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1 / 1)

第1卷(34)

对这个问题,贺财想也不想道:“将方子中辛味的远志、郁金去掉,再将甘味的天麻、钩藤、酸枣仁去掉就可以了。”柳孜致问道:“为什么?”贺财道:“一句通俗的话就可以解释。”柳孜致问道:“哪句话?”贺财道:“拳头伸出去了还得收回来。”柳孜致不解地道:“哦?”贺财道:“方子中加了辛味的药物,用酸苦以去辛,取意和解,实为攻法,对吗?”柳孜致点头。贺财道:“那不就结了,既然酸苦攻不了辛,那么就像伸出去的拳头一样,先收回来,只用酸苦。”柳孜致“哦”了一声,虽然心中还有疑问,但不好让病人久等,便按贺财的意思疏方。

等病人走后,柳孜致问道:“去掉甘辛而纯取酸苦,这是什么道理?”

贺财假装迟疑地道:“这个……这个,小柳啊,这可是我压箱底的绝招了,按过去的说法,师傅在带徒弟时,往往要留一招不教的,免得弟子抢了师傅的饭碗。你看……”

柳孜致道:“去你的,什么压箱底的绝招?你不说我难道就想不出?只不过是懒得想罢了。”眼见贺财还要做戏,柳孜致先使出绝招了,走过去拿了贺财的手摇晃着,一边娇声道:“师……傅,说嘛,快说嘛……”

贺财啧啧道:“嗳,使美人计了,嗳,我说你快别嗲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柳孜致道:“那你说不说?”

贺财道:“我说我说,嗳,都说‘自古英雄难过嗲’,古人诚不欺我啊。”

柳孜致道:“师……傅……”

“好了好了,别嗲了。”贺财道:“这最后一招啊,就叫做铁板桥。”

“铁板桥?”

“对,铁板桥。”

44.惊风·铁板桥(2)

柳孜致很配合地来了句:“师傅说的可是金大师笔下的铁板桥?”贺财点头。柳孜致一副惊讶的表情:“可是难度绝高的空中铁板桥?”贺财的脸面有些挂不住的样子,干咳两下,道:“功夫还不那么精纯,还使不出那么高难度的动作。”说罢,师徒相视而笑。

铁板桥,武侠小说中的常见招式,一般是用以防守。在描述中,武者两足立定,身子从膝之上却以常人不可想象角度向后翻折成90°,用以闪避对手迎面而来的攻击。

这样的动作,两足要负担起全部倒向后方的体重,将重心稳定在一个不可能的位置,这在正常人中是不可想象的,所以,也只能出现在武侠世界中。

印象中比较深刻的是金庸大师的《书剑恩仇录》中所写的,鬼见愁兄弟在空中遇袭时,在避无可避之处,却匪夷所思地使出了最平凡的铁板桥,名曰空中铁板桥,这招式一出,迎面而来的暗器就不成问题了。这个动作之所以在脑海里成为经典,是因为这铁板桥的动作本就大违物理学常识,而在空中,人体处于绝对的无处借力的情况下,鬼见愁兄弟却能用出绝无可能使用的招式。这较之另一武侠大师梁羽生的轻功“梯云纵”或要更见高明吧。至少“梯云纵”在使出来时还要“左脚尖在右足背轻点”,或是“右脚尖在左脚背轻点”,人便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又拔升了若干高度。

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了。

两人笑闹一阵,贺财说道:“在‘辛伤肝’一类病机致病的病人治疗中,用酸+苦+甘的组方确实能针对病因,其效果也能给病人立竿见影的感觉,但在按照‘五味互藏’的药物加减法运用一段时间后,病人会反映用药物后已没有了开始时那种豁然感;甚至有些病人还会反馈一些意外的症状,比如腰痛,手足肌肉酸软;或者原本大为缓解的那些‘风动’的症状,比如面部蚁行感、肌肉动的症状又有加重的趋势,而病人的血压下降的不那么平稳,甚至又回复初始的位置之类的,等等。”

对于方药中的铁板桥,柳孜致是持否定态度的。本来铁板桥这样的名词也只出现在有着成人童话称谓的武侠小说中,再怎么着,在中医这门实用性很强的学科中,应该不会有那种子虚乌有的招式的。这时见贺财侃侃而谈,问题又引向自己刚碰上的难题,原本玩笑的心态便收了起来,换上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

贺财道:“这时,我们将酸+苦+甘的组方更为酸+苦,或是酸+甘,或是单用酸味,这种状况也难以得到改善。”

“这时,我们就会产生疑问:既然我们已确定是‘辛伤肝’的病机,而酸+苦+甘的组方又是最切合病机的组方,那怎么用药一段时间后,效果只会越来越好的却变得停滞不前、甚至出现反弹现象呢?”

柳孜致大有感触地点头道:“是啊。”

贺财道:“先不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再回到前面,就是当我们在确定病机的情况下,已经用了酸+苦+甘、酸+苦之类的组方时,病人都难有好的疗效,这时,我们只要将方子稍做改动,用上咸+酸的组方,以酸味为君。比如你那个高血压病人,你给他开上益肝汤:乌梅、山茱萸、鳖甲、牡蛎、石决明,只这几味药,也不要多少,只要服上那么一两副,病人所苦及你所迷惑的,都能得到解决。”

“这时候,再换回前面用的酸+苦+甘的组方,就算药物与之前用的一味不变,病人又会觉得:嗨,医生,你这几副药效果真好。”

“这里的咸+酸的组方与酸+苦+甘的组方就起到了相辅相成的作用,这两者之间,就起到了联合运用的联方效应。”

“而原本的酸+苦+甘、酸+苦,或是酸+甘的组合,都是以酸为主,顺着五行相生而来的组方却变成以酸为主的酸+咸的逆相生组方,这与铁板桥的招式有没有什么相通之处?”

不会吧?说了这么一大通的武功招式,所要引喻的就是那折身动作与组方方式的更换?柳孜致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这样一来,柳孜致倒没想到去责怪贺财对自己留了一手。之前贺财说过的降压联方中,可是用酸+苦+甘与咸+酸+苦这两个组方方式联合的。不过,就算想去责怪,估计也不能理直气壮吧。当时贺财可是隐约做出了提示的,而在病人服用汤药后的反应也让柳孜致产生了怀疑。现在的情况就明显了,贺财当时所说的降压联方,明显就是做了一个埋伏,其目的,就是让柳孜致思考其合理性。

贺财有些不自在了,“这比喻是不是很烂?”

柳孜致心一软,斟字酌句地道:“也不是很烂啦,至少这两者的突然变化都让人觉得很惊讶的。”

贺财道:“不只是惊讶,应该还有妙到毫巅、神来之笔的感觉,你不觉得吗?”

“如果是说金大师的空中铁板桥,那确实有点神来之笔的感觉,如果说是酸+咸的组方,我暂时还没觉出。”柳孜致实话实说。

“是吗?”见柳孜致点头,贺财一副失望的表情,道:“是不是这一招太过高深,以致你体会不出妙处来?”

“很高深吗?我不觉得有多高深啊。”就好比两个闲聊的好友,如果一个人在瞎吹牛,那么另一个自然会在对方的话语中找出破绽,然后反驳之、打击之。柳孜致的反应正是如此。“用酸+咸的组方虽然有些出人意料,但还是可以理解的。”

“可以理解就好。”贺财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我就是那个惊风患儿的家长,懂中医,我就近一阶段的治疗效果还算满意:小孩面部抽搐与眨眼的动作都少了很多;现在我想问的是,为什么在抽搐与眨眼那么频繁那么严重时不用石决明和牡蛎,而在大为好转了才开始用呢?”

“如果您是那孩子的家长的话,因为您没有接触过五味五藏的理论,对辛伤肝伤肺的病理转归没有一个系统的认识,虽然您懂中医,但要解释清楚的话,还是比较复杂。”柳孜致有点遗憾地摇头道:“我只能挑最简单的告诉您:石决明、牡蛎功能平肝潜阳,而天麻、钩藤则能息风止痉;其中,石决明、牡蛎是矿质药,质重下沉,偏于镇肝息风,药力要猛一些,而天麻钩藤则偏于养肝息风,药力相对要缓和得多;像你孩子的病,病程较长,久病多虚,在治疗时,就宜先养后镇。这样的养镇相合,才能达到虚实并治的目的。

慢惊风一证的治疗中,在补肝敛肺汤的酸+苦+甘的组方中,甘味用的是天麻、钩藤,还用了少许红参。从学院派的观点来看,这一番解说颇为通达,而人参大补元气,这也合乎柳孜致关于久病多虚的说辞。这也是柳孜致的反应过人,几乎在瞬间就组织了这么一通说辞。不过,传统的学院理论虽然能解决天麻、钩藤与牡蛎、石决明的问题,但方子中用那么多酸味的乌梅、山茱萸,这又做何解?对这一点,柳孜致也清楚,可是仓促之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还好贺财没有刻意为难,道:“答得好,算你过关。”柳孜致道:“对就对,不对就不对,怎么过关还有算不算的吗?”贺财笑了笑,不与柳孜致纠缠,径自道:“现在我就处在你的位置,刚好对五味五藏理论有一些了解,恰好知道辛伤肝要用酸+苦+甘的组方,但酸+咸的组方能与酸+苦+甘的组方达到相辅相成的作用呢?”

柳孜致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笑容不变,道:“那我就是贺财师傅了?”见贺财点头,有心想让贺财叫两声师傅听听的,不过终究不好太放肆,便见好就收地道:“嗯,这个问题嘛,咸归肾水,酸+咸的组方能补益肝木,使肝木的化源稳固。”

贺财曾用水来比喻五行相生的关系。肾水为肝之上源,补肾水从而使肝木得补益,这是无须再多加说明了。问题是,答案只这么简单吗?柳孜致心下惴惴,但一时又想不出通达的说辞,便只得如此了。

果然,贺财道:“没有了?”柳孜致硬着头皮道:“没有了。”贺财摇了摇头,道:“在我看来,这个问题至少还有两点需要阐述。”

竟然还有两点?会有这么多吗?柳孜致腹诽不已。

贺财道:“你说的答案是从‘虚则补其母’来解释的,从这个角度来理解探究,肯定也能得出酸+咸的组方,但如果有些问题没弄清楚的话,恐怕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难以解释患者所阐述的症状。”

患者在治疗中出现新的症状,比如腰痛、手足肌肉酸软。腰痛,责之于肾,而现在知道了酸+咸的组方对这个症状能有很好的治疗作用,那么肌肉酸软也好解释了:肾乃作强之官,肾出了问题,作强不能,所以出现腰痛、肌肉酸软了。而原本大为缓解的那些‘风动’的症状,比如面部蚁行感、肌肉动的症状有加重的趋势,则是肾出现了问题,致使生肝乏源,从而导致肝现虚象。问题是,肾出现的问题又从何而来?

这确实是个令人恼火的问题。柳孜致点头。辛伤肝致肝虚的病人常见**一症。这一症状是诸脏皆虚后出现的,由辛伤肝的病理转归可以了解,五脏虚损中,肺和肾是最后表露出虚象的,而在治疗中,最能体现脏气来复的恐怕也是肾脏,病人除了感觉怕冷一症大为缓解外,就是觉得晨勃明显。这类病人,在贺财所治疗的**病中多见。而解释起来,其原因为,补肝敛肺汤中虽然未用一味补肾药,但补肝敛肺汤补益了五脏中最虚损的脏器,由于五行相生的作用,肺气与肾气也得到部分补益,自然便出现了晨勃了,这就是所谓的一荣俱荣。那么,既然肾气得到了补益,又从何而来的亏损?

“这时的肾虚,有两个可能的原因。一是酸+苦+甘的组方中,酸苦甘的分量搭配不太理想,导致一部分的苦味没有在酸+苦+甘的组方中被利用上而克乏了肾气。”苦味过重,除了前面说过的能泻肝气外,还有就是克伐肾水了。

一直以来,药物的分量在中医人眼中都占据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甚而提升到不传之秘的地位。在补肝敛肺汤的组方中,酸+苦+甘的组方分量也很有讲究。贺财曾道,对于肝气亏损严重的,补肝敛肺汤中,酸味的分量一般是苦味分量的5~6倍,甚至更多,而甘味的分量略少于或是接近于苦味的分量。这样组方用量的理由是,五行学说相当于中医的一个数学模型。这个数学模型除了在五味互藏中得到运用,在用药剂量上也有着指导意义。在五脏的生克中,隐约就有相克脏腑能多消耗受克伐脏腑五倍的味,相生的脏腑达到被相生脏腑的味的五倍才能起到良好的相生作用,比如1克的苦味药物,能清除过剩的辛味5克,而这1克苦味要达到清除5克的辛味的前提是,得有5克的酸味来做后盾。而对于那些脏气虚损严重的情形,这样的配比比例更得提高。比如:乌梅60克,山茱萸60克,黄芩5克,黄连5克,黄柏5克,知母5克,山药10克,红参6克。这个方子中的分量就是比较小心谨慎的分量。

但有时候由于我们错误地估计了肝气亏损的程度,以至于方中的酸味药物用量还是偏少,酸味药物补益肝木本脏还嫌不足,其提供五行相生的部分自然不足,那么多出来的苦味药物,除了一部分补益了心火外,一部分可能就克伐其所胜的肺金以外,多出来的就克伐了肾水了。

“是的,我是说过,在绝对虚损的情况下,五味入胃后,其首先出现的是相生作用,克伐几乎不存在;而在相生组方中,酸+苦的组合就好像一个定位仪,使苦定位于肺金;但这只是一个理想状态,当服用这分量搭配不是很理想的方子比较长一段时间之后,其弊端自然就显露了。”

另一个出现肾脏虚损的原因是,肾脏本来就是虚损的。

肾脏本来就是虚损的?柳孜致露出迷惑的神色。是的,在目前的病理状况下,是五脏皆虚,而尤其以肝木为甚——这又需要刻意去强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