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1 / 1)

第1卷(8)

估摸着这日子也没有病人,贺财便将原本摆在中间的药柜往边上靠了靠,正中间便空出片地来,这火盆便放在正中的位置。左右无事,贺财找了根铁丝挽了个架子,将柳孜致带来的腊肉洗净,切成条状,再找了竹签子穿了,然后放在架子上烤炙。不一会,屋子里便又弥漫了一股烤肉的香味,与店子里那淡淡的药香混合,别有一番风味。贺财又将药柜中的桂皮啊蔻仁啊弄了少许出来,研成粉末,再搭上点小葱,均匀地撒在肉片上,这样烤出来的肉片,还没进口里,口水便吞咽了无数。

柳孜致开始还保持着少女的矜持,等贺财忙完了,也只伸出两根葱白的手指来,拿着竹签在火架上翻动,待得肉片滴油冒香之时,却又如何矜持得来?只是嘴里哈着热气地将烤肉往口里塞,一边塞,一边含糊地说道:“好吃,好吃。”倒是贺财见她吃得热闹,便多切点肉来烤制,半天也没尝上一下,弄得柳孜致不好意思了,方拿上一根竹签递给贺财:“师傅,你也吃一根吧?”

12.侠医?奸商?(2)

“贺财中医门诊?就是这里罢?”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站在石板街口两边张望着。

城南医院的招牌闪亮,贺财中医门诊则逼仄寒酸。虽然大新年里两家都还没生意,但贺财中医门诊里传来的阵阵肉香与笑语却让中年男子有些犹豫。

中年男子身后停着一辆小轿车,轿车后排的位置里坐着个眯着眼的男人,这男人身量粗圆,脸型肥胖,身上穿着名牌的西服,看上去身份就不同一般。那中年男子走到车身处轻声说道:“冯局,这里是有个贺财中医门诊,不过看起来好像不怎么的,估计张县有点言过其实了。您看要不要进去?”那肥胖男子闻声睁开眼睛向外看了一眼,说道:“到了?”然后推门下车,向贺财中医门诊走去。那中年男子跟在后面走了几步,那叫冯局的却回过头来说道:“小秦,你在车上等着罢?”虽是询问口吻,但却含着毋庸置疑的意味。中年男子点头。

门口一幕,柳孜致与贺财都注意到了,但诊所开业这么长时间,要说坐着小轿车看病的,只对面城南医院有过,两人便没多做关注,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火架上,用心地享受着这份闲逸与美味,却没料到那肥胖男子竟然走进了店子,和气地问了一句:“请问贺医生在吗?”

贺财匆忙地站起身来,应了一句:“我就是。”柳孜致见他嘴上油呼呼的,左手里还拿着个肉串子,便“咯咯”地笑了起来,却没发觉自己也是一般模样。贺财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将肉串两口消灭了,又匆忙找了纸巾将嘴巴抹净,一边说道:“请问有什么事情?”

那冯局修养极好,见贺财那狼狈的样子,也只是保持着微微的笑容,直到贺财问了,才答说:“我是来看病的。”

“看病啊?”贺财这时已将自己整理得严肃了点,听对方是来看病,忙搬了椅子让座,自己去药柜后坐了,说道:“没想到大过年的会有病人来,让你见笑了。”说着从柜台里拿出个本子,问道:“姓名-年龄-什么职业?哪里不舒服?”

那冯局答道:“我姓秦,叫秦洪,世牟市教育局的。”说到这里,看了柳孜致一眼,脸上明显迟疑了一下,说道:“能不能让女眷回避一下?”

柳孜致正要避让,贺财一摆手,说道:“病不讳医,她也是医生,没关系,你说说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肥胖男子又迟疑了一下,说道:“是这样的……”

这肥胖男子说自己是世牟教育局的干事,年前在酒席上遇见末名县分管文教卫的张副县长,张副县长是下面来的领导,自己作为一般干事,自然是要敬酒的。以往这样的场合,被敬酒者多是爽朗的酒到杯干,而这张县却借口不适,坚决不喝。在说到身体问题时,张县长很直接地说道:“各位弟兄,说起来不好意思,兄弟我这两年下面出了点问题——**了,一直暗里吃药都没效果,前几天找了个医生看了,只几副药就有了起色,现在还在服药。”说着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个药瓶,又道:“医生叮嘱了千万不能喝酒,大家就饶我这次,等身体好了一并补上。”这酒自然就敬不成了。由于自己身体这方面也有点毛病,于是在酒后就打听看医生的事情,然后就有了末名县一行。

柳孜致心道:看不出贺财的声名还传到了世牟了。贺财却淡淡地“哦”了一声,说道:“说说你的情况吧。”

肥胖男子说道:“我的情况和张县的差不多,你知道我们搞行政的酒多,两年前,我大醉了一次,就从那次醉酒后,就觉得自己的下降,最后,就是三个月前,我彻底不能**了,另外,就是小便次数特多,而每次小便的量要比以前少,有时候只几滴,但就是想上厕所,便后还滴白。曾到医院看了,说是前列腺炎,吃了一堆药却没有起色。”

病人的叙述到此而止。柳孜致在后面看了一下病人的脸色:面色颇为红润,不似阳虚证候。不过这也做不得准,还得收集资料,综合了辨证。耳边听得贺财问了一些情况,病人又陆续说出了一些症状:外**潮湿,腰腿酸软,胸闷,四肢乏力,小便时清时黄,没有规律,大便干结。看舌象时,柳孜致也去看了一下,舌苔厚腻,舌质红。

小便次数多,四肢乏力,腰膝酸软,大便干结,这是阴虚的证候;舌苔厚腻,舌质红,小便次数多,便后滴白,外**潮湿,这又是湿热之候了——这病不典型,用药似乎既要化湿又得滋阴,化湿的话用黄芩、黄连,或者用平和点的薏苡仁、茯苓、泽泻等,滋阴的就得用生地黄、牡丹皮、山药这类了。柳孜致在心里大略地辨证了一下,再去看贺财的处方。

贺财倒是用了黄芩、黄连,但却是与乌梅相配伍,薏苡仁、茯苓、泽泻之类一样没见,却是又开了他自拟的那个补肝敛肺汤!

贺财在本子上写好后,抬头对那肥胖男子说道:“您这个病确实跟张县长的差不多,都是喝酒引起的,治疗起来比较麻烦,费用就比较贵,不知道您能接受不?能接受的话我就给您点药,不接受的话,您就换一家看看,没准花很少钱就治好了。”

肥胖男子问道:“贵一点不要紧,只要病能好。多少钱?”

贺财伸出五指比划了一下,说道:“五百。”正奇怪贺财的方子,突然听到贺财说的药费,不由吓了一跳。

肥胖男子说道:“整个疗程的药费?确实贵了点,不过无所谓,只要病能好。”

贺财摇了摇头,说道:“你这个病大概要看四到六次的样子,每次就诊的费用都是五百。”

柳孜致心里又是一跳。虽说年货紧俏,年前年后的东西要贵那么一点,但也不是这么贵法——这是抢钱呢。抬头去看贺财,见他还是那副懒散的笑容,却分毫没有玩笑的模样。

那肥胖男子果然一副肉痛的样子,说道:“这么贵?四次的话都要两千,如果六次的话就上三千的槛了——你用金子做药都没这么贵法。”

贺财道:“话不能这么说,智者劳心,我这是卖的智慧,不是卖的药物,就跟那些广告公司的文案一样,一张纸,好像随便画几笔,那个费用还不是往千上数啊。当然您也可以不接受这个价格,去别家看看。”

“狡辩,你这是狡辩。”肥胖男子有些气愤地伸指指着贺财。

“怎么狡辩了?就说你们教育系统,一个小学老师的月工资是两千的话,如果按每天二堂课计算的话,一周上五天课,每月四十堂课,那么平均每堂课价值五十元,而一个大学教授上一堂课有多少收入?有的上一堂课就不只两千了。”贺财两手一摊:“我开始就说了,你如果不能接受的话可以去换别家。”

肥胖男子盯着贺财半晌,一咬牙,道:“你能包好?”

贺财说道:“现在的老师在上课时也没说能包孩子上大学。”见那男子要变脸,贺财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这个病我可以包了,如果不好就退你钱。”

肥胖男子这时也想开了,从兜里拿出个皮夹,数出二千块递给贺财,说了句:“幸好过年,身上备了点准备和同事打牌的钱,要不还真买不起你这药。点药吧!”

“徒弟,点药啦。”贺财吆喝了一声。柳孜致张口结舌地看着这一幕,直到贺财招呼声响起才反应过来,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哎”。忙上前去帮忙。那肥胖男子不禁摇头说道:“你们这是二人转是不?”

等那肥胖男子上了车子,柳孜致都还没从贺财这出人意料的表现中恢复过来,两人站在卷闸门下看着小轿车绝尘而去。

贺财自语道,这胖子一下车我就知道是个凯子。前些年港片看得多,贺财说话也是南辕北辙地乱冒词。

柳孜致自语,谁还说贺财没有经济头脑我跟谁急。

等回到火炉前坐好了,柳孜致笑着问道:“师傅,你的收费不是一直是十块吗?按医院的挂号费,本来收十块都贵了,病人看你生意差就没跟你计较,现在倒好,你竟然收五百了。您老真是石板街第一快刀啊。”说毕,还拱手做了个佩服的动作。

贺财摇了摇头,十分谦虚地说道:“不被人理解真是痛苦——你想想我的劳动成果就只值十元钱吗?我为病人用很少的花费解除了病痛,病人能不感谢我吗?他们能不希望我过得好点吗?你看我每个月门面费得五百,生活费得五百,给单位上缴得四百,还有管理费税费水电费,我其实一直在贫困线下挣扎啊,没见我现在还光棍一个吗?我是无钱问娶啊。眼见着我的积蓄就要花光了,我就一直暗暗鼓励自己:坚持吧,撑住吧,等撑到哪天实在撑不住了,我再放弃吧。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凯子,我轻轻地划上那么一下,让他的钱包瘪那么一会儿,你就看不下去了?悟空啊,你不觉得这才是为师的价值所在吗?”

柳孜致本来还若无其事地听着贺财瞎掰,待听到“坚持吧,撑住吧,等撑到哪天实在撑不住了,我再放弃吧”时,心中不知怎的,却感到一阵沉重。贺财每天默默地端坐电脑前,是不是不像表面那么逍遥?他在坚守着什么?

贺财那里却摇头叹气道:“哎,他一下车我就知道他是个凯子,从那个司机给他的称呼上,我就听出了他是个凯子。现在无论是哪里,只要能当上个小局的,家里没几十万的家产能下来吗?我只不过是小小地划了他一刀而已。”

柳孜致怔了半晌,才说出一句:“你是个奸商,你和那些囤物居奇的奸商没什么分别。”

“我这是侠医,劫他们的富,救济我的贫。”贺财摇头说道。

“对,还有奸商。以后凡是小车来的,都轻轻地划一刀吧,管他是商是官。”

13.误区(1)

“师傅,向你请教一个很平常的,一个几乎是每一个上岗的中医都会碰上的问题:究竟怎样才能开出一张效果好的处方?”

关于奸商的话题结束后,柳孜致问出了这个在心里闷了许久的问题。

贺财眉毛一挑,投来问询的目光。

柳孜致低着头,一手拿着火钳在火盆里无意识地调弄着,心里将所要说的内容组织好之后,说道:“在读书的时候,虽然觉得中医的理论很枯燥,但胜在体系完整,诊断与用药都有一个较为明确的指标。比如刚才那个病人,小便次数多,四肢乏力腰膝酸软,大便干结,这是阴虚的证候;舌苔厚腻,舌质红,小便次数多,便后滴白,外**潮湿,这又是湿热之候了,综合起来看的话,应该辨为湿热证,在用药的时候,如果是我开处方的话,肯定会用清热化湿的黄芩、黄连,健脾利湿的薏苡仁、茯苓,芳香化湿的豆蔻、砂仁以及利湿通淋的泽泻、车前子,或者再加上点滋阴的生地黄、牡丹皮、山药,这应该是我所能开出的最善的方子了;要么就用书上现成的方子三仁汤、八正散加减之类的,这应该是最切合患者所陈述的证型了,可是看你开出的方子却不是那么回事,虽然用了黄芩、黄连以清利湿热,却又用了乌梅,乌梅这类酸收药物,书上不是说有外邪时酸味药会敛邪,导致疾病留恋不去嘛——而看你的神态,对开出的方子的信心很大,能说说其中的道理吗?”

贺财清了一下嗓子,正要说话,柳孜致却抬起头来:“等等,我还没说完呢。”一张脸被炭火烤得红扑扑的,很是可爱。贺财做出无奈的样子,示意柳孜致继续。柳孜致看着贺财,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这种情况,我在临**不是第一次遇上,自己花费了很多心思开出的方子,用了就是效果不理想。”

“对此,我曾反省过无数次,我的辨证基本上是按教科书进行的,用药也是按教科书酌选的,但病人用了没效果,给我一个印象,就是中医没什么用——可是我父亲那生动的例子又告诉我,中医的用处大着呢。那么,我的问题就只有两个了:要么是书上说的理论体系有问题,要么就是我根本没掌握如何开方的方法。”

“上次你在给我解说补肝敛肺汤的时候,所说的东西对我启发很大,回去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在组方时酌选药物的方法上,教科书所列举的将我们导入了一个误区,以至于我们不能开出正确的处方。就像刚才那个病人,你用补肝敛肺汤还不是因为其中有黄芩、黄连,是吗?”

说到这里,柳孜致把手提包拿过来,从里面拿出个本子,将自己总结的那点可怜的制方心得指给贺财,说道:“我按你提示的那点信息翻了一下书,总结出一补一攻两个制方原则,当时还以为自己将问题解决了,但一对照方子,却又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师傅你能说一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