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川波潋滟[1]。楚乡淮岸迢递,一霎烟汀雨过[2],芳草青如染。驱驱携书剑。当此好天好景,自觉多愁多病,行役心情厌。
望处旷野沉沉,暮云黯黯。行侵夜色[3],又是急桨投村店。认去程将近,舟子相呼,遥指渔灯一点。
[注释]
[1]长川:当指淮河。潋滟:水光波动之状。
[2]一霎:一会儿,表示时间短暂。烟汀:烟雾笼罩的汀洲。
[3]行侵:渐近。
[点评]
此词当是柳永漂泊于江淮一带时的作品,所写的仍是逆旅中的愁苦之情。一部《乐章集》中,这类词数量颇多,但让后人惊异的是,篇篇都很能经得起讽咏,并不令人觉得雷同乏味。这首词上片由景入情,下片却全写行程,并没有花太大的篇幅去描写愁绪而愁绪自见,这是与其他词稍有差异之处。起处四句写景,“长川”即指淮河,“波潋滟”,是春水盈盈之状。“楚乡淮岸”,点明地点,“迢递”,点明羁旅。“一霎”二句,写水中沙洲和岸边青草,春雨染春草,既写出了江南春雨的滋润,又写出了芳草的青翠欲滴。白居易《早春忆微之》诗中虽有“沙头雨染斑斑草,水面风驱瑟瑟微”之句,但白诗尚有春寒之意,而柳词却给人以优美清新、心旷神怡的感受,取景虽一,韵味却别。如此好春,本应拂花寻柳,怡赏春色,但在落魄游子的心中,却全是一片凄苦之意,以下便着重抒发这种哀情。王夫之《姜斋诗话》中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即是通过情与景失去平衡所造成的巨大张力,来刺激读者的心灵,这种反衬手法往往能收到更好的表情达意的效果。“驱驱”句,总括漂泊生涯,落拓江湖,书剑无成。“当此”二句,以“好天好景”对“多愁多病”,即是反衬之笔。虽有良辰美景,怎奈间关跋涉、身不由己,根本无心赏玩,只能轻易辜负大好春光了。随即逼出“行役心情厌”一句,总束上片,极有分量,表现了主人公厌倦烦躁的神态。下片续写“行役”,但时间已是薄暮。“望处”二句,以“沉沉”、“黯黯”表明时间的推移,由上片的白昼到下片的黄昏,同时也预示着游子前途渺渺、归期难卜的命运。这又是从正面以景见情的手法。“行侵夜色”,时间进一步推移,已至夜晚时分,亦是投宿之时了。“又是”二字,见出行役途中,宿于荒郊野店,已是屡屡如此,虽然经惯,但还是禁不住厌倦之情,或有意或无意地通过“又是”二字显现了出来。“认去程”三句,以平淡之语写至深之情。或认为“去程”是指这次行役的终点,不确。实则“去程”就是去“村店”之程,只不过是旅途中的一驿而已。“渔灯一点”,可见距村落不远。但是就算到了村落旅舍之中,又能如何呢?恐怕最多不过是倒头大睡而已,甚至禁不住这单栖况味而整夜无眠,也未可知。明日又将起程,不知何处才是终点。这个结句和柳永另一首《安公子》词上片结句:“停画桡、两两舟人语。道去程今夜,遥指前村烟树”十分相似,语气虽同一平淡,但似乎此词之中,悲凉凄苦、空虚落寞的氛围更浓郁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