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考克斯穿着浴袍,坐在自己的床边。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正全神贯注地打开一个金雪花牌的新锡罐烟盒。他刺破顶部的时候,锡罐盒发出轻轻的呼的一声。他很快沿着边沿切开,将薄薄的圆锡盖拿掉,顺手丢到了桌边的地上。
“来一支?”他对威尔考克斯说,把锡罐举到他跟前。新鲜烟叶的**是不可抵挡的。威尔考克斯拿了一支。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自己也拿了一支。他们两个都点上了烟。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
“我亲爱的伙计,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提不可能的要求。我觉得,如果你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你很快就会发现,我的要求实际上是必然的。我想,你迟早会明白,我这里需要英镑。”
威尔考克斯脸色很不好看。他的一只手指头在烟灰缸的边沿来回滑动着。“是的。对此我并不吃惊。”他说。还没等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说话,他继续说道:“但是,我这样说你不要生气,我不由得感觉到,你这样将英镑弄到这里,方式未免有点原始、粗糙。”
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微笑了一下:“是的,你可以这样说,这手段确实粗糙。但我想,这并不妨碍我的成功。”
“有没有妨碍我不知道。”威尔考克斯说。
“为什么会有妨碍?”
“这数目太大,不能用那种方式带进来。”
“胡说!”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大声说,“不要被传统束缚,我的伙计。你也太迷信以前的做法了。如果小钱能通过这种方式进来,那大钱也完全一样可以。你难道看不到这有多安全?我们没有留下任何书面记录,对吗?我们的中间人数量降到了最低——我只要相信你们三个人就行了:老拉姆拉尔,他儿子,还有你。”
“但是,我想要确保的是,等我去找拉姆拉尔,从他那里取走九千英镑的时候不会有任何别人知道。到处有人打探你的英国货币,还有拉尔比那帮人,所以我说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总会知道的,总有人会发现这件事的。”
“胡说。”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又说了这个词。“如果你不愿抛头露面,”他对威尔考克斯讨好地微笑,心想这下不好,他可能踩上薄冰,碰上棘手的问题了,“你当然完全可以,嗯——完全可以派别人去取。你身边一定有一个你可以信任半小时的人。”
“没有。”威尔考克斯说。他刚刚想到了戴尔。“我们吃点中饭吧。就在这房间里吃。楼下有很好的烤牛肉,反正昨天有。”他伸手去抓电话。
“我恐怕不能在这里吃饭了。”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心里略略担心威尔考克斯会提高提成比例,所以他不想有任何耽搁,以让威尔考克斯有充分的机会来提出这个要求。
“不吃了?”威尔考克斯说。
“是的,不吃。”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又说了一遍。
威尔考克斯拿起电话。“一瓶威士忌?”他提起了听筒。
“噢,我想我不能在这里吃饭,谢谢你。”
“你当然要在这里吃。”威尔考克斯说,“给我接通酒吧的电话。”
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站起身来,往窗外望去。这个小城湿漉漉的,像刚刚建好似的崭新如初;港口和灰蒙蒙的天空混为一色。大雨正无动于衷地落下。威尔考克斯说:“马诺洛吗?给我来份海格威士忌,两份加冰的巴黎水,送到246号房间。”他挂断电话,以同样的口气继续说:“我可以干,但是我要加两个百分点。”
“噢,得了。”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说,语气平稳颇有耐心,“我在等你提高点位。但是我必须说,我没有想到你会要求追加两个点。那有点过分了。拉姆拉尔要十点,现在你要七点。”
“有点过分?我并不这样认为。”威尔考克斯说,“我想,等你把九千英镑安全存入地产信贷银行之后,你就不会这样想了。你不断跟我说,这很容易,这很容易,说说是容易啊。你在巴黎就会很安全——”
“我亲爱的伙计,也许你觉得我在吹牛,但我还是要说,我现在能想起我认识的六个人,他们会很乐意拿百分之三的提成来做这件事。”
威尔考克斯大笑起来:“你说得完全没错。说到这件事,我能想到很多人,他们只要百分之一的提成就行了。但是你不会用他们。”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戴尔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在这个地方,谁也不认识他,他也不知道这个业务的性质,这是一个很大的好处。你可以派他去干这个活,就像你叫他干其他的日常工作一样,这样,你也不用付给他任何佣金。整个百分之七的佣金都可以归威尔考克斯所有。“我想到一个人,你会见到他,并亲自带他去找小拉姆拉尔。他是美国人。”
“啊哈!”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说。他记住了这个人。
威尔考克斯想清楚了,这个百分之七的佣金他是肯定能拿到手的了。“你要知道,这佣金的数目只有我们两人知道。”他又说了一句。
“这当然。”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说,语气干巴巴的,眼睛冷冰冰地盯着他。他心想威尔考克斯自己可能会留下百分之五,将百分之二给另外那个人——威尔考克斯也希望他能这样想。
“如果你愿意,今天下午可以到我办公室来,考察一下那个人。”
“我亲爱的伙计,别做这么可笑的事。只要是你提的人,我百分之百信任。不过,我还是在想,这百分之七是有点过高了。”
“好了,你来吧,与他说说话。”威尔考克斯语气温和地说。他当然知道,他的客户不会与任何人谈论这件事的,“如果你不喜欢他的长相,那我们就设法另外找人。但这百分之七的事,不能变。”
这时有人敲门,侍应生把酒送到房间里来了。
戴尔醒来了。但他觉得刚才根本没有睡着过。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记得,今天早上他听到了很多声音。当他迷迷糊糊正要睡着的时候,下水管道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流水声,那是早起的人在洗澡;在他的窗户和海滩之间,有一条铁路侧线,一辆火车老是在来回转轨;走廊里,清洁女工在叽叽喳喳地聊天;隔壁房间里,一个法国人一边修脸洗澡穿衣,一边反复唱着《玫瑰人生》。除了这些声音,时不时可以听到有人在摔门。每一次摔门都要令这脆弱的建筑晃动起来,这金属撞击声,像毫无节奏感的打击乐伴奏一样,传遍整个酒店,又像一次小型的爆炸,回**在整个空间。
他看了看手表:十二点二十五分。他哼了一声;他的心脏好像冲到了嗓子里、脖子里,在那里死命地跳动。他感到喘不过气来,肌肉紧张,全身乏力。现在回想起来,昨晚好像是一个星期以前的事了。大白天睡觉,他总是睡不好。现在他心里有两件烦心事,就像他胃里装着不想要的食物,让他非常难受。昨晚他花了二十美元,那就是说,现在只剩下四百六十美元了。他从一个阿拉伯人那里借了一百比塞塔,那就是说,他还得再见那个家伙。
“该死的白痴!”他说,从**爬起来,在包里找阿司匹林。他吃了三颗,快速冲了个澡,然后再躺下来,放松一下。一个客房女服务员听到了他的冲澡声,敲了敲门,想问问什么时候需要打扫房间。“谁?”他大喊一声。他听不懂那个服务员在说什么,也不起身开门让她进来。不一会儿,他又睁开了眼睛,一看表,两点二十分。他还是感觉不太舒服。但他马上穿上衣服,下楼去大堂了。服务台的一个小伙计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打电话给德·瓦尔韦德夫人28-01。他无动于衷地看了一眼,觉得这一定是写给别人的。走出酒店,他开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走。来到外面真是舒服。散乱的雨从低垂的天空落下来,就好像是从头顶上看不见的屋檐落下来的一样。
突然,他感到饥肠辘辘,难以忍受。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觉得这附近不会有饭馆。在他前方大约半英里,有一座小山伸向港口,山上散落着这个小城。在他右边,海滩空无一人,小小的波浪在静静翻卷。他转身向左,爬上一个陡峭的街道,朝那小山走去。像别的街道一样,这条街的两旁也都是新建的大型公寓楼,还有不少大楼尚未竣工,但是已经有人住了。在山顶附近,他看到一个不甚起眼的建筑,门口写着“餐馆”的字样。餐厅里,桌子都很小,只见几个人在吃饭,一台收音机音量开得很大。他坐下来,拿起桌子上放着的打印好的卡片看了看。卡片的顶上印着三十比塞塔菜单。他数了数自己的钱。还有三十五比塞塔。他笑了一下。在他吃下开胃小吃后,他感到食欲迅速增长起来;他开始觉得舒服多了。在吃炸鳕鱼的时候,他拿出刚才服务台的小伙计给他的那张纸条,心不在焉地研究起来。上面写着的名字,他好像想不起来是谁。突然,他发现,这是黛西·德·瓦尔韦德写给他的便条。“这是国际广播电台。”收音机里传来一个傻呵呵的女孩的声音。接着是一段竖琴滑奏。他对见昨晚的那位女主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欲望,也不想见任何人。在这一刻,他就想一个人待着,好让他有机会慢慢适应这个城市奇怪的生活。但是他又担心她可能等着他的电话,于是他来到餐馆大厅,请服务台的人为他拨通一个电话。“28-01。”他听到这个人如此这般喊了好几次。他很想知道,他是不是自己也能拨通电话。他接过电话听筒之后,等了很长时间才听到她拿起了电话。
“亲爱的戴尔先生!你给我打来电话,你真是太好了!你昨天回去的路上还安全吧?这天气真是糟糕透顶!你现在看到的正是这里最坏的季节。但不要泄气。太阳总有一天会出来,将这些潮湿一扫而光。我等不了了。杰克这个人非常不好。他没有给我打电话。你在听吗?如果你见到他,告诉他我对他非常生气。噢,我要告诉你,坦姆邦身体好多了。它能喝一点牛奶了。这难道不是好消息?所以,你看,我们到它房间去看它,对它还是有些好处的。”(他真不想回忆起那个空气沉闷的房间,那些针头,还有难闻的乙醚气味。)“戴尔先生,我非常想见到你。”说到这里她才第一次停下来,让他说话。他问:“今天?”他听到她大笑起来。“是的,当然是今天。当然。我迫不及待了,是吗?”他结结巴巴地说着不的时候,她打断他继续说了起来:“我不想去杰克的办公室看你,为什么这样,等我们见了面我再告诉你。我在想,我们在法兰西广场的法洛酒吧见面吧,就在离旅游局不远的那个街角上。亲爱的,杰克,那个老势利鬼,打死他也不会去那里的,所以我们不用担心碰上他。你一定能找到的。问问路人。”她特意为他拼出那家酒吧的名字。“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们就约七点钟?杰克六点半关门下班。我有太多的事要对你说。还要请你帮我一个大忙,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她大笑了一声。“法洛酒吧,七点。”他还想着用什么话感谢一下昨晚的盛情款待,还没等他开口,她就把电话挂了。他感到血直冲他的脸;他应该在打电话之前就想好这些话。服务台的人要了他一个半比塞塔。他回到桌子旁,对自己生起了气:笨嘴笨舌的,人家会怎么想他呢?
账单,包括服务费,总共是三十三比塞塔。他还剩下五十分,这当然不能当小费给侍应生。他一分钱的小费也不付,就起身离开了,还若无其事地吹起口哨,根本不在乎侍应生责备的目光。他没走多远,在一家烟草店的雨篷底下停住脚步,从兜里掏出两本美国运通支票簿,一本是五十美元一张的,另一本是二十美元一张的。坐轮船来这里的时候,他每隔几天就要数一下支票簿,把总数算一下,穷光蛋的感觉就不那么明显了。他得去趟银行,取点钱,但是查看自己的财富这样的事,只能在街头悄悄地做。到了银行,不管你干什么事,总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第一本支票簿只剩下六张了(他数了一下,啪地合上了封面),那就是说,另一本还有八张。他几乎漫不经心地把支票簿收起来,但又立刻取出数了起来,以确定支票的确切数目。他十分小心地数着,他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他用大拇指磨着每一张支票的边沿,看看有没有两张支票粘在一起。他发现这本支票簿只有七张了。他又查看了一下支票的序列号:没有错,他只有七张二十美元的支票了——而不是八张。他总共只有四百四十美元了。他完全徒劳地、不由自主地又数了一遍支票,脸上露出了恐慌的神色,但他好像依然期待着奇迹发生,期待着多数出一张来。他在脑子里竭力回忆着每一张支票兑现的时间和地点。现在他记起来了:他在船上用掉了一张二十美元的支票,为的是付小费。虽然想起来了,但是这并不能使他心安理得地接受现在的支票数目;他收起支票簿的时候,心里相当不安,开始头也不抬地在人行道上走着。
他路过了好几家银行,但是每一家都关门了。
“太晚了。”他想,神色非常凝重,“当然太晚了。”
他继续往前走,很容易就找到了威尔考克斯的办公室。威尔考克斯的办公室在一家很大的茶室的二楼,整个大楼弥漫着烤饼和咖啡的气味,让人食欲大增。威尔考克斯在办公室,他对戴尔说,还边说边打了一个很大的手势,这让戴尔感觉好了一些:“这就是你的笼子。”戴尔本想着威尔考克斯会对他来一段措辞非常激烈的话:“听着,老伙计,我想现在该对你实话实说了。我这里用不着你。你自己也看得出来,我无法雇用你。”然后他或许会主动提出来为他买好回纽约的船票,或许根本不管这事。当然,即使如此,戴尔也不会感到很吃惊的;事态这样发展,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对这样的痛苦打击,他早有心理准备。威尔考克斯却说:“坐下,赶紧歇歇脚。今天还没有人来,你也不要想着他们现在就要来了。”戴尔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面对着写字桌那边的威尔考克斯。他朝四周看了看。这里有两个房间,都小得令人感到不舒服。前室还没有窗户,放了一张沙发,一张矮桌,矮桌上堆了一些旅行小册子。做办公室的这个房间有一扇窗户,从窗户可以看到一个窄窄的庭院。这里放了一张写字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绿色的文件柜。整个房间没什么东西,显得非常缺乏生气,只有墙上挂着的各种彩色地图才给房间增添了一些活力,让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各种不规则的地形曲线所吸引。
他们交谈了大约一个小时。戴尔说:“您的生意好像并不是很忙,对吗?”威尔考克斯听了,厌恶地哼了一声。但是戴尔竟然没有看出来,这个动作表示他非常不高兴了。侯爵夫人说得对,他这人有些神秘。“我得去换点钱。”戴尔说。威尔考克斯或许会给他提前支付一些工资吧。
“你带的是什么?”威尔考克斯问。
“美国运通支票。”
“你什么时候想兑换现金,我就什么时候给你兑。我给你的利率要高于大多数银行,比钱庄更高。”
戴尔将一张五十美元的支票递给他。好多张一百比塞塔面额的钞票将戴尔的钱包塞得鼓鼓的,这下他好像对自己的财务状况不那么担忧了。他问:“我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你已经上班了。”威尔考克斯答道,“你现在就在工作了。今天下午会有一个家伙来,那是我的客户。他到处旅行,总是在我这里订票。他会带你去见小拉姆拉尔。你迟早会见到这个人的。拉姆拉尔父子是我的好朋友。我与他们做了很多很多的生意。”这些话戴尔都没有听懂。但是他有这样的感觉:威尔考克斯说这番话的时候总是在戒备着什么似的,好像在等着戴尔的质疑。他想:他很快就会明白这一切的。“我明白了。”他说。威尔考克斯向他投来一个眼神,戴尔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眼神:冷酷,怀疑,没有善意。威尔考克斯继续说:“五点左右,我要去一个朋友的家里吃晚饭,所以,求求上帝,他赶紧来吧。你可以跟他一起去,但要马上回来。我会等到你回来。六点半你可以关门下班。明天我会给你准备一串钥匙。”电话铃响了。这个电话打得很长,但威尔考克斯几乎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时不时地应着“是”。门开了。一个微微有点驼背的高个子男人走进了前室,他身穿厚重的花呢外衣,外面还套了一件雨衣。威尔考克斯马上挂断了电话,站起身,说:“这位是戴尔先生。这位是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我的公司刚开张的第二天,他就从我这里买了一张去开罗的船票,从那以后他一直光顾这里。是一个很不错的客户。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看上去有点不耐烦:“啊,是的,经常光顾。”他背着手,在挂在文件柜上方的一张很大的地图前快步走来走去,仔细研究起来。“我想我们最好现在就走。”他说。
威尔考克斯意味深长地看着戴尔。他本来想对戴尔多介绍一些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的情况,最重要的是要告诉戴尔别提任何问题。他什么也没有说,或许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们下楼的时候,戴尔穿上了雨衣。“我们走着去吧。”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说,“现在雨停了,那家店离这里也不远。”他们走下山去,来到一个宽阔的广场。昨天晚上这里除了出租车,空无一人,但现在小城居民在热热闹闹地做生意了。“太乱了。”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说,但语气中却有满意之感。他们走到广场中央光秃秃的树底下,水滴到了他们头上。人行道上有很多妇女,一排排地挤在一起,身上裹着白底条子花纹的毛毯,捧着大把被雨水打湿的白百合花束,扯着粗哑的嗓子向路人兜售。向晚时分,天色变得越来越单调。
“这些精明的家伙,都是山里来的柏柏尔人。”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说,“但是与Indians[19]没法比。”
“印第安人?”戴尔有点莫名其妙。
“噢,不是你们那儿的红皮肤。我指的是印度人。印度人,大多来自印度的印度人。丹吉尔到处都是印度人。你没有注意到?小拉姆拉尔,就是我们现在要去见的这个人,就是印度人。非常精明。他父亲老拉姆拉尔,人在直布罗陀。真是生意高手。非常厉害。他是一个强盗,当然是一个诚实的强盗。说好多少,就取多少,绝不会占你一分便宜。他当然用不着,他收取的佣金多了去了。他知道你离不了他,于是就狮子大开口,他知道他值这个价。”戴尔很有礼貌地听着。他们走到了两排换钱摊位的中间。这些做换钱生意的人竟然直接在大街上支起了摊位。有几个人看到这两个外国人说着英语,便大声招呼他们:“喂!来吧!喂!换钱了!”
“坏就坏在,”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说,“当局已经掌握情况了。他们清楚地知道,直布罗陀是最重要的一个流出地。”
戴尔试探性地问:“流出地?”
“英镑流出地。他们知道,每天也许要从那里悄悄流出两千英镑。他们抓住了一些人。他们迟早会彻底结束这种现象,这只是时间问题。时间很关键。所以,现在搞得大家都有点紧张。”他略带歉意地笑了起来,“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我喜欢摩洛哥,我妻子也喜欢。我们在这里建造一座小别墅,我们必须弄到一些资金,不管有没有风险。”
“噢,那是。”戴尔说。他开始有点明白了。
拉姆拉尔的玻璃橱窗堆满了廉价的手表、自来水笔和玩具。这个店铺很小很黑,到处弥漫着广藿香的气味。等戴尔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里面的昏暗光线之后,他发现拉姆拉尔所有的商品都陈列在橱窗,整个店铺里面完全空空****。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坐在一张空空的桌子边上抽着烟。见他们进去,他站起身,低三下四地鞠了一躬。
“晚上好,拉姆拉尔。”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说,那口气就像一个在无可救药的病人房间查房的医生。
“都准备好了?”拉姆拉尔竟然说一口这么好的英语,让他们吃了一惊。
“是的。明天就办。这位是戴尔先生,我的秘书。”戴尔伸出手去,眼睛却看着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暗暗对自己说。他点头认可了这个新身份。
“他会处理所有事情的。”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继续说,“你到时把包裹交给他就行了。”拉姆拉尔仔细打量着戴尔。接着他露出很白的牙齿,微笑道:“是,先生。”
“认清楚他了?”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问。
“是的,认清楚了,先生。”
“那我们就走了。我想你父亲身体还好吧?”
“噢,很好,先生。他身体很好,谢谢。”
“我想你不会太担心吧?”
拉姆拉尔这下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噢,不担心,先生。”
“那就好。”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哼了一声,“你多保重,拉姆拉尔。我回来之后再来看你。”戴尔和拉姆拉尔握了握手,然后与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一起离开了。
“现在你跟我去西班牙咖啡馆,我要介绍你认识本泽克里先生。”戴尔看了一下手表:“我想我得马上回办公室。”此时已是黄昏,天下着小雨。在窄窄的街道上穿行的人们穿着不一,有穿长袍的,穿雨衣的,有头包土耳其头巾的,有穿工装裤的,裹着毯子的,还有一身破衣烂衫的。
“不行。”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厉声说道,“你必须去见本泽克里。走吧。这很重要。”
“好吧,谁让我是你的秘书呢。”戴尔微微一笑。
“你暂时是。”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走近戴尔,对着他耳朵说,“本泽克里在地产信贷银行上班。待会儿我们会经过这家银行,我会指给你看。”他们来到了奇科市场广场,这里有差不多一千个男人的声音在嗡嗡作响。今晚没有停电,各个咖啡馆灯火辉煌。
他们艰难地穿过站在一起说话的人群,慢慢走到广场地势较低的那一头。“你看那扇大门。”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说,指了指几节台阶之上墙壁凹陷处那扇高高的铁格栅门,“这就是地产信贷银行,你就是要将包裹送到这里来。你上楼到办公室,直接找本泽克里先生。西班牙咖啡馆到了。”
本泽克里已经在里面了,一个人独坐在露台的一头。他的头光秃秃的,活像一个大鸡蛋,长得像一只愁眉不展的老鹰。他与戴尔握手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而他额头上的皱纹却更深了。“你们要啤酒吗?”他问。他的口音非常浓重。
“我们就坐一会儿。我什么也不要。”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说。他们坐了下来。“我也不要。”戴尔说。他感觉不太舒服,其实很想来杯威士忌。
“戴尔先生这几天会给你带来一件小礼物。”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说,“他一定要亲手交给你,不会交给任何别的人。”
本泽克里神情严肃地点点头,然后低头看着杯子里的啤酒。不一会儿,他抬头看了一下戴尔,一副很悲伤的样子。“好的。”他说。事情就好像到此结束了。
“我知道你在赶时间。”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对戴尔说,“如果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忙,那你就去忙吧。非常感谢。我过几个星期回来。”
戴尔与他道了别。他很费劲地穿过奇科市场广场,走到窄窄的街道上;每一个人都在迎着他走。“我的人生新角色:信差。”他想,心里不禁苦笑了一下。他不是很喜欢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阿什科姆-丹弗斯先生的做派好像是在花钱雇他办事似的。他并不想挣这笔钱。一个男人不能挣这样的钱,主要原因是你不能被人当作下等人使唤。但是,他现在就处于这样的境地了。
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威尔考克斯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你去了这么久。”他说。
“我知道。他叫我跟他去见了银行的另外一个人。”
“本泽克里。”
“是的。”
“你其实不用见那人。阿什科姆-丹弗斯是个挑剔而自私的家伙。记得把窗户关好,把门锁好,把灯关掉。你可以待到六点半。”威尔考克斯穿上了外衣,“明天早上九点左右到亚特兰蒂斯酒店来,我会给你一个地址,你可以去那里配几把钥匙。如果有人打电话来,就说我出去了,叫他们明天再打过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