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墙壁后面,有时传来泉水落进水塘的滴答滴答声,有时又从石头下面传来泉水急流向前的汩汩声。有时一只巨大的夜鸟向街灯俯冲而下,它那疯狂的影子迅速掠过白色的墙壁;每一次听到夜鸟的声音,戴尔都会感到心惊肉跳。他怎么也无法驱散心中的恐惧,为此他在心里默默地诅咒自己。他现在走得很慢,没有追上任何一个人。当街道变得平直的时候,他有时能看到前面两个穿黑袍的人,手拉着手走着。他们在唱一首歌,不断重复地唱一句短促有力的副歌;在两句副歌之间,是一种懒散的变调,就像是对副歌做出的很虚弱的、不确定的回应。他本来可能不会注意到这些,但每当曲折的曲调一开始,哪怕只听到几个音符,他就有一种明显的感觉,那声音是从他身后的某个地方发出来的。当他停下脚步仔细听的时候(引起他兴趣的,不是这音乐本身,而是他自己的恐惧),前面的两个人总是又开始唱了。最后,为了证实他的怀疑,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听他们唱了好几首歌,直到前面两个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他心里不再有任何疑惑了:他身后有一个带着怨声怨气的假声,与前面两个人唱着同一首歌。他现在听得更清楚了,这假声就像前面歌声的一个影子,一个嘲弄的影子。但是,前面两个人巧妙地处理了旋律和节奏,为他留下了关键性的空白去补充,从这一点他马上意识到,他们是知道有后面那个人一起合唱这首歌的。他退到两个房屋之间的一个小小的凹陷处,这里有一个方形的小水罐,不断有水往里面流。他等着后面那个唱歌的人走过去。这里,他什么也听不见,只听见水落到水罐时发出的空****的声音。他竭力地听着那个人的歌声,想弄明白,在发现他不见了之后,那个人是否会停止唱歌,或改变声音,或以其他方式给走在前面的同伴发信号。戴尔想,要是他现在手里有一支大号的手电筒或者一把活动扳手就好了,等那个人走过来的时候就可以猛击他的后脑勺,把他拖进这个黑暗的角落,然后迅速地从反方向离开。等戴尔看到那个歌手出现时,他发现那人并不是孤身一人,他身边还有一个朋友。这两个人都是十几岁的小孩,他们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脑子里似乎什么也不想,一心只想着要接上从前面的街上飘过来的那首歌,继续唱。他等着,等他们走过去。他心里数着数,数到二十之后,他朝房子的角落看了一眼,只见他们还是像刚才那样漫不经心、步履摇摆地往前走着。看他们在前面消失了,他马上转身往回走,但他心里仍在怀疑:当他们看到前面已经没有他的时候,他们会不会马上与另外两个人商议,然后回头来找他。
因为他心里总是产生没来由的恐惧,所以每次他从一片明亮的街道走进黑暗的地带时,都会想象那几个歌手和他们的朋友会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们抄了近路,赶在他的前面,截住他的去路。
他想象一只铁胳膊从黑漆漆的门口伸出来,冷不丁地一把将他拉进去,背后又是一记猛拳将他打倒在地;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躺在一堆垃圾里,钱不见了,护照不见了,手表和衣服都不见了,这里没有人会来帮他,在丹吉尔或其他地方也不会有人来帮他。没有人会拿东西盖住他**的身体,没有人会为他送来明天的早餐。他们会把他投入监狱,从监狱里他们会给美国公使馆打电话,他很快就会再次回到丹吉尔,他会成为比以前痛苦一千倍的受害者。
他走过每条小巷和过道时,眼睛睁得更大,看得更仔细,仿佛那样可以让他看透黑暗。回到主街上,爬上长长的台阶,看到摊位上的灯光洒到台阶上,他感觉好了一点,尽管他的两条腿虚弱无力,不听他使唤了。回到人群中,他多少感到一些安慰;他现在只是低着头走路,不敢抬头看周围一张张的脸。他现在走到了他吃过饭的那个地方,听到了一阵鼓声,那节奏非常奇特,非常急促。街道拐了好几个急转弯,出现了在几个建筑物中间穿行的通道。在一个通道的入口,他抬头看了一眼上边二楼的一扇窗户。透过铁栅栏,他看到了几个裹着头巾的后脑勺。这时,他身后一个蛮横的声音喊道:“喂,先生!嘿!”他迅速转过头去,看到五十英尺开外一个好像穿着警察制服、戴着头盔的本地人,毫无疑问,那人刚才是在叫他。他立刻冲进黑暗中,顺着街道拐了第一个弯,看见右边有一扇微微开着的门,推了一下。
上面有光线射来。那是一条向上的陡峭台阶。上面有人在敲鼓,还有微弱的呼哧呼哧如喘息一样的音乐声。他站在台阶底下的这扇门背后,没有把门推得更开。他等着;什么动静也没有。这时,一个人出现在台阶顶部,正准备下来,看见了他,向另一个人打了个手势,很快,那个人也出现了。他们俩一起向他招手。“上来,上来,到这儿来。”他们说。看他们的表情显然是很友好的,他便慢慢地沿着台阶往上走。
上面是一个很拥挤的小咖啡馆,墙边摆着几条长凳。屋顶吊下来一只昏暗的灯泡,灯泡下面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是一个高高的铜茶壶。所有的男人都戴着白色头巾,戴尔走进来的时候,他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为他让出鼓手旁边的那条长凳尽头的位置。鼓手们在房间那一头的地上围坐一圈。这里确实黑乎乎的,他有一种感觉:在这地上,在他脚边,正在发生一件莫名其妙的事。男人们透过烟雾,向下看着一个无形的东西,那东西在震动,移动,颤动,还上下起伏,虽然整个房间在鼓声中震动,但空气中又仿佛弥漫着另一种寂静,一种专横的寂静,这种寂静从男人观看着的眼睛延伸到他们脚下移动着的那个东西。当戴尔的眼睛渐渐习惯了这种混乱的光线时,他发现脚底下是一个男人,双手被紧紧绑在身后,就像被链条捆着一样。他倒在地上不停地扭来扭去,直到这会儿才跪在那里,转动着头绝望地看来看去,那饱经拷打的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五分钟后,他终于站了起来,但他的双手依然反绑在后面,他的身体合着越来越歇斯底里的鼓声和低沉嘶哑的笛声的节奏,不断地**着,那样的**,似乎来自他内心深处某一个秘密的地方。戴尔冷眼看着这一幕。
他的视线完全被站在他身边观看这一奇景的人挡住了,还有更多的人不断拥上来;从门口看过来,别人是看不见他的——意识到这一点,他暂时松了一口气。有人从长桌的那一头递给他一杯茶。他把茶杯放在鼻子底下,一股强烈的薄荷味让他的头脑立刻清醒了,他注意到空气中还弥漫着另一种气味,那是一种辛辣的树脂味,他发现那气味来自一个鼓手身后的火盆。浓浓的黑烟在不断升起。那个被绑住双手的人开始叫了起来,起先叫得很轻,后来很凶;他的喊叫声得到了鼓手们有节奏的回应:“安拉!”戴尔偷偷看了一眼周围那些观众的脸。在这些脸上他看到了同一个表情,他们都完全沉浸在那个人的舞蹈中,几乎对跳舞的人羡慕不已。一根点燃的烟斗突然推到他面前。
他接过烟斗就吸,并不看是谁递给他的。他刚进来的时候,心脏在剧烈跳动,而现在不再乱跳了。他觉得平静多了。
经过一天的冥思苦想之后——他大多数时间在思考那个遥不可及、不可思议的所在,那就是他的内心世界——他现在觉得他可以毫不困难地否认,他所看到的这一幕并没有发生在真实存在的世界中。那样的事远远超出了可能的范围。有人为他灌满了好几次烟斗,烟雾在他头上升腾,他安坐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他并不相信这一切。
戴尔的眼睛看见,那个人终于挣脱开双手,一只手伸进衣服,拿出了一把很大的刀,拿着刀乱舞着。刀子在暗淡的灯光下闪着微光。一个鼓手,也不回头看他,却从肩膀上向后扔过去一把东西,然后继续击鼓,敲出了复杂的完美节奏。香炉里升起了浓浓的烟雾。歌手们轮流唱起了歌,“安拉”的呼声此起彼伏,就像一块烧得又红又烫的石头从圆圈的这边扔到那边,从圆圈的一边甩到另一边。与此同时,这歌唱好像变成了两堵高墙,中间跳舞的那个人在这两堵高墙之间不断旋转跳跃,用头死命撞击着那看不见的墙面,想破墙而逃,但徒劳无功。
那人举起他**的胳膊。刀刃闪着光,随着低沉鼓点,扎到他的胳膊上。一下,再来一下,再一下,直到胳膊和手发亮,接着扎另一只胳膊。鼓手们的身体朝前弯得更厉害了,他们都往圆圈中间聚拢,鼓声也更加急促了。有人在旁边突然划亮了一根火柴,戴尔看到那闪着光亮的黑色胳膊和手慢慢变成了红色,好像那人的两只胳膊刚浸过了红漆。他还看到,当那人将一只胳膊举到嘴边,敏捷的舌头开始有节奏地舔着血污时,那张脸变得欣喜若狂。现在乐曲变得越来越短,这音乐就成了巨大的喘息声。即使乐曲的速度变得相当地快,它依然完整地保留了每一个切分音的细节,因此这音乐成功地摧毁了听众的时间感,迫使他们接受它强加在他们大脑中的那个武断的时间感。有了这种催眠装置,这音乐就获得了对听众的完全控制。至于那个跳舞的人,很难说是他们在指挥他,还是他在指挥他们。他弯下腰,手臂猛地一挥,狠狠地向自己的两条腿砍去。伴随他这个动作,音乐的音量陡然大增。
戴尔看到这里,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能说他这是在观看,因为在他的大脑里,他觉得自己的身份已经从观看者变成了参与者。这个人现在每做一个动作,都让他产生一种同情,产生一种想胜利地呼喊的欲望。他正在为了自己而残害自己;溅到鼓上,让地面变得湿滑的,正是他的血。在一个尚未被思想发现所玷污的世界里,有一个事实是确定无疑的,与岩石一样坚固,与他的心跳一样真实:那个人在此起舞,是为了净化所有观看者。当舞者绝望地大叫一声倒在地上的时候,戴尔知道,这实际上是一声胜利的呼喊:精神胜利了;所有站在他周围的人脸上展现的满足的表情证实了这一点。乐师们短暂犹豫了一下,但那些人——那些围在舞者身边,热切地俯身看他痛苦抽搐的人——发出了一个信号,于是他们又重新演奏起那首曲子,曲子的速度与一开始的时候一样慢。戴尔一动不动地坐着,什么也不想,只是静静品味着从他内心释放出来的那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大家开始相互说话了。因为现在没有人给他递过烟斗来,所以他拿出塔哈米的烟斗抽了起来。舞者从躺着的那个地方站了起来,身体摇摇晃晃的,依次走到每个乐师的面前,用两只依然还在滴血的手捧住他们的头,非常庄严地一一亲吻他们的前额。然后他推开人群,付了茶钱,走了出去。
戴尔又坐了几分钟,喝完剩下的茶,那茶早就凉了。他付给店主一比塞塔茶钱,然后慢慢地沿着台阶往下走。站在门后面,他拿不定主意。在他看来,是否冒险回到街上去,那是要下一个大决心的。但是他对自己说,门外等待着他的,无论是什么,他都必须面对,而且最好立刻就面对,而不是几分钟或几小时以后。他打开了门。有顶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一片漆黑,但在最远处的拱门外面,月光倾泻下来,照在墙壁和铺路石上。他走进一个宽阔的广场,广场上耸立着一座高高的宣礼塔。这时他极其惊讶地发现,他原先的恐惧已不复存在。所有的恐惧都被咖啡馆度过的那一个小时驱赶走了。是怎么驱赶走的?他永远也不会明白,也不想弄明白。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找到对付的办法。这样的自信,在他坐在广场中央的喷泉边上吸了好几斗烟之后,更加强烈。
在一百英尺开外的地方,在俯瞰着同一广场的一家咖啡馆里,塔哈米因为把烟斗和皮袋留在了那个草屋里而悲伤不已。他不得不接受店主的慷慨馈赠,但这样做让他很尴尬。他不愿意带着这么多包裹上山,这是可以理解的,再说,他刚才吃得太撑了。那天晚上,他很想买一瓶上好的特里干邑白兰地,好好喝一下,但口袋的钱不够他去享受这等好事。现在他得到了一大块麻君。他打定主意,一回到家就向戴尔索要自己应得的五千比塞塔。戴尔答应给的另外的钱,他可以等待,但最初说好的钱,他不能等。他知道,戴尔没有心情付钱给他了,但是他毕竟占了上风:他可以威胁说明天就要走。那样他就会乖乖给钱的。
戴尔坐在广场的一个角落,望着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将广场变成了一片白色。他让自己的思维清晰起来,坚实起来,就像他周围的东西和它们的影子那样清晰坚实。(中午时分,烟叶产生了一种扩散效果,软化、融解了他的思想。这种效果在他身上先是扩展开来,现在又使他紧张起来;他变得十分警觉,感到自己与这个世界完全合为一体了。)因为现在的情况比他原先想象的更坏,因为在阿格拉的任何地方,他拿出的钞票,别人都找不开,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花点钱来改善这种情况。这就意味着他必须信任塔哈米,这倒没什么问题。一个人如果愿意成为共犯,那么他的罪行当与同伴相等——如果戴尔能够向塔哈米灌输这样一种思想,他认为风险就不会太大。原先他心头有一个恐惧,那恐惧让他逃离那个草屋,使他整天在山边瞎走,现在他认为那恐惧是孩子气的、神经质的,于是已经把它从心头驱散开了,现在他不再疑神疑鬼,他觉得那个恐惧不值得让他如此思前想后。当务之急,他想,是越过边境进入摩洛哥的法国区,法国区比西班牙区要大许多倍,在那里他就不太显眼(因为他可能会被人认作法国人,但他永远不可能被人认作西班牙人),那里的警察不会太关注陌生人。但是在去那里之前,他们必须得到零钱。他觉得有必要边走边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于是站起身来,走到广场的黑暗地带,这里小路两旁种满了小树。他没有在意要往哪里去,一拐弯,便走进了一条小巷。
在下一个星期,戴尔打算每天都派塔哈米到阿格拉来买食物,每次给他一千比塞塔。他相信塔哈米能得到零钱。这样,至少到这个周末,他们就有足够的零钱,就可以往南走。他每天还会给塔哈米五百比塞塔,直到他们跨过边境。他答应塔哈米,到了法国区,再给他额外的五千比塞塔,塔哈米每将一千比塞塔换成法郎,还可以得到一百比塞塔。如果他把所有的比塞塔都换成法郎,戴尔要付给他两千美元多一点——只要戴尔能得到解脱,这点代价算不了什么。
前面传来愤怒的争吵声。虽然那边的广场上空无一人,但整个小镇并不是完全沉睡了。他在小巷里拐了一个弯,便来到一个小广场上,上头的一个葡萄架把小广场遮得黑乎乎的。一群激动的男人围着两个小男孩,小男孩显然是在打架;一开始,这些男人只是围观,不一会儿,他们不可避免地加入争吵中,他们与两个小男孩一样情绪激愤起来。光线从开着门的店铺里射出来,落到人行道上,形成长方形的黄色光块。相比之下,在黑暗角落里,月亮洒下蓝色的斑点。他没有停下来看他们争吵:在皎洁月光下的白色街道上行走,有助于他思考计划。黑乎乎的小广场上一片混乱,他穿过去的时候,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那些店铺,大多是裁缝和木匠的店铺,现在已经空无一人了,因为街上一有热闹,他们就都赶过去了。小巷又拐起弯来。这里还有一个店铺开着,而再往外看,只有一片月光了。这是木匠铺子,那木匠一直在门口干活,在打造一只高高的木箱,那木箱就像一艘轮船的船身。锤子还在原地,戴尔看见了,又没有看见。他仔细地看着,不知不觉寻找起钉子来了。钉子也在那里,长长的,很直,是没有用过的新钉子,就躺在附近的一个小方凳上。
他外套口袋里装着锤子和一根大钉子,再次走过那个争吵喊叫的人群。走到离他们很远的地方,他再也听不到他们沙哑的声音了。虽然他刚才坐在喷泉边吸了那么多大麻,但他的脑子异常清醒,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他这样做是多么愚蠢,愚蠢得令人难以置信。拿这锤子和钉子干什么用?修门。什么门?小草屋那扇嘎吱乱响、让他夜不成寐的门。但是,小草屋在哪里?他怎么能找得到它?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心里感到十分惊骇。他惊骇的是,与其说他到不了那间草屋,没有地方睡觉这样一个事实,倒不如说这是他思维过程中一个不可思议的疏忽。大麻确实是危险的东西,他想,它的效力现在慢慢发作起来了。
回到空无一人的广场,他又在喷泉边坐下来,取出烟管。且不管危不危险,反正它让眼下的时刻变得可以忍受,就像酒精一样。他边吸着烟,边看着前方。他看见一个人影出现在广场黑乎乎的那一边,正朝他的方向走来。那个人离他还相当远,但他还是能看清那是一个男人,手里提着一个大篮子,嘴里在说:“萨拉姆。”[5]戴尔哼了一声。
“烟斗在你手里?”
戴尔抬起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太不可思议了。那东西太阴险了,所以他没有动,只是等着。
那个人走近了,大叫一声。戴尔跳了起来。
“你这个狗娘养的!”他叫道,高兴地大笑起来,连拍了几下塔哈米的肩膀。
塔哈米也很高兴。戴尔吃过了饭,心情很好。现在不用害怕回不了家,也不用愤怒地责备自己和别人了。塔哈米可以向他提钱的事;他又见到他的烟斗了,他一直后悔没有将它带在身上。好了,现在它就在戴尔的手里。但他看见戴尔出现在广场上,却感到紧张。
“你在这里会有麻烦的。”他说,“太糟糕了。我对你说过你不要出来。如果一个警察看到你,‘嘿, 先生,到警察局去,我们要查看你的文件,我的朋友。’那就完了。我们快走吧。”
他们离开小镇,来到橄榄树林里,这时月光非常明亮。他们爬到半山上,在粗糙的岩石间坐了下来。塔哈米拿出了麻君。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问。
“我知道。我以前吃过。”
“这东西不会让你醉上一个小时,或者超过一个小时的。等我们回到那个草屋,我来沏茶。那时你就会明白你醉到什么地步了。”
“我知道。我说了,我以前吃过。”
塔哈米看着他,不相信他的话。他把那东西分成两半,把较大的半块给了戴尔。
“很软啊。”戴尔说,略感惊讶,“我吃过的那种很硬。”
“一样的东西。”塔哈米冷冷地说,“这个好。”味道是一样,戴尔差不多同意塔哈米的看法。他们坐在那里,静静地吃着,各自心里明白:吞下那神奇的东西之后,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就要无可奈何地接受那看不见的力量的任意摆布了。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呆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流水声:在月光和他们脚下阴影之间的山谷里,水不停地往下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