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皋向晚舣轻航[1]。卸云帆、水驿鱼乡。当暮天、霁色如晴昼,江练静、皎月飞光。那堪听、远村羌管[2],引离人断肠。此际浪萍风梗[3],度岁茫茫。

堪伤。朝欢暮宴,被多情、赋与凄凉。别来最苦,襟袖依约[4],尚有余香。算得伊、鸳衾凤枕,夜永争不思量。牵情处,惟有临歧[5],一句难忘。

[注释]

[1]蘅皋:长满杜蘅的水边。舣(yǐ):拢船靠岸。轻航:犹言轻舟。

[2]羌管:羌笛。

[3]浪萍风梗:喻漂泊不定。

[4]依约:隐约。

[5]临歧:指分别之际。

[点评]

此词为舟行途中怀人之作。上片写漂游感慨。“蘅皋向晚”,点明天色已暮,“舣轻航”、“卸云帆”,点明泊舟洲渚。在经历了一天的行程之后,游子又暂泊于苇村山驿,又迎来了一个旅途中的黄昏。“当暮天”二句,描写江上暮色如画。“霁色”,说明是微雨之后,晚霞残照,天清澄朗。“江练”句化用谢朓《晚登三山还望京邑》诗中的名句:“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形容江水之明净安详。“皎月飞光”,暗示时间的推移,游子已在暮色中凝伫移时了,皎洁的月色与澄静的江水互为映衬,上下交光,正是江乡秀丽之景。而此时远远传来的“羌管”幽幽之声,顿时牵动了游子的自伤漂泊之意和相思之情,词意顿生曲折。这两句是全篇之枢纽,由景入情,也是词意波澜起伏之处。“此际”句承上,点明漂泊生涯。“度岁茫茫”,既是实写时光的飞逝,更是游子内在的心理感受,因为飘零生涯中,对于时光的流淌是尤其敏感的。下片抒写相思。“堪伤”二字一领,以下种种皆是“堪伤”之事、“堪伤”之情。“朝欢”二句,今昔对照,当初是暮宴朝欢,两情相惬,无限旖旎,如今却是独处江乡,凄凉落魄。“别来”三句,全从虚处下笔,不说如何相思,却说只因襟袖上佳人所留的脂粉余香,时时牵惹起游子内心的愁苦。想像奇特,情思缠绵。这和南宋吴文英的名句“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有异曲同工之妙。“算得”二句,从对方角度落笔,写对方如何思念自己,这还是虚写。“牵情处”三句作结,写当初分手之时的“一句”,最是“牵情”、最难忘怀,这仍然是虚写,盖此“一句”究竟是何言语,也并未说明,留下了充足的想像空间,让读者去猜测、去回味。这首词的结构以上景下情的传统方式展开,并无太多新意。写景用雅句,而抒情用俗语,这种下字运意上的雅俗并陈,也是柳词中常见的手法。而此词最特殊的地方是对情感的抒发全是从虚处来写,下片除了“堪伤”二字,是直抒胸臆之语以外,其他四层都是盘旋曲折地从不同角度虚写相思之意,直至篇终,始终不落实地,但就在这种虚写中,情感的真挚反而表达得更加淋漓尽致。这种离合吞吐之笔在柳词中并不多见,在后来周邦彦的词中则是发挥得炉火纯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