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49)
原本并不是太让人难受的症状变得难以忍受的还有吐痰,以前在吸烟之后或是进食油腻辛辣之后,会吐上一两口浓痰,虽感不雅,但吐着吐着也习惯了。经过这么几个月的补阳,贺财才发觉这痰竟然极度令人厌烦:晚上上床,被子还没有捂热,就感觉喉咙里一口痰要吐,待吐完上床了,没有多长时间,就得再吐;而上午坐于电脑前上网时,每隔几分钟就要吐一口痰,贺财不胜其烦了,就在身边放一垃圾篓以方便吐痰;某天贺财统计了一下,8~10点是吐痰的高峰期,这时段大概要吐上五六十口痰,痰多的时段是在早上喝了温阳的汤药之后。因为这吐痰的缘故,在做手术时,贺财便不时得麻烦同事将口罩拉开,以利于吐痰,于是被同事戏称为“吐痰太郎”,一个很日本的外号。另外还有的就是胃里的汩汩水声,原本只是偶尔出现,现在只要贺财一收腹,肚子里就有明显的水声。
其他的,还有恶心感,早上起床漱口时这感觉最是难忍,往往要干呕出一些痰涎方罢。而以前贺财一直引以为傲的胃口慢慢变小,开始时贺财还觉得可以减肥,但几个月下来,贺财变得几乎没有什么食欲了,每餐完成任务似地吃上小半碗,也只是形同嚼蜡。还有小便情况也变得奇怪起来,以前贺财偶尔有夜尿,但在补阳数月之后,每晚必定夜尿2~3次;白天在喝茶之后几乎几分钟就要小便一次,直到解下与喝下的茶相当的尿液方罢,尿后还有少许前列腺液,就是通俗所说的“滴白”。
还有一点令贺财尴尬的是,在服用了这段时间的温阳药之后,竟然**了。
60.中医是怎样炼成的(6)
心悸;短气、少气,乏力;反胃;严重失眠;纳差,胃有水声;口角流涎;多痰;小便频数,夜尿2~3次;面上黑斑;两膝发软,行动时腿上肌肉跳动不休——这还是一个年轻人吗?如果不是听见贺财自述,任何人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一个老年患者、一个比较严重的心血管病人。
“这不是广告上所说的‘三十岁的年龄,六十岁的心脏’吗?”柳孜致摇头叹道:“都说医不自医,说的是自己给自己看病时,往往会被某一证迷惑,拘于某证而不能从整体辨证,患得患失,从而错治误治,引发变证。师傅你不但自医,而且一医就医了这么多年,将一个好好的身体医得不像样子还不醒悟,唉……”
贺财道:“后来我自己总结,觉得我是:胆大包天,命比蟑螂。”
柳孜致道:“命比蟑螂?我觉得你是九命猫呢。”忍不住了又道:“难道非要在最后总结了才觉得不对劲?中间就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贺财道:“我用的附片的量还算大,但服用时没有一点‘口麻’的感觉,就觉得这方子应该不错,如果不对证,多少应该感到舌头发麻的;另外,‘火神派’讲究‘排病反应’,用药后睡眠上稍微出现点异常之类的,我只当是排病反应了,没想到过一段时间回过头一看,竟然变得那么差了。”
当时所用的方子中,红参是用30克,白术50克,但补气药这么重,服用越多却越短气、少气;附片在后来多数开上100克的,但温阳药越用,阳虚症状越明显,越是怕冷。补阴阴虚不除、扶阳阳愈发虚的情况,很是让人不解,如不是清楚自己身体最初时候的情况,贺财几疑自己患上了什么疑难杂症、不治之症了。
用过半年多时间的“火神方”,贺财狂热的“火神之心”基本冷下来了,但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呢?
以前贺财自觉身体有些问题,得调理好了再谈朋友结婚之类的,现在这念头基本没有了。不说**,就一个爬两层楼就心跳气喘、走几步就脚打鼓的人,有什么权利去奢望爱情?至于事业,一个将自己整治得半死不活的医生,还奢望在事业上有多大的成就?
“我当时心境悲凉。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得罪了什么人,为什么我照书看病照书吃药,怎么吃着吃着就变成了这德性?这样自怨自艾的情绪不时的就冒了出来。”
贺财常在医院里抓药吃,同事问时,就说是祛斑的,同事没事了便会玩笑一下,说道:“贺财,不要再吃药了,越吃脸上的斑越多,这毛病啊,只要找了老婆就什么都好了。”这时贺财在面子上是放得下了,但总觉得老是被调侃也不是滋味,便不时去外面药店抓药。
一次买药时,药店对面的眼镜店正放着歌,歌曲是王杰的《她》。
“她,是一个令我孤单的背影,她,最喜欢躲在无人的角落……”
不说王杰那悲意十足的声调,就是那两句歌词就足以击倒贺财了。
从学医到当医生,至今已十年有余。这十多年来,除了耗费大量的时间、大量心力于中医,更是将自身健康全押在上面,却是这么一个结局。中医,可真是一个令贺财孤单的背影了。
当时,一种酸楚的感觉突然充塞了胸臆,然后是鼻子、眼睛。贺财觉得眼睛里有一滴饱满的热泪撑得眼睛发胀、鼻子发酸,便将眼睛睁到最大,这样,那滴泪水被摊得薄了,在眼睛里转啊转的,这才感觉舒服很多。
听到这里,柳孜致的眼睛中也酸胀起来,便不由地眨啊眨的。
胃口差,一天两顿饭,每餐小半碗,味同嚼蜡;食后就没完没了地反胃,到次日早上还能反出前一天的食物;中间好不容易不反胃了,但剑突下堵堵的,不时有汩汩水声,但这股水却并不流到肠子去;腹胀得难受,这腹胀既是消化不好,也有腑气不行的原因;心悸,时时都要感受胸腔里心脏的搏动,能感受手足处血脉搏动;喉咙不时有刺激感,不时要吐出大口的白色清稀痰涎;说话有气无力,做事无精打采,走路腿颤足软的,不时哈欠连连。这样疲累,却不能入眠,如果不上班的话,只能在家上网消磨时间。好不容易到了晚上12点,这时人的精神与都疲累到了崩溃边缘,才磨蹭到床边,慢慢挪上床,小心地找一个舒服点的体位,在心跳的鼓点声中寻找睡眠的感觉;好不容易迷糊了,却全身抽搐一下,立马就醒了;或者是睡着了,这睡眠也只极短暂的一段时间,少的时候半小时,最多两小时,然后就会被噩梦惊醒,然后再也不能入眠,只能不停地翻身,慢慢地等待天明;到早晨六点,原来的骨蒸感是没了,但下肢,特别是腹股沟处酥软得让人难受,整个人就似一条在油锅里煎熬的鱼,让人痛不欲生,这时就算想起床也无力爬起来;好不容易到了七点半了,又得振作全身力气才能爬起。
“然后是漱口时的反胃、干呕;等洗漱完毕,开始了新的一天生活,再接受新的一天折磨,就这样周而复始,没有尽头……还有那因为睡觉时体位不当而带来的濒死感,还有畏寒,隔三差五的感冒。你说,这样的生活,会不会让人绝望?”
柳孜致想象了一下,不由地打了个寒战,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不如去死。”
贺财笑了笑,道:“我没有选择去死,但我不时的觉得死亡在临近。我常觉得也许某天,一觉之后就不能醒来了。如果这样的话,应该是一种解脱。我希望能得到解脱,但却总是有种不甘的念头让我支撑着,总希望能有柳暗花明之时,如此而已。”
柳孜致的脸上淌下了同情的泪水,道:“有时我总觉得你过于淡漠,原来是经过了炼狱的煎熬。”
贺财:“也不算淡漠了,那应该是成熟男人的沧桑。”
柳孜致扑哧一笑,这笑容却如梨花带雨的,道:“好在都挺过来了……说实在的,你那些症状我只在那些危重的心血管病人身上见到,我就想不明白,你怎么就想到要用补肝敛肺汤,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出困境了呢?”贺财道:“那是个很艰难的过程,如果没有机缘的话,要想摆脱困境的话,几乎不可能。”柳孜致歪着头猜想道:“是机缘巧合?是得遇名师?或是发现绝世秘籍?”
“我说的机缘是在选用汤药时的灵光一闪,并不是什么秘籍与名师。就算有绝世秘籍与名师,也轮不到我吧。”贺财自嘲道:“要说秘籍的话,倒有一本,就是《景岳全书》了。”
其实这个话题前面也说过了,柳孜致不过是女儿情怀,浪漫猎奇心理罢了。另外,贺财的叙述确实给人压抑感,柳孜致这么说,也是想调节一下气氛。听贺财给出否定的答案,柳孜致不满地嘟起小嘴,不过马上又展颜笑了开来,说道:“没什么啦,你继续往下说。”
贺财服用火神方是从春末夏初开始,服用半年多一点,就到了当年九月末。当时,医院里来了一位技术扶贫的妇科医生。这位年轻的女医生的医术不得而知,贺财对她的医术也不感冒。打听到这位医生来自省城,并不时的回家与老公团聚,贺财便拜托她买回了一套《景岳全书》。
在学院读书时,《伤寒杂病论》与《黄帝内经》并不火,当时在学生中流传的,对中医临证帮助最大的有两本中医典籍,一是《医学衷中参西录》,一是《景岳全书》。《医学衷中参西录》,贺财拜读过数遍,在网络上读过《思考中医》后,将《内经》节选本与《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也粗略地翻了几遍,但都没能找到头绪。贺财就只有寄希望于未曾拜读《景岳全书》了。
《景岳全书》与《内经》《伤寒》相比,词句相对浅显易懂一点,但都是理论上的东西,也好不了太多,按贺财当时的情况,是没有精力去细读这套典籍的。事实上,贺财拿到书后,只是在上班无事的时候,拣自己关心的章节读一读。更多的时候,或者说更多的心力,还是放在了自身的辨证用药上。
目前的情况,大剂量的附子理中丸已试过,对病情是没用的;那么从湿浊着手,用上大量的健脾渗湿药、芳香化湿药看看?也没有用?睡着后流涎水,记得在学《方剂时》老师推荐缩泉丸,反正是夜尿多,试一试也无妨;没有用吗?是不是该以失眠为主证?之前桂枝加龙骨牡蛎汤用过,那么看看归脾丸、酸枣仁汤吧;没用?那么,从水饮着手,用上十枣汤以攻逐水饮看,不行的话,再用一用己椒沥黄丸;嗯,化饮不行,痰那么多,就用化痰方吧,礞石滚痰丸试一试;还是没用吗?那么,用了这么多补阳药却越补越虚越补越冷,有没有可能是热盛呢?再用用清热泻火药吧。
《医学衷中参西录》上有一热邪深伏案,张锡纯是用冬日的井水给病人冲澡来将热引出的,如果可能的话,真想试一试这种别致的治疗方法——不过,还是感觉太冷,几次脱了衣服站在水龙头下,就没有勇气打开水龙头。嗯,寒凉药应该不对证吧,每次一闻到黄芩、黄连的味道就不舒服,寒战,石膏本来是没有味道的,但好像也有味道了,方子里不用黄芩、黄连,却还是能闻出寒凉味?
那段日子里,贺财以身体上不同的不适为主证而茫无适从地选方,用药也是断断续续的,先是花一两天的时间去辨证、去权衡某个思路与方子的正确性与可行性,酌选药物,然后抓来服用,待服用数剂后,感觉没用或是感觉不舒服就停用。
反正每天失眠,多的是时间,没事就想辨证想方药吧,要不然,人会崩溃的。
“事实上,我已经有崩溃的迹象了。每天晚上睡觉时,脑子里总觉得有人在呼喊我,事实上却没有这回事。我们末名的鬼故事里有这种情况,如果觉得有人呼唤你而事实没有的话,当事人是千万不能答应的,于是我就不敢答应。加上那段时间又老做鬼梦,常常飘魂,于是在遇上这种情况时,要么就念阿弥陀佛,要么就拼命转移注意力,将精神集中在辨证论治上。”飘魂,末名县本地说法,相当于梦魇之类的,就是当事人的意识清楚自己在做梦。简单说来就是,明明自己是睡在**的,但好像魂魄离体,在屋子里四处移动。似乎有个说法是,飘魂是不能飘太远的,否则被风一吹就散了,人就没用了。
在半夜时分,有人竟然提起鬼故事!柳孜致虽是无神论者,但幼时听闻过的故事所形成的那种恐惧感还是袭击着她,让她汗毛竖立。柳孜致眼睛紧盯着贺财的眼睛,根本不敢四处张望。
粗心的贺财并没觉察到这一细节,继续道:“之前的治疗一直着眼在整体上面,在阴阳上面下工夫,阴虚了就用阴虚方,罗列阴虚药;然后感觉是阳虚了,又用补阳药,但身体越治越差。现在又从局部从症状上着手,花了这么一段时间跟着症状走,跟着感觉走,也没有走出个所以然来,当时的感觉真是人到穷途,束手无策了。”
柳孜致道:“你跟着症状走的时候,是怎么判断方子有用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