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50)
贺财道:“就像汤药探病法所说的,以感觉是否舒服为判断依凭啊。我那段时间应该是很虚弱吧,所以什么方子服用下去,感觉有什么不正常都清清楚楚。比如寒凉药服用下去胃部不舒服,要呕吐,如果方子里有石膏,服用后气短的感觉就很明显;健脾益气的方子服用下去,感觉胃部悸动,小便略多;攻逐水饮的十枣汤,或许是我将蜂蜜用得很多,药也熬得过久,利水的情况不明显,但胃里不舒服,舌体胖大与齿痕加重;缩泉丸是来收涎缩泉的,服用后,没有达到目的,其效果就可知了,另外,熬药时的气味也感觉不舒服。”
每个方子一两副,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去试方,最后还是回到了原来的思路上来了:比较严重的畏寒怕冷,一个年轻人,在不是很冷的南方,刚刚十月末就要盖厚厚的两床被子还不暖和,穿上两双厚棉袜还觉得脚冰冷;舌体胖大,边有齿痕,舌苔腻,舌头伸出时口水津津而下。这应该是典型的阳虚证啊,怎么温阳的药物越服用越阳虚呢?是不是用药的分量与时间不够呢?
“虽然明知道再回到温阳这条路子不对头,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当时我就想,看来还是得继续温阳之路了;这次不管出现什么情形都不更方,看看大剂量的附子、桂枝用下去能否出现奇迹。”如果没有奇迹,那么一条路走到黑的结果是可以预期的了。
“还要补阳吗?还没清醒吗?”柳孜致虽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但还是很担心,道:“按照阴阳学说的演化理论,阴虚证用上滋阴药后阴虚症状完全应该解除,阳虚证用上补阳药后阳虚症状应该会完全消失。如果阴阳学说是完整的成熟的没有缺陷的,那么在临**这样的顺推逆推都应该成立。你由辛温的肉桂而诱发阴虚证,但用滋阴药却不能解除,这就说明阴阳学说具有缺陷性,其缺陷就体现在经不起临床的逆向倒推。你已经在自己身上完整地经过了滋阴与温阳,已经明了常规阴阳的推演在实践上的不通之处,那么你就应该认识到阴阳学说上的不足了。”
贺财道:“意识到不足又怎样?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中医理论庞杂无比,历代各家学说林林总总,各出枢机而又各有其道理,要从中理出头绪谈何容易。有段时间,我甚至将马列哲学与中医的阴阳学说拿来对照推演,但推演的结果是‘推之可百,数之可千,推之可万’,对临证用药没有实际意义。何况我当时智力退化,神经衰弱严重,根本没有能力去整理这个头绪。但不从中梳理的话,就要新创出一套理论来,包括用药的方法,这都需要从头做起——就算我精气神十足,我又有何德何能胜此大任?”
于是,贺财便又开始了温阳之旅,所用的方子以理中丸合四逆汤加味,所加之味就是大量的生姜。
四逆汤加大量的生姜,就是通常所说的四逆法。对此,某名医在《扶阳论坛》中道:凡是辛的都具有润的功用。而四逆加生姜汤在服用后,确实能见到服用者大便通利,甚至是泻下的作用。这很让人迷惑,但如是与生活中常见的现象联系一下之后,就能判断出其对错。
生活中,在切洋葱这道菜时,往往会被洋葱的辛辣之气弄得眼泪鼻涕齐流,而在切辣椒、生姜与洋葱之后,如果不小心忘了洗手,那么当用这手去揉眼睛时,也会马上出现眼泪汪汪的情形。对此,我们不会说是因为辣椒、生姜辛润了我们的眼睛以至于掉眼泪,而是辛味的刺激。同样的道理,在服用四逆加生姜汤之后的肠润便通的情形,也有辛的刺激作用在内。
这却是题外话了。
却说贺财在用这个方子时发现,尽管方子里红参有30克之多,但短气的感觉没有丝毫减轻,生似红参没有一点补气之力。这样的情形,分析起来,其原因无外乎几点:①买上假药了;②自己病入膏肓,已经虚不受补;③红参的补气之力在方子中消耗掉了。这几个可能中,买上假药的可能最容易排除——在医院上班,自己不认识药,还有能认识药的同事呢——那么就是后面两个原因了:以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病入膏肓的可能相当大,但第3种可能也不排除。
另外,在用这个方子后,贺财的睡眠更差,原本严重的失眠变成整晚无眠。没有失眠经验的人难以体会到失眠的痛苦滋味,而贺财在失眠的同时,还得忍受心悸的折磨,可说苦不堪言。当时贺财就想,死就死了吧,在死之前能够睡上几个好觉就好了。
这时贺财的心态,只能用麻木与绝望来形容。
再次思考失眠,从失眠着手,先是按火神派的用药经验,将桂枝加龙骨牡蛎汤开了两副,剂量对照《伤寒杂病论》,按照火神派研究的1两约15克的剂量开具,结果与之前没什么不同。无奈之余,记得以前服用乌梅丸后,睡眠似乎会有一点小改善。那么,再用乌梅丸试一试吧。
像贺财这样朝三暮四的用药方式,估计天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了,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本来是准备义无反顾地坚持温阳不更方的,但贺财实在受不了严重失眠的折磨,就只能又一次屈服了。
“我想,像我这样没有原则的人,如果放在抗战时期,那多半是一人痛恨人人喊打的汉奸。”贺财这是在自嘲了。
用乌梅丸之后,在睡眠上的改善是有限的,其功用只能减少睡中惊跳出现的频率,让贺财能迷糊上半小时、一小时;而服用乌梅丸后的副作用:胃里汩汩水声与呕恶感又来了,按以前的经验,如果继续下去,这感觉只会更重。“当时我就想,没办法了,这毛病虽然温阳解决不了,但似乎只能再回到温阳这条路吧,看来我是别无选择的。”
如果继续这样反复的话,就跟以前的补阳没有什么区别了,也就没有后来的补肝敛肺汤了。
“也算上天在最后关头眷顾了我,我换个角度去想:乌梅丸用后胃里汩汩响,多半是寒凉药作怪,不是说寒凉伤胃嘛,那么将黄连、黄柏去掉如何?”
有了这个念头就好办了。万事开头难,难就难在找不到正确的头绪,一旦找到正确的头绪正确的方向,后面的困难多能慢慢排除。
不过贺财当时并没将这个想法当成救命稻草,经过这么多次的失望,再要对某个想法寄托太大的希望是不可能的了。
先是将黄连、黄柏去掉,服用后感觉到蜀椒特别的麻,就跟在吃菜时嚼到了花椒一般,感觉不舒服;而去掉黄连、黄柏的乌梅丸非但对睡眠没有什么帮助,反倒使睡中惊跳的次数加多了。另外,结合服用理中丸合四逆汤时的感觉,贺财对蜀椒、桂枝、附子之类的热药也产生了怀疑。
“那么,干脆将蜀椒、桂枝、附子、细辛与黄连、黄柏之类的药物一并去掉如何?”去掉了这些药物的乌梅丸就剩下了乌梅与红人参——这就是补肝敛肺汤的来由,最初始的雏形。
服用几副单用红参、乌梅这两味药物的组方后,对胃部的不良反应果然消失了,在睡眠上的帮助比乌梅丸原方要好一些。另外,贺财发现这方子竟然能减弱短气感。
要知道,贺财所开的乌梅丸中,人参的用量要远比理中丸合四逆汤方中的用量要小,但却达到了用大剂量人参的理中丸合四逆汤所达不到的效果,这就证明了之前的疑虑:红参的补气作用是在理中丸合四逆汤这个组方中消耗掉了。
由这结果,可以联想到一些用药经验中的提示:以前用白虎加人参汤时的透气感;用补气药时,少量的理气药能使补益不致滞碍,而用理气药时,配上补气药可防止理气药伤正;还有桂枝汤中芍药配桂枝可令桂枝汤发汗而不伤正,麻黄汤发汗力猛易致亡阳。不过这些只言片语,难以对用药产生太多的启发,不过,贺财总是产生了避忌的念头。
当时贺财只能想到,既能改善睡眠,又能减弱短气感,这样的方子,就算不能治本,也值得多服用几副的。于是贺财就守方,并且将这个方的用量开得很大:乌梅200克,红参50克。
将分量加大后,人参的补益力发挥出来,果然短气感大为减轻。不过,如此守方服用几副,人参总量大约在用到300克时,又感觉不到人参的补益力道了。如果要说感觉的话,就感觉到小便稍稍多一点,这应该是红参补气利水的作用了,但这利水功用并不能减少胃部的水声,另外,这利水功能不知道怎么会让胃部产生悸动感。
因为贺财一直执著于联合方剂,那么,在守方服用几副后出现了滞碍感后,按贺财的习惯自然是换方了。由于思路上的局限,虽然很不情愿的,但所换的方子还是之前服用的理中丸合四逆汤。
而一换方后,本来已减轻的短气少气感又加重起来。那么,再回到红参配乌梅的方子吧。不过,这方子服用几剂后,好转的功用很局限,一样的又出现了没有进展的感觉。
这表明,想守方长时间服用的希望破灭了,但贺财还有一个路子可以尝试。
之前的乌梅配红参是由乌梅丸而来。而乌梅丸的加减中,去黄连、黄柏的组方试用过,去桂枝、附子、花椒、细辛与黄连、黄柏的组方用过,没用过的就只有去桂枝、附子、花椒、细辛之类热药的组方了。
这也不是什么“死马当活马医”之类的感觉,“死马当活马医”还是有心存万一之想的,贺财连心存万一的想法都没了,只是机械的尝试罢了。不过贺财在服用这个方子期间却找到了转机。
“以前用白虎加人参汤时,凉药吃伤吃怕了,对寒凉药我有种恐惧感,一闻到就反胃。所以后面选方用药就倾向于热药,这时要用凉药,自然就从小量用起了。”
先按乌梅丸中的配比用上黄连、黄柏,服用时几乎是捏鼻子闭眼的,但预计中的不适没有出现。服用几剂后,睡中惊跳出现的次数又感觉少一点,睡觉时人也能多迷糊一阵,而胃部的情况与心悸之类的情况都没有加重。
有了一丁点好转的提示,而服用汤药时虽然能感觉到苦味,但那点酸苦味还是能忍受,算不得什么不适,那么接下来就自然了:守方。在守方之余,贺财将偶尔的灵机闪现与之前的零散想法结合起来,翻阅典籍,试图查找出这个方子中所隐藏的理论,得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比如,因为红参比较贵,在熬药时,我就尽可能的熬得久一些,甚至药罐外面都淌出了胶质之类的东西。汤药滚沸之后,热气腾腾的,闻起来很舒服,看着药罐外面凝的药膏,我就想,这应该是能治病的方子。另外,我想到我们末名做狗肉要久煮的原因,久煮出味。另外,我想到了一个一直忽视的问题:之前的开方用药多从药物的功用与寒热性着手,而性味功用中的‘味’却一直没有发挥作用,这个‘味’会不会有什么玄机呢?”
对于药物的“味”,似乎一直是中医理论的配角,这现象是不是不合理呢?那么,这个“味”中间到底隐藏着什么玄机呢?
在学院读书时,就没有老师对之给出对临床有指导意义的阐述。或许老师是说过的,但大学时,贺财信奉的是六十分万岁,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在上《中药学》时,曾心血**的将每样药物的性味功用抄录成小卡片,然后每天清早跑到宿舍天台的无人处背诵,这应该是贺财大学三年中唯一的亮点,更多的时间,玩而忽之,无聊之极时,会在上课时抱本小说以消遣,或许就这样错过了。《中医各家学说》这本书倒是提及张元素以“味”指导用药的理论,但贺财是一大专生,而大专生是没有这门课程的。另外,贺财以前看书时就没有注意搜集这方面的信息,印象中与之相关的只有《金匮要略》中的那句名言:“夫肝之病,补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药调之。”而对“夫肝之病,补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药调之。”这句名言,前人在阐述逍遥散时用到,“逍遥散用当归芍,柴苓术草加姜薄”,白芍味酸,白术味酸苦,临证时多用炒白术以加重其苦味,甘草味甘。
“我当时所掌握的理论基础就只有仲景前辈的那句名言,以及这句话在逍遥散上的运用,除此再无其他。”
不过,总算这个头绪能在经典上找出根源:肝虚。
那么,就搜寻一些与肝虚相关的信息,以及以五味指导用药的资料,在每天失眠的时段中,将所搜集的资料慢慢地加以整理,然后将整理出的相关理论在自己身上验证,慢慢的,对补肝敛肺汤,对中医阴阳五行学说有了一点新体悟。而在这过程中,原来困扰自己的毛病也逐渐地减轻,慢慢地淡出。
“睡中惊跳、眼角抽搐、纳少、痰多、小便频数、睡眠差、乏力、短气、骨蒸等,这些以前困扰我,让我寝食难安的毛病,就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地淡去,慢慢地远离我的生活。这中间,我再没有用过一味化水饮的药物,也很少用到化痰药物,但胃里的水饮与肺里的痰都慢慢地消散了,让我印象深刻。”其实,印象深刻的又何止这一点?
柳孜致舒了一口气,道:“总算是苦尽甘来,也算是水到渠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