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子由《记园中草木》[1](1 / 1)

(十一首选二)

其二

荒园无数亩[2],草木动成林[3]。春阳一以敷[4],妍丑各自矜[5]。葡萄虽满架,囷倒不能任[6]。可怜病石榴,花如破红襟[7]。葵花虽粲粲,蒂浅不胜簪[8]。丛蓼晚可喜[9],轻红随秋深[10]。物生感时节,此理等废兴。飘零不自由,盛亦非汝能。

其三

种柏待其成[11],柏成人已老。不如种丛篲[12],春种秋可倒。阴阳不择物[13],美恶随意造。柏生何苦艰,似亦费天巧[14]。天工巧有几,肯尽为汝耗?君看藜与藿[15],生意常草草[16]。

[注释]

[1]子由:作者弟弟苏辙,字子由。园:指南园,是作者在汴京的家园,地在汴京宜秋门内,时子由住园中。据《栾城集》,苏辙原作共十首,他在自注中说:“时在京师。其诗一萱草,二竹,三种芦,四病榴,五葡萄,六丛篲,七果裸,八牵牛,九柏,十葵。”苏轼的和诗在最后添了一首咏梦中蟋蟀悲秋菊,共得十一首。

[2]无数亩:没有几亩。

[3]动成林:不经意中往往已长成林丛。

[4]敷:铺饰。这里引申作普照。

[5]妍丑:美丑。自矜:自夸。

[6]囷:盘曲貌。任:承受。

[7]红襟:红色衣襟。

[8]蒂浅:花蒂短。不胜簪:不能作为簪花插在头上。

[9]蓼:一种草本植物,多长于水边,花白色,入秋后渐加深为浅红。按:苏辙原作没有《蓼》诗,但诗人在和诗第一首中有“牵牛与葵蓼,采扎入诗卷”的诗句,所以这里以蓼作衬。

[10]轻红:浅红。

[11]待其成:期待它长大成材。

[12]篲(huì会):竹名,又称四季竹,杆细,丛生,可做扫帚。

[13]阴阳:指气候的寒暖。

[14]天巧:大自然的创造力。

[15]藜、藿:两种野菜。

[16]生意:生机。草草:匆促。这里引申作短暂。

[点评]

这里选录的两首诗,作于嘉祐八年(1063)八月,时作者任凤翔府签判。第一首和答苏辙的《葡萄》《病石榴》《葵》三首。诗人先总写园中草木在阳光普照下转瞬成林,美丑各异,又各自矜夸,然后分写葡萄、病石榴、葵各自的生长情态和特点,再用丛蓼衬托一笔,最后议论感慨。诗人认为,万物的生长受到时令节气的影响,这个道理和世事的兴衰是一样的。草木的零落不由自主,它们生长茂盛也不是只靠各自的本领。这里反映了诗人对自然万物与人的生存状态的思考,诗人深刻认识到客观的环境、条件对自然物和人的生存状态的巨大影响。第二首是和答苏辙《柏》《篲》二首,章法和上一首不同。诗人从柏入手,再写篲,以后柏为明点,篲则暗结,双收而侧重于柏。结尾与上一首同,以藜、藿衬托一笔。诗人由柏、篲的不同生发议论。他指出,气候的寒暖变化对万物都是一样的。万物是美是恶,也是随意而生。柏树生长十分艰难,好像已经费尽了天工的力量,而篲以及藜、藿的生长却很容易,但生命十分短促。如果说前一首诗人是思考客观环境对人的成长发展的决定作用,那么,这一首是深入一步地思考在同样的环境、条件下,人为什么会有不同的生存状态、不同的命运。这两首诗都表现了苏轼青年时期已经在思索和探讨自然与人生的奥秘,在咏物诗中注入了哲理理趣。由于诗人的哲理思索和议论都是从对自然景物的观察与表现中自然引发而出,又带着诗人好奇、赞叹、深思的情味,语言浅近畅达,故而并不减损诗味。《唐宋诗醇》中评苏轼这组咏物诗:“俱是杂写花木,随处指出妙谛,非见道忘山者不能获此圆通也。”纪昀《纪评苏诗》卷五也说:“纯乎正面说理,而不入肤廓,以仍是诗人意境,非道学意境也。理喻之米,诗则酿之而为酒;道学之文,则炊之而为饭。”从这两首诗看,他们的评论是精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