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1]。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2]。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3],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4]。
[注释]
[1]阑珊:指衰落迟暮之状。
[2]伊:古时口语中的第三人称代词,相当于“他”或“她”,视上下文而定。
[3]恁:如此,这样。地:语助词。拚(pàn):舍弃。
[4]攒(cuán)眉:皱眉,蹙眉。千度:千回,千次。
[点评]
此词主旨是典型的闺怨之作,这是中国古典文学最传统的题材之一。然而本词与“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中的那种平淡而坚贞之意不同,与“少妇城南欲断肠”中的凄恻与悲慨之意也不相同。它表达的是一位市井女子的闺情,而且是“思”、“怨”、“悔”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触。这类词在柳永的词作中颇为典型,也正是它们与文学史上汗牛充栋的同类题材的区别,确立了柳词的特殊地位。
词以追忆而起,当年初遇,两情相悦,一见倾心,这经历给词中女子留下的记忆是如此强烈,以至于终生难忘,同时这也是寂寞独处中的她所极力寻觅的一种心灵慰藉。本应长相厮守,孰料事与愿违,那次“小会幽欢”之后,竟成为永久的分离。“幽欢”之情愈浓愈美好,“离情别绪”亦愈发难以排遣。从这数句来看,很明显词中女子是市井歌伎的身份。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佳人空怅望,**子终未返。“况值”二字一转,将追忆转入现实,可谓映带无痕。春色阑珊,春事已暮,乱花狂絮,漫天飞舞。无限美好的春光亦随情郎而去,那些快乐的往事呢?甜蜜的“幽欢”呢?似水的年华呢?恐怕也都随之而去,渺不可寻了吧。春归人去,寂寞难言,亦无人可言。当初的山盟海誓、种种缠绵情意、“前言”旧事,皆随那负心之人归于空幻。并不是不想狠下心肠,割断这一片恼人的情丝,可是既不能割舍,亦复不忍割舍。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不顾一切将他留住,以免如今无穷的悔意。词笔倒折,加倍层叠地展现了此女子的深情厚谊。而此情意究从何起呢,不仅是由于其人之品貌端正、风流倜傥,更是由于其“别有”的“系人心处”,其实也就是一种不可言传的魅力吧,或为温柔体贴,或为善解人意,总归是牵系人心、使她无法忘怀之处。种种转折,逼出这正话反说的结句,因“思量”而愁眉深锁、“攒眉千度”,此为正话。“一日不思量”,尚且“攒眉千度”,是为反说,则日日思量之时又是如何,便不言而喻了。语曲而情深,似俗而实雅,这正是柳永词的一大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