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比略时代,罗马帝国开始跟日耳曼人休兵。据说,在这期间,罗马人的赵构,还害死了罗马人的岳飞(1)。
然而,罗马人与日耳曼人之间的交流,远远不是莱茵河与多瑙河,或者一条日耳曼长城就能够阻隔的。作为当时欧洲文明的中心,罗马帝国对于蛮族人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力。任何人都有向往美好的权利,就算蛮族也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文明人,如果暂时达不成这个心愿,他们就会去抢劫掳掠,以此来舒缓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情。
实际上,罗马人与日耳曼人的交流,一直没有停止。
包括杀戮,也包括合作。
最典型的案例,莫过于我们前文所讲的五贤帝之中的奥勒留,在战场上占不到便宜的情况下,到了奥勒留的儿子康茂德执政,乖乖地赔款给人家,还答应了两个日耳曼部落——马科曼尼人与夸狄人进入罗马帝国的疆界定居。
此期间,各种日耳曼大小部落你方唱罢我登场,罗马人疲于应付,尤其是在“三世纪危机”期间,日耳曼人更是让罗马人吃尽了苦头。比如我们前文曾经提到过的,后来被法兰克人灭掉的阿勒曼尼人。
阿勒曼尼人是一个非常能打的日耳曼部落,在三世纪危机期间,这支日耳曼部落曾经三次打进意大利本土,并且在此后的一个多世纪中五次讨伐帝国的高卢行省。其间与之对垒的皇帝,包括了那个一统罗马三国光耀千古的皇帝奥勒良。不过,就是一个这样的日耳曼小部落却愈挫愈奋,每次被罗马人痛殴之后都能够涅槃重生,屡屡上演王者归来的好戏。仗越打越大,阿勒曼尼人反而越打越多,名气越打越大。
阿勒曼尼人在公元5世纪初叶的时候,抢到了今天法国的阿尔萨斯这块根据地,并从此安定下来,成立了自己的阿勒曼尼亚王国。最终,阿勒曼尼亚王国又成功地熬死了西罗马帝国,成为帝国崩盘之后的众多日耳曼小王国之一。
正因为阿勒曼尼人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打不死的精神,出身于当年拉丁语系的现代法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中,都不约而同地使用了“阿勒曼尼”作为对德国的官方正式称呼。
毫无疑问,这是罗马人的一种肯定,也是一种无奈。
而像阿勒曼尼人的成长史,是当时非常典型的日耳曼部落的创业小故事。
我们的眼睛可能会欺骗我们,罗马人的眼睛也会。
说到底,绝对不是阿勒曼尼人越打越多,越打越强了,而是因为当时的日耳曼部落,慢慢开始整合了。自打互相认识并且打过招呼也红过脸之后,罗马人同日耳曼人的摩擦与交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个过程中,日耳曼人不断地向身边这个现成的老师学习,学习是学习,打架也是学习。进入帝国内部的日耳曼人,只要能够拥有受教育的权利,尤其是当兵的权利,多年之后再娶个罗马贵妇,摇身一变就能混成罗马贵族;而留在野蛮人世界的日耳曼人,只要不断向罗马这个老师虚心讨教,无论政治、军事、科技、文化、宗教,也都能够慢慢水涨船高。
这一路走下来,日耳曼人这个好学生从学渣开始不断练级,一路开始朝着学霸的方向发展,并且一发不可收拾了。
那么经过这几百年下来,当初生活在莱茵河以东的草地丛林原野中的日耳曼人,慢慢开始出现了并吞、招降、同化,一点点形成了一些比较大的部落,甚至是部落联盟。比如我们前文提到的马科曼尼人、夸狄人、阿勒曼尼人,严格意义上都属于一支比较大的日耳曼人部落——苏维汇人。
我们不妨换个角度,当初的成百上千个日耳曼大小部落,就好像是很多个小创业公司,最开始他们在欧洲大陆的荒原上快乐而野蛮地生长。而随着各方实力的此消彼长,又或者是面对强敌来袭时的抱团取暖,这些创业小公司开始进行兼并、合并、入股,从而逐渐形成了一些比较大的公司。这些公司再也不是杂牌公司了,而是具有一定生产能力、运作能力,以及抗击打能力相对大一点的公司。
行文到这里,我们让时光倒流,再去复盘一下当年的那场条顿堡森林之战。
条顿堡森林之战,按照后来的日耳曼诸部落发展脉络倒推回来,更像是一次日耳曼人的“品牌确立”之战。日耳曼人一战,击碎了罗马人对蛮族的不败神话。此战之后,日耳曼这个能够和罗马人掰掰手腕的品牌也就传遍了整个蛮族世界。于是,那些语言和文化背景相似的日耳曼大小部落,也就更加底气十足地打出了自己在日耳曼主品牌之下的子品牌。
按照这个逻辑下来的话,当年瓦卢斯的那次自杀,屋大维的那声怒吼,更像是为日耳曼人这个充满朝气的新品牌,打了一次免费的广告。
有了日耳曼人这个金字招牌,同时又在不断的发展中诞生了很多个具有一定市场号召力的子品牌,那就不愁招贤纳士、招兵买马的问题了。只要替天行道的大旗一树,梁山泊的聚义厅里自然会有人来投。所以,像阿勒曼尼人这样的情况,至此真相大白。并不是说日耳曼人的一些部落越打越大,越打越强了,而是随着战争的不断扩大,一些子品牌旗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杂牌入股。这些杂牌可以是旁系的日耳曼部落,甚至可以是慕名来投一起创业的其他蛮族。如此一来,日耳曼人的一些大的部落,也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从公元9年秋天,日耳曼人正式在江湖上报过名号之后,直到西罗马帝国末年,经过不断的整合,胜者为王的日耳曼人群体逐渐组合成了几个大的部落。
这几个比较大的日耳曼部落,在公元4世纪后半叶的时候,感受到匈人来袭的巨大压力。他们要么接受现实,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土地上继续着农耕文明的转变进程,期待着有一天翻身农奴把歌唱;要么就投身革命的洪流,去为日耳曼人的明天寻找光明。这些离开原驻地进行迁徙的日耳曼部落,有代表性的主要有五个——哥特人、汪达尔人、法兰克人、勃艮第人、盎格鲁-撒克逊人(Anglo-Saxon)。
那么,以这些部落为代表的日耳曼民族迁徙,就被后世史家称为“日耳曼人大迁徙”(Migration Period)。当然,所谓的“日耳曼人大迁徙”,其实只不过是后来日耳曼学者美化过的一个词语。如果我们站在当时一息尚存的罗马帝国的罗马人民角度考虑,那就不叫日耳曼人大迁徙,而是“野蛮人入侵”(Barbarian Invasions)。从辩证法角度来讲,这是同一件事情的一体两面而已。
日耳曼人大迁徙中涌现出来的几位日耳曼大佬,绝大部分都在前文正式或者非正式地亮过相。以这些日耳曼部落的大迁徙为开端,也就造就了今天大多数西欧现代国家的雏形。
我们不妨还是按照时间线,从头再给这些日耳曼人捋一捋家谱。
从当年的匈人帝国开始说起。
匈人在南俄草原打败了东哥特人,逼得西哥特人西迁。
西哥特人在首领亚拉里克的带领下,辗转流窜于潘诺尼亚草原到色雷斯一线。狄奥多西大帝去世后,西哥特人带头造反,又在公元410年的时候进入意大利半岛,洗劫了罗马城。
公元418年,西哥特人在阿基坦高卢行省,自行宣布建国,定都图卢兹。
西哥特人肆虐意大利的同时,汪达尔人和阿兰人以及一部分的苏维汇人翻越比利牛斯山,进入今天的西班牙境内。而随着西哥特王国的建立,西哥特人也南下进入伊比利亚半岛。至此,西哥特人占领了今天的法国南部以及西班牙的大部分地区。西哥特来袭,苏维汇人选择了留下,他们后来占据了半岛西北部,逐渐由部落状态转身成为苏维汇王国。而汪达尔人和阿兰人则选择继续向南,渡海进入北非,占领迦太基城。
公元439年,汪达尔人和阿兰人联合营业,挂牌成立了汪达尔王国。
公元47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那么换句话讲,西罗马政府正式倒台之前,虽然北部边疆已经狼烟四起,号角连天,但帝国疆域内真正敢自立为王的,无非就是西哥特王国和汪达尔王国,这一北一南的两个大号反贼。
西罗马政府的消失,同时造成了意大利半岛出现权力真空。这个时候盘踞在多瑙河以南的东哥特人近水楼台先得月,迅速由潘诺尼亚杀入波河平原。并且在公元493年,在帝国旧都拉文纳宣布独立,建立了东哥特王国。前脚送走一波西哥特,转身又迎来了一波东哥特。
说句题外话。当初一脚踹翻了罗马人高高在上迷思的是哥特人,第一个非法建立蛮族王国的也是哥特人,帝国灭亡之后第一个进入意大利半岛的又是哥特人。哥特人的野蛮与可恨,让意大利人印象深刻,于是在后期,哥特这个词就同野蛮、愚昧、落后联系在了一起。这个词后来影响深远,比如如今建筑界的“哥特式”建筑风格(Gothic architecture),最初就是带着贬义登上历史舞台的,与这个词相对应的,则是意大利人心目中代表文明与包容的“罗马式”建筑风格(Roman architecture)。
西罗马人间蒸发,帝国当年手中的基本盘高卢也同时失控。
当然,已经处于半独立状态的罗马军团领袖夏格里乌斯,在当时基本保持着罗马地方政府的基本运转模式。在夏格里乌斯周围,一众日耳曼部落在高卢地区形成了战国时代。其中,就有那个总是有意无意为自己彰显法理正统的法兰克人部落。虽然在发迹之后,尤其是有了近代法国与德国这样的孝子贤孙为自己美化早期历史之后,法兰克人把自己当时的建国时间,完美地跟西罗马事实上的末代皇帝尼波斯相对接。但在我们看来,公元480年时的法兰克人,充其量还只是一个部落。这样的部落,跟它周边的勃艮第人、萨克森人、阿勒曼尼人,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甚至比别的部落更加不如,因为法兰克人自己尚且没有完成统一。
如上分析,我们审慎地将法兰克部落真正成为一个高卢强藩的时间,选择在公元507年。因为至少在公元507年之前,克洛维一世就已经基本完成了法兰克人的部落统一战争。并且就在公元507年这一年,克洛维一世率领法兰克部落,在武伊勒战役(Battle of Vouill)中击败西哥特大军,逼得西哥特人迁都托莱多(Toledo)。西哥特人的势力,彻底被排挤到了比利牛斯山以南。得到消息的东罗马皇帝阿纳斯塔修斯一世(Anastasius),因此正式授予了克洛维一世执政官(consul)的荣誉称号。
此后的事情,我们大概也都清楚了。法兰克王国慢慢向周边蚕食,逐渐兼并了勃艮第人、萨克森人、阿勒曼尼人等其他日耳曼部落。并且在几百年后,华丽转身成为查理曼帝国。
欧洲大陆乱作一团的同时,来自日德兰半岛北部的朱特人(Jutes)、日德兰半岛南部的盎格鲁人(Angles),以及生活在今天德国西北部的撒克逊人(Saxons,也就是前文提到的萨克森人),他们走海路进入不列颠,开始日耳曼人在不列颠的历史。我们前文曾经提到过,早在西罗马帝国时期的公元410年,帝国政府就已经放弃了不列颠行省。因此,当日耳曼人跨海入侵的时候,不列颠岛则又是另外一段传奇故事。
关于这一段,我们后文还会接着讲。
至此,日耳曼人的大迁徙告一段落,在此前西罗马帝国的旧有疆域之内,建立起了一系列日耳曼蛮族当家的小国。这些国家大多是由日耳曼原始部落转变而来,急速地进化转型进入文明时代。因此,对于大部分小国来讲,基本上依然保留了原罗马帝国的老行政系统。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西罗马虽然没了,但罗马人民却并没有太多国破家亡的惆怅。只不过,在这些小国的版图上,原有的罗马文化与日耳曼文化相融合,再辅之以基督教教会影响,最终催生出了新的欧洲中世纪文明。
公元6世纪,查士丁尼大帝横空出世。
查士丁尼大帝进行了旨在恢复西罗马帝国故土的西征,其间,汪达尔王国和东哥特王国被查士丁尼所灭。
东哥特王国灭亡之后,日耳曼大迁徙中的后起之秀伦巴底人,乘虚进入波河平原,建立伦巴底王国,定都意大利北部的帕维亚(Pavia)。当然,我们知道,后来的伦巴底王国,最终并入了法兰克王国。
伦巴底人的入侵,是日耳曼人大迁徙中非典型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在日耳曼人大迁移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中,最大的政治遗产,莫过于后来的法兰克王国,以法兰克王国为雏形,才诞生了后来现代西欧的法国、德国、意大利三国。当然,第一个带头闹独立的西哥特王国也是值得一提的。西哥特在伊比利亚半岛的国祚一直延续到公元8世纪,最终亡于崛起中的阿拉伯帝国。关于这一段,将放在后文说。
日耳曼人大迁徙之后,欧洲进入中世纪。从中世纪开始直到近现代,日耳曼人后代以及日耳曼化的地区,都在后世欧洲历史中,扮演着非常关键的角色。
日耳曼人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
即便今天,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