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帝王、薄命女 好诗照样收(1 / 1)

在唐朝皇帝中,能写诗的不乏其人。但其诗被收入这一《合集》中的,只有女皇武则天的一首和宣宗皇帝李忱的一首“半”。

说武则天有创新意识,从其弊端百出的朝政方面看,人们可能不无贬义地说她标新立异;而如果从文学方面看,则又仿佛应该另当别论。且不说她在其他诗作中用词、立意时有自出机杼之处,仅以《合集》所收这首《如意娘》来说,不仅诗题作为乐府名称是她首创的,诗中有的词句也是始见于她的笔下。令人不平的是,她的“初创权”竟被一些很权威的工具书归之于比她晚一个多世纪的“大男子”的名下。不仅如此,她的“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这首绝句,其对离思的描写,岂非独具新意!更为令人不平的是,此诗竟被“大男子”骂作:“老狐媚甚!”这到底是“打是亲骂是爱”呢,还是一种人身攻击?恐怕不大像是前者。《合集》则是基于对“诗”不对人,遂将这位背着“坏女人”名声,集帝、后于一身的武则天的这首诗,归于“睹物思人”一类。

比武则天称帝晚一百六十多年、庙号宣宗的李忱,史称其“备知人间疾苦”,并谓其在位的大中年间颇“有贞观风”。李忱不仅是一位虚怀纳谏、恭俭勤政、口碑甚好的皇帝,其喜文善诗的秉性,已充分体现于上述那首《吊白居易》的难得的七律之中。在他现存总共不到两位数的诗作中,另外值得一提的“半”首,是指他即位前与一位僧人的《瀑布联句》四句中的后二句:“溪间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关于此联句产生的来龙去脉及其对后世的影响,请看本书最后一部分的作品。尚需再加表白的是,这里之所以选取两位帝王的诗,着眼点与《红楼梦》里的那位贾司塾迥然不同:并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价高,唯一的原因是其诗值得一读。

以“薄命女”称呼唐代女诗人虽然不尽恰当,或许还有以偏概全之嫌,但从本《合集》所涉及的主要女诗人李冶、鱼玄机等因意外灾祸死于非命的结局看,谓其“薄命”又不无因由。以鱼玄机为例,在她还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女童时,就被宫廷侍从李亿纳之为妾,但又不为其妻所容。李亿一方面要纳妾以满足其私欲,一方面又做不了其“正”妻河东狮吼的主,却把少不更事的鱼玄机做了牺牲品。她最终被逐出李家,只得做了女道士。且不说鱼玄机因心理变态、戕杀侍婢被处决而李亿有不可推卸的罪责,即以她用泪水乃至血肉之躯所结撰的那首《赠邻女》而言,竟招来一些或不着边际、或挖苦攻讦之论。其中,黄周星更以颠倒是非为能事:“鱼老师可谓教猱升木、诱人犯法矣!罪过,罪过。”(《唐诗快》)这不仅是对人不对诗,而且真不知道说这种话的人是否扪心自问过?

比之李冶和鱼玄机,曾被提名为校书郎的薛涛就算很幸运了。本《合集》在“友谊天长”一类所编选的她那首《送友人》,本是一首几乎是上好的七言绝句,有人对它的评语竟是什么“无雌声”“妓中翘楚也”等。这些话从表面上看,是在揄扬薛涛及其作品,骨子里却是带有某种性别偏见的似是而非之说,不能完全当作好话来听的。

《合集》尽管与男尊女卑的观念格格不入,但也没有走向另一极端。尽管唐代诗坛上的男女作者原本就不成比例,女作者少得可怜,然而对她们的诗作并没有降格以就,所收作品力求与“精品”二字相称。不论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既避免遗珠,又宁缺毋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