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收残雨。蝉嘶败柳长堤暮。背都门[1]、动消黯[2],西风片帆轻举。愁睹。泛画鹢翩翩[3],灵鼍隐隐下前浦[4]。忍回首、佳人渐远,想高城、隔烟树。
几许。秦楼永昼[5],谢阁连宵奇遇[6]。算赠笑千金,酬歌百琲[7],尽成轻负。南顾。念吴邦越国[8],风烟萧索在何处。独自个、千山万水,指天涯去。
[注释]
[1]背都门:指离别京城而去。
[2]消黯:黯然销魂。
[3]画鹢(yì):饰以鹢鸟图案的船。鹢是一种水鸟,古代船头常绘之。
[4]灵鼍(tuó):俗名猪婆龙,即扬子鳄。其皮可蒙鼓,故常被用来指代鼓。如李斯《谏逐客书》云:“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隐隐:指鼓声。
[5]秦楼:指歌伎所居之楼。
[6]谢阁:谢娘之阁,亦代指妓楼。
[7]百琲(bèi):成串之珍珠。珠五百枚或十贯为一琲。
[8]吴邦越国:指吴越之地。
[点评]
离别,这个中国古典文学的基本母题之一,令历代无数的才子词人,骋辞弄笔,写下了大量的优美篇章,说明这个母题本身具有广泛的生发性和包容性。就单个作家来说,也往往就此一个主题写出不少同样精美的名作。柳永词中表达离别情怀的,除了《雨霖铃》等脍炙人口之作以外,这篇《引驾行》也是颇为耐读的一首。此词在结构上,前阕侧重写景状物,后阕侧重抒情写怀。从上片的“都门”和下片的“南顾”诸语来看,词中主人公出行的路线和《雨霖铃》词基本类似,也是自汴京由汴河、大运河至江南吴越一带。起笔二句,渲染离别的气氛。“蝉嘶败柳”,以见秋季物候;“虹收残雨”,以见薄暮时分;“长堤”,是分携之所。“背都门”二句紧承,顺写离别,由离别前内心之愁苦凄黯,写到离别时已无可奈何地迫近,船已行,人已去。“愁睹”三句,从送行者角度落笔,以其愁眼见出船行之渐远。前面刚说“片帆”,此处又言“画鹢”,或许又要被讥笑为“语意颠倒如是”了吧(参见《轮台子·一枕清宵好梦》词点评),不过亦不必深究,总归是指行舟而已。“泛画鹢”二句,是典型的词中句法,“泛”字领起,“画鹢翩翩”与“灵鼍隐隐”相对,“下南浦”顺接,这也只有在词中或后来的曲词里,才能看到如此灵动活泼的句法。“忍回首”二句,又从行者角度落笔,“佳人渐远”,略同于后来周邦彦《兰陵王》词中“望人在天北”之意,但周词还是描写对方静态地在岸边遥望,柳词中用“渐远”,则表现了恋恋不舍的情态。“高城”句,用欧阳詹《初出太原寄有所思》诗“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句意,高城已为烟树所隔,何况是城中佳人呢?下片写别后凄凉与怅惘之情。首先折入当年旧事,“秦楼”、“谢阁”数语,可见这位“佳人”也是青楼女子的身份。永昼相从也好,连宵共度也好,在行者看来,皆是难以忘怀的“奇遇”。“算赠笑”三句,将当初之热闹与如今之冷清对照,以见“轻负”之恨、惆怅之怀。所谓“千金”、“百琲”,自然是夸张之笔,一方面为了强调佳人之美貌与万种风情,另一方面,这也是柳永词中的习惯写法,如《长寿乐》中说:“况有红妆,楚腰越艳,一笑千金何啻。”这种带有世俗气的夸耀之语,也是柳永词的一个特色。“南顾”以下,转回现实,续写别后。“吴邦越国”,是所往之地,“风烟萧索”,衬托羁旅之情。“独自个”二句作结,是游子满面风尘而又不得不踽踽独行的深沉叹息。句中的孤独凄凉之意,与当初两人相聚时的温馨热闹,用语的清疏与前面的丽词,都形成鲜明的对比,则相思之情自然更见强烈。纵观全词,与《雨霖铃》确有不少类似之处。“虹收残雨”,即“骤雨初歇”;“蝉嘶败柳”,即“寒蝉凄切”;“长堤暮”,即“长亭晚”;“背都门动消黯”,即“都门帐饮无绪”;“片帆轻举”,即“兰舟催发”;“吴邦越国,风烟萧索”,即“暮霭沉沉楚天阔”。但是此词的独特之处在于,下片中引入对往事的追忆,并把它和现今的情事作对比,表达羁旅愁情。这便和《雨霖铃》纯以设想行文有所不同,词意顿生跳**曲折之感,更加耐人寻味了。它虽然不如《雨霖铃》那么精美真切、铺叙详尽,但也不失为一篇精美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