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渡轮靠上码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戴尔刚走下跳板,天上突然刮来一阵大风,随即,温暖的雨点就打到了他的脸上。从这班轮渡上下来的乘客寥寥无几,他们衣着寒碜,手里提着廉价的卡纸板小包和纸袋子。大家无奈地站在那个海关小屋前,等待小屋开门。围栏那边,五六个贼头贼脑的阿拉伯人早就盯上了他,向他大声喊道:“大都会酒店,先生!”“嘿!约翰尼,赶紧!”“你想住酒店吗?”“格兰德酒店,嘿!”好像他举着护照,是特意给他们看似的。他没有搭理他们。一两分钟之前,雨就实实在在地落了下来。到海关官员开门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淋得很湿了,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小屋里面的柜台上点着三盏煤油灯,每一个官员前面一盏。他们把戴尔留到最后检查,三个官员一齐上来,仔细翻检着他的物品,脸上不带一丝友善或幽默的表情。他只得把满满当当的东西重新装箱,这样这几个箱子才能合得上。他们用淡紫色的粉笔在箱子上打了个记号,极不情愿地放他过去。过了海关,他排队等在一个窗口前面,窗口上方写着警察[1]的字样。他站在那里,看到了一个衣着体面、头戴鸭舌帽的高个子男人,鸭舌帽还带着护目镜。于是他大叫一声:“出租车!”戴鸭舌帽的男人会意地点了点头,便走上前来取他的行李,这时其他几个人也争着抢着走过来。戴尔是今天晚上唯一的猎物。几个人吵吵闹闹地跟着出租车司机走出了海关大门。他非常厌恶地转过头去。不知怎的,他感到一阵恶心。
坐进出租车,看着雨水拍打着挡风玻璃,听着来回刮着的雨刮器嘎吱嘎吱作响,他仍然感到恶心。现在,他真的到了这里;他再也回不去了。当然,他从来没有想过回去的事。他在回信中说,他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并买好了从纽约出发的船票——那时他就知道,他一旦做出决定,就不能回头了。当一个男人兜里只剩下不到五百美元的时候,在这种事情上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现在他真的到了这里。透过湿漉漉的玻璃,他神情紧张地看着夜色,第一次产生了绝望和孤独的感觉——他原以为他早就把绝望和孤独抛在身后了。他点上一支烟,将烟盒递给司机。
他选择让司机来决定他今晚去哪里过夜。司机是个阿拉伯人,懂不了几句英语,但是“便宜”和“干净”这两个英语单词他还是知道的。车子开过一道防波堤,来到了陆地上,在一座大门前停下了,两个警察从前窗探进头来。然后司机继续沿着一条街慢吞吞地开了一会儿,街上一片昏暗,没有几盏灯亮着。他们到了一家酒店门前。司机没有主动帮他拿行李,也不见一个门童迎出来。戴尔又看了一眼酒店的入口。看其正面,倒像一家大型的现代酒店,但正门里面却是黑乎乎的,只有一支蜡烛发出微弱的光亮。他下了车,开始拿行李。司机在一旁默默看着他拿东西。他满心狐疑地看了司机一眼:司机正急着要走呢。
他把所有的行李都放到人行道上,向司机付了车费,然后推开酒店的大门,看到一个小伙子坐在小小的接待台前。那人长着一头光滑乌黑的头发,留着整洁的胡子。烛火是这里唯一的光亮。他问这里是不是德拉普拉亚酒店。当小伙子回答“是”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高兴还是难过。他一个人将行李搬进酒店大厅,着实费了不少功夫。接着,他由一个拿着蜡烛的小门童领着,爬楼梯到了房间:因为停电,电梯无法使用。
他们爬了三段楼梯。整个酒店就像一个巨大的房间,不断发出混凝土结构的回响,每一个脚步声都能放大开来,传向四面八方。这家酒店处处给人以一种只有进到廉价的新建筑里才会感觉到的紧张感和十足的低俗感。有的墙面上已经出现巨大的裂缝,门周围的不少石膏装饰已经脱落,地板上的瓷砖也是东缺一块西缺一块。
他们到了房间门口。门童先开门进去,他划着了一根火柴,点亮了一支插在空君度酒瓶上的新蜡烛。黑影马上投到墙上。戴尔嗅了一下这久不流通的空气。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的气味:潮湿的石膏味,和多少天不洗的臭脚发出的怪味。
“噗!臭死了。”他说。他用怀疑的神色看着床,掀开污迹斑斑的蓝色床罩,看看下面的被单。
门对面是一扇很大的窗户。门童赶紧跑过去,哗啦一下将窗户推开。一阵风从黑暗处吹进房间,隐约还可以听到海浪声。门童用西班牙语说了几句,戴尔猜测,他大概在说这房间不错,因为它面朝海滩。戴尔才不管这房间面朝哪里呢:他不是来度假的。他眼下最想要的,就是痛痛快快洗个澡。门童马上将窗户关上,匆忙下楼去取客人的行李了。在房间的角落,有一个外表可憎的小隔间,混凝土墙,混凝土地面,就算是淋浴间了。他试着打开了一个标记着热水的水龙头。令他吃惊的是,这水相当地烫。
门童把几个箱子搬进房间的时候,戴尔正站在窗边,用手指碰了碰窗帘,然后看着外面的夜色。门童把箱子堆放在了一个并不合适的地方。他收了小费,关门出去,但是这门怎么也关不上,最后只好让它半开着。戴尔走上前来,猛地推了一下门,砰地关上了。他听到门上的钥匙当啷一声掉在了走廊的地上。然后他一下子仰面躺在了**,眼睛盯着天花板,出了好一会儿神。他必须马上给威尔考克斯打电话,通知他自己已经到了。他转过头去,想看看矮矮的床头柜上有没有电话。床头柜正好处在床脚板的阴影中,太黑了,他什么也看不清。
他觉得,现在是危险的时刻。就在这一刻,他感到自己这个人好像不存在似的。他放弃了纽约安逸的工作,来这里追求新的生活,而所有人都向他保证,到头来必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自己也曾心有疑虑。过去的一切已经无可挽回,新的一切还没有开始。要让新的生活开始,只需给威尔考克斯打个电话就行了。但是他躺在**一动不动。他的朋友们说他疯了,他的家人也愤怒地、伤心地规劝过他,但是出于某种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理由,他对他们的话一概充耳不闻。“我受够了!”他对他们喊道,口气中带着一点歇斯底里,“我已经在银行那个该死的窗口站了整整十年。战争前,战争中,战争后,一直如此。我再也受不了了,就这样!”有人建议他去看看医生。他轻蔑地笑了起来,说:“我的毛病,换个环境就能治好。没有人会愿意过那样的日子,年复一年地被关在笼子里。我就是受够了,就这样。”“好吧,好吧。”他父亲说,“只是,你觉得你能干什么?”他并没有回答他父亲。“大萧条”时期,他当时二十岁,很高兴能在银行的市外收款部门谋得一个职位。他所有的朋友都觉得他非常幸运,因为靠了他父亲与其中一位副经理的交情,他才在这样的困难时期谋得了这份工作。“二战”之前他就成了一位出纳员。在到处弥漫着变化的那些日子里,似乎没有什么事是恒定不变的,虽然戴尔知道自己患有心脏杂音的毛病,但是他模模糊糊地想象着,不管怎么说,这都算不上什么大问题,所以他会得到一份有用的战时工作。任何工作都行,只要是变化他就欢迎。但是他的要求被彻底拒绝了,他还得继续待在他的笼子里。接着,他陷入了一种令人沮丧的境地:生活死水一潭,沉重如山,他自己根本无力搬动它。他已经习惯了压在他心头的这种强烈的绝望感和沮丧感,同时又极其痛恨这种感觉。他不是生来的忧郁之人,他的家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随遇而安吧。”他的父亲总是这样说,“不要担心。你总能找到很多事情去做,让每一天充实起来。未来?你担心未来干什么?让未来自己去安排吧。”说着说着他又说起心脏杂音的事,要戴尔当心自己的身体。戴尔苦笑了一下。每一天怎么过,他很愿意听天由命——他根本不考虑未来。只是眼下的每分每秒挡着去路,与他的生活过不去。这到来的每分每秒,他觉得无比空虚,无法承受,推着他越来越远离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出门太少。”他父亲批评他说,“你要给自己寻找机会。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都盼着白天的工作赶紧结束,迫不及待地等着跑到网球场去打球,跑到河边去钓鱼,或者赶紧跑到家里去熨裤子,为晚上参加舞会做准备。你很不健康。噢,我不是说你的身体。心脏的小毛病根本不算什么。我说的是你的心态,你的心态不健康。我认为你们这一代人都不健康。不是这里,就是那里,总之不健康。酗酒作乐,街头瞎逛,无所事事,浪费宝贵的生命。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怎么了?”戴尔笑笑,说时代变了。他父亲反驳说,时代总是在变,但人性是不变的。
戴尔不读书,他甚至不喜欢看电影。不知怎的,娱乐活动让他觉得本来平淡的生活更加无聊——他的这种感觉不仅在娱乐活动结束之后会有,甚至在娱乐活动进行当中也会有。战争结束之后,他做了不少努力,让自己适应新的生活。他偶尔会与两三个朋友一起出去,每个人带上一个女孩。他们会在其中一个女孩的公寓里喝鸡尾酒,去看百老汇的电影,然后在附近一家有舞蹈表演的中国餐馆吃饭。之后,大家各自忙着送女孩回家。然后他们通常到酒吧大喝一场。有时候——当然不是很经常——他们会在酒吧或大街上找一个便宜货,把她带到比尔·希利的房间里,轮流上她。这是大家都接受的生活方式,没有人觉得要改变它。戴尔在不停地想:“任何一种生活方式都比这样强。”但他也想不出别的生活方式可能会是什么样的。“一旦你承认生活是无趣的,你就会过得更加开心。”他母亲对他说过。虽然他与父母住在一起,但从来没有与他们讨论过自己的感受。他父母只有在觉得他不开心时,才主动过来对他说话,用略带责备的口气开导他,努力帮助他。他对父母毕恭毕敬,但内心充满鄙视。一切是明摆着的:他们永远无法理解他心中的空虚,永远不会意识到他的空虚已经发展到了哪种地步。这是一种渐进的瘫痪过程,他的病情在不断地加重,他心中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当这种情况发展到某个地步,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
远远地,他听到了浪拍海滩的声音:一阵沉闷的卷浪声,接着是长长的寂静,接着又是一阵卷浪声。有人走进了他楼上的房间,猛地关上门,然后从这个角落走到那个角落,不停地忙碌着。听声音,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块头很大的女人。楼上的那个人打开了水龙头,而他房间里的洗脸池出于同情似的,也冒出了水。他点上了一支烟,不时地将烟灰弹在床边的地板上。几分钟之后,那个女人——他确信那是一个女人——走出房间,猛地摔门而去。他听到她嗒嗒嗒地穿过走廊,进入了另一个房间,关上了门。马桶哗啦一声冲下了水。接着他楼上的房间又响起了脚步声。
“我必须给威尔考克斯打电话。”他想。他慢慢地吸着烟,尽量让这支烟燃烧得持久一些。他纳闷自己为什么这么懒散,不急于给威尔考克斯打电话。他已经迈出了一大步,他相信自己没有做错。在坐船来直布罗陀的一路上,他一直告诉自己,他做得很对,到了那里,他就会成为完全不一样的人,充满无限的活力,原来长久压在他心头的那种绝望感将一去不复返。他意识到,他现在产生了完全一样的感觉。他在努力想象,那将是怎样奇妙的感受:他将随心所欲地支配他的全部生活,不用再为谋生而辛苦奔波。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用不着给威尔考克斯打电话了,用不着以一个牢笼换取另一个牢笼了。既然走出了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他将完全自由自在地生活。他抬起头,慢慢地环视了一下昏暗的房间,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他得出去了。这个酒店没有餐馆,进到城里才有,他肯定得走很长一段路。他弯腰摸了摸床头柜——上面没有电话。他挺直身子,拿起蜡烛,在房间里搜寻起来。他打开门走到走廊,捡起掉在地上的钥匙,锁上门,沿楼梯往楼下走,边走边想:“如果床头柜有电话,我这会儿早就与他通上话了。”
服务台不见那个小伙子。“我要打一个电话。”他对一个站在盆栽棕榈树边上傻笑的门童说。“我有很要紧的事情。电话!电话!”他大喊。看到那个门童没有一点明白的迹象,他使劲打起了手势。门童走向服务台,从后面取出一架老式电话,放到服务台上。戴尔从口袋里掏出信,寻找威尔考克斯住的那家酒店的电话号码。门童想拿过信来,但戴尔把电话号码抄在信封背面,将信封递给他。一个穿黑雨衣的胖男人走了过来,要房间的钥匙。然后他站在那里,扫视着摊在服务台上的报纸。在门童拨着电话号码的时候,戴尔想:“如果他这会儿出去吃饭了,那我只好下次再打,真是麻烦。”门童往话筒里说了几句话,然后将听筒递给戴尔。
“你好?”
“亚特兰蒂斯酒店。”
“请接威尔考克斯先生的房间。”他把威尔考克斯的名字说得很清晰。电话里一阵沉默。“噢,上帝!”他想。他对自己有点恼怒,因为他竟然对威尔考克斯在不在酒店这么在意。电话里传来咔嚓一声响。
“喂?”
是威尔考克斯的声音。这一刻,戴尔却不知说什么好了。“你好?”他说。
“你好!哪位?”
“是杰克吗?”
“是的。你是哪位?”
“我是纳尔逊。纳尔逊·戴尔。”
“戴尔!噢,上帝啊!你到了啊。你住在哪里?赶紧过来。你知道怎么走吗?最好叫辆出租车,否则你会迷路的。你住在哪里?”
戴尔告诉了他。
“天哪!那个——”戴尔感觉到他本来打算说:那个垃圾酒店,他听到的却是:“那个酒店在边境上。你快过来吧。你喝苏打水,还是纯净水?”
戴尔笑了。他没想到,听到威尔考克斯的声音,自己竟然会这么高兴。“苏打。”他答道。
“等一下。听着。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五分钟之后给你打过去。不要出去。等我的电话。就在酒店等着。我这会儿要给一个人打电话。你能来这里,真是太好了。我马上给你打过去。好吗?”
“好的。”
他挂了电话,走过去,站在窗户旁。大雨不断打在窗户上,雨水渗进来,沿着墙壁流了下来。服务生在地板上放了一块抹布来吸雨水,但水积起来了,形成了一个小水潭,布都漂浮在水上了。从酒店往外两三百英尺[2],可以看到路边的一盏街灯。街灯下,一棵棕榈树的嫩叶在风中摇曳着,闪着亮光。他开始踱起步来,从门厅的一头踱到另一头。那个门童,背着手站在服务台后面,紧紧地注视着他。威尔考克斯要他等电话,这让他有点恼火。他当然觉得威尔考克斯是用房间的电话给他打的。他不知道威尔考克斯的旅行社是不是赚钱,他在信里是说赚钱的,但戴尔知道威尔考克斯的性格,很爱吹牛。他现在对戴尔热情有加,那只不过是因为他现在想找一个助理,想找一个他熟悉的人(给的工资还低得要命,从纽约来的船票也是戴尔自己掏的腰包),或者他想趁机在戴尔面前显摆一下他的重要地位、他的慷慨大方。现在威尔考克斯有本事了,能做出一个他自以为非常慷慨的举动,好让他自己得意一番——戴尔觉得威尔考克斯待他如此热情,多半是出于这个原因。戴尔与威尔考克斯之间的友谊从来不是很亲密,虽然他们从小就认识了,因为威尔考克斯的父亲做过戴尔家的私人医生。他们之间总是彬彬有礼,仅此而已。他们鲜有共同之处——甚至年龄也不一样,威尔考克斯差不多比他年长十岁。战争期间,威尔考克斯被派往阿尔及尔,从那以后,戴尔从来没有想过他变成什么样的人了。有一天,他父亲回家的时候对他说:“听说杰克·威尔考克斯一直待在北非,做起了生意,赚了大钱。”戴尔问他在做什么生意,模模糊糊地听到他在做旅游生意。
有一次,在一个明亮的秋日黄昏,他走在第五大道上,在一家很大的旅行社面前停下了脚步。从中央公园吹过来的风,带着十月傍晚的清冽,给人以冬天——那是一切都要瘫痪的季节——就要来了的感觉。橱窗的一侧摆放着一只很大的轮船模型,船身黑白相间,铜制的配件闪闪发光。橱窗另一侧展示的是一个微缩的热带沙滩,天蓝色的明胶做成蓝天,真沙做成海滩,海滩上棕榈树摇曳。橱窗上有一条标语:冬日游轮,订票从速!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想法:在这样一个地方,做这样的工作,肯定非常折磨人,给别人安排行程、预订酒店房间、订好去各地的船票——而这些地方你自己永远去不了。他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员工,每天站在那里,查看文件夹、查看行程、查看客户名单、查看地图。他们被困在那里,一定像他被困在银行里的感觉一样,甚至比银行里还难受。接着他想到了威尔考克斯。这时,他又开始往前走,并且加大了步伐。他一回到家,就写了一封信,并立刻寄了出去。这是一个疯狂的举动。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只会让威尔考克斯觉得他是一个十足的傻瓜——但是,等待他的即使是这样的结果,也不会让他感到恐慌。
威尔考克斯的回信让他大为震惊。在信中,威尔考克斯谈到了巧合。“我们两人之间一定有某种心灵感应。”他写道。于是戴尔向父母提出了新的人生计划。父母的责备就开始了。
胖男人满怀遗憾地离开了服务台,走回到楼梯口。这时电话铃响起了。小门童赶紧过去接电话,但是戴尔抢先接了。门童两眼死死盯着他,一脸怒气。是威尔考克斯打来的。他说二十分钟之后就到德拉普拉亚酒店。“我想让你去见我的一个朋友。”他说,“德·瓦尔韦德侯爵夫人。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她也邀请你参加今天的晚宴。”戴尔嘟嘟囔囔地说着不,但立刻被他打断了。“我们不用穿正装。上帝啊,不用。在这里用不着这一套。我来接你。”
“但是杰克,请——”
“再见。”
戴尔走上楼梯,回到房间。威尔考克斯连拒绝或接受邀请的选择都不给他,为此他感到很是懊恼。他问自己:如果他显出独立意志,拒绝参加晚宴,威尔考克斯是否会高看他一眼?但是,很明显,他并不想这样做,因为他一进房间就脱掉了衣服,匆忙冲了个澡,边冲澡边吹着口哨。然后他打开箱子,借着暗淡的蜡烛光,刮好了脸,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待一切准备完毕,他吹灭蜡烛,匆忙下楼,在酒店的前门耐心地等着威尔考克斯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