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色韶光明媚,轻霭低笼芳树。池塘浅蘸烟芜,帘幕闲垂风絮。春困厌厌[1],抛掷斗草工夫[2],冷落踏青心绪[3]。终日扃朱户[4]。远恨绵绵,淑景迟迟难度[5]。年少傅粉[6],依前醉眠何处。深院无人,黄昏乍拆秋千,空锁满庭花雨。
[注释]
[1]厌厌:谓倦怠、百无聊赖之意。
[2]斗草:古时的一种游戏。宗懔《荆楚岁时记》:“五月五日,四民并踏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采艾以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
[3]踏青:古时自元宵节后至清明节,有相伴出城至郊野游春的风俗,又名采春。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放灯毕,都人争先出城采春……红妆按乐于宝榭层楼,白面行歌近画桥流水。举目则秋千巧笑,触处则蹴踘疏狂。选胜寻芳,花絮时坠金樽,折翠簪红,蜂蝶暗随归骑。于是相继清明节矣。”
[4]扃(jiōng):关闭。
[5]淑景:美景。
[6]傅粉:三国时魏人何晏俊美肤白,面如傅粉。后世用以代称美男子。
[点评]
柳永词中的女性形象丰富多彩,她们的身份绝大多数是歌伎。西方的古典文学中,妓女的形象往往都是“被污辱与被损害的”,作家笔触所及,体现了对于下层女性的同情和对其命运的关注。但在中国古典文学中,却有许多光彩照人的妓女形象,这在宋元话本小说和戏剧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而宋词中的歌伎形象可谓导夫先路。柳永之词笔所关涉的常常是这些女性心灵深层的情感空间,体现她们的哀乐,她们不再只是单纯的、被描写的、和词人相对待的客体,而是与词人处于同一时空、置于同一社会心理环境的主体,情感的交流使得柳永笔下的歌伎显得那么鲜活而生动。这固然与柳词的创作视角及功能分不开,但不可不谓是传统女性文学的一种新创造。仅以艳靡一言而蔽之,未免有点辜负古人了。
此词场景在一片明媚的春光中展开,时近清明,远树含烟,柳条拂水,柳絮飘绵。“蘸”、“垂”二字,轻灵而不着痕迹,正与春深时分的氛围相合。如此韶光,本为斗草踏青之佳时,然而词中的这位女子,却被浓厚的倦怠之意所包围,以至于无心出游玩赏,终日闭门长坐。“抛掷”、“冷落”,既见无聊,又见无奈。上片春光之美好与人物心理之黯淡适成对照,而结以“终日扃朱户”一语,则将前四句所描绘的轻快气氛一笔抹倒,顺势转入下片。换头点明主旨,此女子之所以“春困厌厌”,正因为“远恨绵绵”,所思在远道,争得不销魂。时虽佳,景虽美,而其心中但觉“迟迟难度”。游子既不顾返,浮云恐蔽白日,年少情郎,此时不知又醉眠何处了吧。一种又爱又恨、又痴情又忧虑的复杂情绪跃然纸上。日长难挨,而真到黄昏时分,愁绪与暮色交织,只怕更令人难以排遣。独对此无人深院,遥想当年秋千架下的欢娱,徒然陡增伤感。花谢如雨,飘飞还坠,流年似水,一去不回。无限的怅惘与忧伤仿佛随着时光凝固在此一片黄昏的迷蒙之中。此词上片由景至情,下片由情至景,结构十分匀称。上片的春景只是外在的环境,而结拍处的暮景则是融合了人物情感的意境了。在情感的抒发方面,情虽深挚却出之以平和,“醉眠何处”一语,与其说是“怨”,不如说是“念”。世言柳词发露,好作尽头语,但此词尤其是下片,却显得非常含蓄婉转,足见大家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