佳人,也是指两情相悦的种种欢情往事,而无论是人、是事,对于漂泊江南的游子来说,都如同“神京”那样遥远朦胧、可望而不可即,皆成过眼云烟了。上片过拍这三句,写得曲折委婉,言近旨远。下片“向此成追感”,紧承“想前欢”而来,“新愁易积,故人难聚”二对句,精警无匹。“新愁易积”,暗示着故人难忘、旧愁难排;“故人难聚”,暗示着别离愈久而新愁愈发连绵不断。往复回环,很具有情感表达的深度。“凭高”二句,远承上片之登临,近承下片之“追感”,以“尽日凝伫”之动作体现了“销魂无语”的神情,“赢得”二字,更是无限苍凉感慨之意。“极目”以下五句,以景结情,内心凄苦既无法言表,极目望去,又是一派萧索的秋暮景象,暮霭、归鸦、角声、残阳,这些物象所具有的萧索悲苦的情调,正与主人公销魂痛苦的精神状态相合,游子落寞孤独之情尽显无余。故不得不像柳永另一首《曲玉管》词中所说的那样,“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了,此词更衬以悲咽的画角之声和残阳如血之景,把“销魂”之意写到了极处。此词起、结二处俱是写景,上下片之间抒情。或由景生情,或融情入景,情与景的衔接十分紧密,转接妥帖自然,结构富于变化而意脉流贯。词中的情感抒发也基本上都是虚写,并没有像其他词那样,对于往事或佳人作过于具体的描绘,只是侧重从自己的角度渲染离情和痛苦,因此也显得格调清朗不俗,甚有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