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清宵好梦,可惜被、邻鸡唤觉。匆匆策马登途,满目淡烟衰草。前驱风触鸣珂[1],过霜林、渐觉惊栖乌。冒征尘远况[2],自古凄凉长安道。行行又历孤村[3],楚天阔、望中未晓。
念劳生,惜芳年壮岁[4],离多欢少。叹断梗难停,暮云渐杳。但黯黯魂销,寸肠凭谁表。恁驱驱、何时是了。又争似、却返瑶京[5],重买千金笑。
[注释]
[1]前驱:驱马而行。鸣珂:马勒上的装饰品。
[2]远况:远行的景况。
[3]行行:行而又行,驱驰不已。
[4]芳年:妙龄。壮岁:壮盛之年。
[5]却返:回返。瑶京:指京城。或云指佳人所居之秦楼楚馆。
[点评]
这首词在《乐章集》中是一篇颇为典型的羁旅行役之作。晚唐温庭筠《商山早行》诗云:“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此词也写早行,意境仿佛似之,但形容刻画得更为深透。词中提到“楚天”,有可能是由汴京到淮南江浙一带的旅途中所作。上片写旅途景物与况味。“一枕”二句,谓好梦被邻鸡唤醒,可见宿于逆旅之中。所谓“好梦”,自是在梦中与佳人相会,“镇相随,莫抛亸”之类的情事,正值两情欢悦之时,陡然惊醒,那种惋惜与惆怅之意,自是不可胜言。“匆匆”以下,写旅途情景。“满目淡烟衰草”,首先便营造出客途的凄清气氛。“触鸣珂”、“惊栖乌”,语非泛设,都是以动衬静,以少许之声响见出大环境的寂静无声。晏几道《临江仙》词云:“客情今古道,秋梦短长亭。”古往今来,多少失意之人在此路上征尘仆仆,驱驰不已,自己亦未能幸免而已。以感慨收束上片。上片是情自景出,而下片却是景自情显。“行行”二句,谓行役之久,“孤村”,谓旅途之寂寞。“望中未晓”,写远处楚天,迷蒙一片,也暗含有前途渺茫之意。据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九引《艺苑雌黄》:词人张先见此词,谓“既言‘匆匆策马登途,满目淡烟衰草’,则已辨色矣,而后又言:‘楚天阔,望中未晓。’何也?柳何语意颠倒如是?”在上片已能看清景物,到下片反说“未晓”,自是矛盾之处。因此有人解释说,清晨的曙色由近向远展开,故望中远处尚未晓,亦是一说。实际上文人之辞,大可不必太过较真,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亦无不可。“念劳生”以下,直抒感慨。先反复两面兼说:一为飘**之游子,一为京城之佳人。“芳年”,属佳人,“壮岁”,指游子,而皆归于“离多欢少”。“断梗”,复指游子,“难停”,可见漂泊无定准。“暮云”句,再写佳人,盖用江淹《拟休上人怨别》诗“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之意。故黯然魂销,寸寸柔肠,一腔深情,却无人倾诉。“何时了”,厌倦行旅之意显然,把羁旅之情说至极处。“又争似”兜转,表达归京的渴望,希望能与佳人相伴,重享追欢买笑的快乐生活。这种心情在柳词中颇为普遍,由劳倦而转思逸乐,亦是人之常情,似乎不必指责其情趣的低俗。此词上片叙事,下片寄怀,结构上平平无奇,但它和柳永一般羁旅词注重写景不同,全词景物描写并不是特别多,而且几乎都是倦游之情的陪衬,主要是运用了以情、事带出景物的手法,这在柳永词中也是不很常见的,值得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