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密州早行，马上寄子由[1]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2]，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3]；云山摛锦，朝露团团[4]。世路无穷，劳生有限[5]，似此区区长鲜欢[6]。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7]，似二陆初来俱少年[8]。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9]！用舍由时，行藏在我[10]，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樽前[11]。

[注释]

[1]密州：州治在今山东诸城市。子由：苏轼的胞弟苏辙，字子由，时在齐州（今山东济南市）。

[2]野店鸡号（háo豪）：用晚唐温庭筠《商山早行》：“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3]练：白绢，喻指皎洁月光。耿耿：发光的样子。

[4]摛（chī痴）：铺开。团团：露多的样子。

[5]劳生：辛苦的人生。

[6]区区：渺小，此处意谓自己处境卑微。鲜：少。

[7]共客长安：指他和弟弟苏辙当年一起赴汴京（今河南开封）应试中举。长安：原是唐代都城，此处代指汴京。

[8]二陆：指西晋诗人陆机、陆云兄弟。当时二人以诗才著名，时人称为“二陆”。

[9]“有笔头”四句：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诗，有“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之句。

[10]用舍：任用与舍弃。行藏：出仕与隐居。《论语·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乎。”

[11]优游卒岁：悠闲地度过时光。《左传·襄公二十一年》：“优哉游哉，聊以卒岁。”且斗樽前：暂且比比谁的酒量大。唐代牛僧孺《席上赠刘梦得》：“休论世上升沉事，且斗樽前见在身。”

[点评]

熙宁七年（1074）十月苏轼离开海州赴密州道中作。词中抒发出作者辅君济世的远大抱负及其不得实现的牢骚愤懑，是词坛上最早写政治情怀的言志词之一。词的上片写景，连用七个四言句，前三个是排比句，后四个组成扇面对，由“渐”字领起，贯穿到底，绘声绘色、真切细致地描绘了静寂、凄清的旅途景色，画出了一幅秋日早行图。进而即景生情，由自然界引向现实人生，抒身世之感。下片主要是议论，回首往事，直抒胸臆，表达不被重用的感慨。此词是东坡早期词作中的长调，已能将写景、叙事、抒情、议论合为一体，使诗、文、经、史融会贯通，铺张排比、勾勒提掇、转折停蓄都挥洒自如、很有气势。词风清爽飘逸，超旷不平，已显出东坡豪放词的风格，是东坡改变词风的可贵尝试。不足之处是议论过多，下片形象薄弱，结尾不够含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