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开城投降 (一)作壁上观(1 / 1)

明代特务政治 丁易 4274 字 2个月前

朱由检既派遣大批特务分入行政的各个部门,他还觉得不放心,他还要把特务深入到军队中去,来监视将帅和军队。

这种军中特务的派遣,朱由检是完全因袭他的列祖列宗的办法而集其大成。大略说来,可分为三个系统:一是负监视责任的特务,有监视和监军的分别,派往边镇的叫做监视,派往内地军中的叫作监军(53)。这些监视、监军的权柄,远在将帅之上,将帅有所行动,必须得他们同意,他们对于将帅又可以随时向皇帝密奏弹劾。二是直接统兵的特务,先还只是在京中统率京营,后来竟派出去统率各地大军,俨然是大将军体统了。三是由朱由检直接秘密派到军中的个别特务,负秘密侦探责任。

秘密军事侦探

这些军中特务,派遣最早的是秘密侦探,在朱由检即位时就遣出去了。如崇祯元年:

宣府巡按李养冲疏言旗尉往来如织,踪迹难凭,且虑费无所出。帝以示(大学士李)标等曰:“边情危急,遣旗尉侦探,奈何以为伪?且祖宗朝设立厂卫,奚为者?”标对曰:“事固宜慎。养冲以为不赂恐毁言日至,赂之则物力难胜耳。”帝默然。(54)

同时,大学士钱龙锡也曾为此奏谏过:

(元年)帝好察边事,频遣旗尉侦探。龙锡言:“旧制止行于都城内外,若远遣恐难信任。”(55)

特务遍军中

到第二年朱由检便公开地派遣特务去监视军营了。《明季北略》卷七云:“二年,大清兵南下,京师戒严,乃复以内臣视行营。”这些内臣的姓名,据《明史纪事本末》卷七十四载:

二年……冬十一月,我大清兵南下,始遣乾清宫太监王应朝监视行营。太监冯元升核军讫,始下户部发饷。又命太监吕直劳军。

而《明史·庄烈帝纪一》载,这时由检又曾派宦官催总兵满桂出战。这宦官是谁,已不可考了。

这以后,军中特务就不断地派出了。兹据《明史》《明史纪事本末》及《明季北略》所载,略略统计于下:

崇祯二年十二月以司礼监太监沈良佐、内官监太监吕直提督九门及皇城门,司礼监太监司风翔总督忠勇管提督京营。(56)四年派内臣唐文征提督京营戎政,王坤监饷宣府,刘文忠监饷大同,刘允中监饷山西。又命王应期监军关宁,张国元监军东协,王之心监军中协,邓希诏监军西协。同年十一月又命太监李奇茂监视陕西茶马,吕直监视登岛海禁。(57)十二月以司礼监右少监刘芳誉提督九门。(58)六年五月,命太监陈大金、阎思印、谢文举、孙茂霖为内中军,分入大帅曹文诏、左良玉、张应昌、邓玘诸营监军。(59)六月又命太监高起潜监视宁锦兵饷。(60)九年七月,兵部尚书张风翼出督援军,又特命高起潜为总监,并以司礼大珰张云汉、韩赞周副之。同时又遣太监李辅国、许进忠等分守紫荆倒马诸关,孙惟武、刘元彬防马水河。(61)司礼太监魏国徵守天寿山。(62)十一年七月以司礼太监张荣提督九门。(63)十五年正月命太监王裕民、刘元彬典禁兵。十一月清兵入塞,京师戒严,命勋臣分守九门,太监王承恩督察城守(64)。又命司礼太监方正化总监保定军务。(65)直到十七年二月,就是亡国前一月还派内官高起潜、杜勋等十人监视诸边及近畿要害。(66)这些太监姓名及所监视的地点,据《烈皇小识》卷八载:“卢维宁往通、津、临、德,方正化往真保,杜勋往宣府,王梦弼往大名、广平,阎思印往顺德、彰德,牛文炳往卫辉、怀庆,杨茂林往大同,李宗化、张泽民往苏镇中西二协。”甚至到亡国前十几天三月初六日还派太监杜之秩协守居庸关。(67)十一日又命秉笔太监王承恩提督内外京城,总督蓟辽。王永吉节制各镇兵符,一切调度权宜进退将吏赏罚功罪等,俱听便宜行事。十四日又起用旧司礼太监曹化淳戴罪守城。(68)到十九日京城就被李自成攻陷,朱由检吊死煤山,他信任特务可谓至死不悟了。

这种过分信任特务,当时并不是没有人向朱由检进谏,但是他都一概置之不理,甚至加以罪名,或罢斥,或谪贬。如崇祯四年派出王坤等一大批特务的时候:

(南京御史李)曰辅上疏谏曰:“迩者一日遣内臣四,寻又遣用五,非兵机则要地也。廷臣方交章,而登岛、陕西又有两阉之遣。假专擅之权,骇中外之听,启水火之隙,开依附之门,灰任事之心,藉委卸之口。臣愚实为寒心。陛下践祚初,尽撤内臣,中外称圣。昔何以撤?今何以遣?天下多故,择将为先。陛下不筑黄金台招颇、牧,乃汲汲内臣是遣,曾何补理乱之数哉!”帝怒,谪曰辅广东布政司照磨。(69)

又如:

(李)世祺上言:“……黄衣之使,颉颃卿贰之堂;貂蝉之座,雄踞节钺之上。低眉则气折,强项则衅开。各边监视之遣,已将期月,初虽间有摘发,至竟同归模棱,效不效可概见。伏愿撤回各使,以明阴不干阳之分……”帝以借端渎奏,切责之。(70)

其他如魏呈润、赵东曦、庄鳌献、周镳等都因论监军之事得罪。

但有时朱由校也因为说的人太多了,也不得不敷衍一下,如崇祯七年六月曾下诏罢各道监视太监,谕旨前半段倒也冠冕堂皇,说是“朕御极之初,撤回内镇……己巳之冬,京都被兵,宗社震恐,此士大夫负国家也。朕不得已,用成祖监理之例,分遣各镇览视,添设两部总理,虽一时权宜,亦欲诸臣自知引罪。今经制粗立,兵饷稍清,诸臣亦应知者,其将总理监视等官尽行撤回,以信朕之初心”。可是,最后两句却又说:“惟关宁密迩外境,高起潜兼两镇暨提督内臣如故。”(71)还是拖了尾巴,做不彻底。所以不久之后,这些特务就又纷纷派出了。

特务既这样被信任,气焰自然不可一世,如华允诚上疏所言:“近者中使一遣,妄自尊大,群僚趋走,惟恐后时,皇上以近臣可倚,而不知幸窦已开;以操纵惟吾,而不知屈辱士大夫已甚。”(72)这种“尊大”的实际例子,如高起潜为总监时,行部视师,下令监司以下的官都用军礼谒见,永平道刘景耀、关内道杨于国认为是一种耻辱,便上疏求免。不料由检竟说:“总监原以总督体统行事。”于是免了杨于国的官,降刘景耀二级,以示惩戒。(73)从此以后,监司大员就再也不敢和他们争礼了。

朱由检既这样袒护特务,特务们就越发猖狂起来,对同营将帅和巡按御史都随意弹劾诬奏,这些将帅御史如若上奏辩驳,一定吃亏。如崇祯五年,蓟辽总督曹文衡与监视中官邓希诏相讦,当时有位给事中黄绍杰上言:“文衡烈士,受内臣指摘,何颜立三军上。希诏内竖,讦边臣辱国,大不便。亟宜更文衡而罢希诏。”但是,“帝不听。久之,文衡以闲住去”(74)。又如宣府监视中官王坤“至宣府,甫逾月,即劾巡按御史胡良机。帝落良机职,命坤按治。给事中魏呈润争之,亦谪外”(75)。于是王坤便越发肆无忌惮,竟弹劾起朝廷宰辅来了。《明季北略》卷九云:“周延儒……入阁办事,至是年(崇祯六年)正月,为宣府阅视太监王坤所劾……延儒遂放归。”这是有明一代所未有的骇人听闻的事,于是朝臣纷纷论奏,如吏部尚书李长庚率同列上言:

陛下博览古今,曾见有内臣参论辅臣者否?自今以后,廷臣拱手屏息,岂盛朝所宜有?臣等溺职,祈立赐谴诎,终不忍开内臣轻议朝政之端,流祸无穷,为万世口实。(76)

给事中傅朝祐也奏称:

皇上虑周边境,用王坤监视宣大,未尝令其司弹劾之权,操中外之议也。乃一参再参及阁臣,纵令阁臣有过,朝廷耳目之司,夫岂乏人?乃令中官言之,书之史册,何以示子孙而传后世哉?臣于是不能不为首辅咎焉,当遣内臣之始,何不近援祖制,远援汉唐宋之覆辙以力谏?即不然,相率以去就争之可也。臣又不能不为诸辅咎焉,当票拟王坤之疏,曷不直言揭奏,正义责坤,为皇上遵祖制,为朝廷持大权,而顾唯唯以听之乎?臣不特为阁惜,而深为国体惜,为天下治乱之大关惜也。(77)

同时左副都御史王志道也上章奏论,遭到由检的一顿痛斥,已见前引。特务们这种炙手可热的威势,真如王志道在另一奏疏中所慨叹的“近者内臣举动,几于手握皇纲”(78)了。

宰辅可劾,更有何事不敢为,何况特务们彼此相护,连成一气,更无法予以打击。如崇祯七年:

陕西按察副使贺自镜奏监纪太监孙茂霖玩寇。宣府太监王坤奏:“监军纪功罪耳,追逐自有将吏在。果如自镜言,则地方官罪不在茂霖下矣。”上不问。(79)

又如崇祯十一年:

冬,大清兵入密云,总督吴阿衡败没,廷议增设巡抚一人,驻密云,遂擢(赵)光忭右佥都御史任之。至即发监视中官邓希诏奸谋。帝召希诏还,而令分守中官孙茂霖核实。茂霖为希诏解,光忭反得罪,遣戍广东。(80)

这些特务这样专横,朱由检不但不问,反而予以优待鼓励。崇祯五年礼部主事周镳曾切直地指出这点,说是:

尤可叹者,每读邸报,半属内侍之温纶。从此以后草菅臣子,秽亵天言,只徇中贵之心,将不知所极矣。(81)

这种鼓励,便是破例地给这些特务或其子弟加官进爵,实例多得很,略举一二如下:

(崇祯七年)六月,叙禁旅功,荫太监曹化淳世袭锦衣卫千户,袁礼、杨朝进、卢志德各百户,以击盗屡捷也。(82)

(八年)十一月,太监高起潜弟荫锦衣卫中所正百户,世袭。(83)(九年)十月,叙京师城守功,太监张国元、曹化淳荫指挥佥事,各世袭(84)。

以上是由检时的特务监视监军的情形,此外朱由检还继续了魏忠贤时的内操,崇祯八年给事中何楷曾奏称:

与今日之灾变大相关切者,无如内操一事……神祖罢之,忠贤复之,沿习至今,将成永制。臣愿皇上斥忠贤之谬,以神祖为法,责成京营四卫,精严操练,以壮皇灵;尽撤内操,用清禁地。(85)

而京营方面,朱由检则全部交给宦官特务管理:

京营自监督外,总理捕务者二员,提督禁门、巡视点军者三员,帝皆以御马监、司礼、文书房内臣为之,于是营务尽领于中官矣。(86)

这些家伙管理京营的情形则是:

营将率内臣私人,不知兵。兵惟注名支粮,买替纷纭,朝甲暮乙,虽有尺籍,莫得而识也。(87)

后来这些兵只要一听到炮声就吓得乱跑,终于京师被陷:

流贼入居庸关,至沙河。京军出御,闻炮声溃而归。贼长驱犯阙,守陴者仅内操之三千人。京师遂陷。(88)

贪污纳贿 剥削人民

至于监视、监军特务们在地方上的行为,更是横暴万分、无恶不作。他们首先是贪污纳贿,剥削人民。当时真定巡按李模疏参分守太监陈镇夷的劣迹,言之极详。据他说这个陈镇夷一到任便包揽词讼,设立关卡,科派里甲,兴建衙宇:

分守太监陈镇夷贪婪暴虐,官民寒心,谨昧死特陈其状:旧知识郭名杨,先往保定迎接,馈银三百两。一到任,即题充旗鼓,关通贿赂,倚为腹心。凭听萧钱两主文,本章批判,尽出其手。凡揽受田产小词,尽批解究——奸徒得志,殷懦股栗。因关把总何起龙托旗鼓送银二百两,求管关税,每日抽黄钱二三千不等;单身人过,亦索钱二十文,怨声载道。工食器用等项不许科派里甲,非敕书所载乎?乃私用米豆,发牌行唐□等县买办,止各发银二百八十两,计各费过三百四十两,有赔解富户可问。建造衙宇,费过工料银五百余两,复行赵州等处摊派,有督工王省祭可查。(89)

其次,便是混征饷额,扣克兵饷,以致马多饿倒,士卒逃去:

营兵月饷,应问易州饷司支领,忽坐下真定州县本色豆三千石,草九万束,是额饷竟可混征也。营兵每月饷银二两二钱,乃每名扣除四钱七钱不等。五营官总送衙门内至,领兵上关,每名该行粮升半,正给一升,草每束折银四分入己,马多饿倒。以致兵士愤恨,槐树铺逃去马兵三百余名,镇城又逃去二百名,佯付不知,支粮如旧。(90)

甚至,纵兵为盗,抢劫平民:

至其纵兵为盗也,任文秀跃马截劫于晋州,箭穿入骨,当经马保印等搜获赃钱;乃文秀不究,而赤马牵入私厩矣。王家远司二等行官劫路,当经刘均艾等人马连获,乃偏听千总王道新曲禀,而捕役反马问徒罪矣。撞门劫杀贾永先家,则有赵标、庄应伦等,将珠宝衣服,对人夸张,而失主不敢告官矣。劫杀郝三九抛井,则有吕世龙、于武众等,被尸亲认驴喊告,而问官不敢直指为兵矣。(91)

并且,勒令每营将官都得致送财物:

将官献馈,何一不从扣克得来?乃令郭旗鼓问每营将官索要三千两,各先送过五百两,独火功营将王震仲素负气骨,不肯应承,终日提营中官役呵责,仍央郭旗鼓解说,送银炉银如意各一件,罗缎潞绸各十疋,马二匹,骡一头。尚嫌不足,又问龙固营守备白之昆指查卖放捞河军人,要从重参处,央郭旗鼓送银四百两,俱从东边小门,交张掌收入,合军皆知。(92)

各州县也得照样致送:

更可异者,查城上托张中军传意州县,一二等各要谢荐仪二百两,且关防何事,就中掠取。即藁城一县勒送银壶二把,金盘盏四副,而曲阳之牙绶,一网收尽,是为何体?恣意摧辱士类,以示威风,举人阎东井缚来庭讯,生员赵必达,经批黜退。甚且控冤之王相嫡兄被兵赵士采、王家士等劫杀有案,径行提问,贼兵收营,冤生下狱,颠倒戮士,是为何法?(93)此外,便是卖官鬻爵:

尤可讶者,近日巩固营总练报升,当夜二鼓,令郭旗鼓向张德昌讲话,约定银三千两,题补前缺;次日,即与发本,是大帅可以货取之。一疏拔置三将领,是枢部可以不设也。不亦废典制而辱剡章乎?(94)

而威焰自然更是逼人,凌辱官吏,无所不至:

至如纵放张家掌等横扰驿递,倍索乾折。嗔怪井陉等县供应不周,凌辱正印典史驿丞,动责数十,犹具贪戾之余波已。若其接待有司,箕踞漫骂,稍不遂意,开口提参;逼致生日馈献,银铸寿星炉爵杯盘及绣缎等件,充斥衙署,有各衙门小报可据。俨然自称军门,而勒送礼物。嗟乎!皇上有何负于内臣,而敢举朝廷之礼法纲纪,将士吏民,一旦凌夷暴殄至于此极也。(95)

以上这些情形,在当时并不是陈镇夷一人如此,据《烈皇小识》云:“时所遣内奄,在在播恶,不独一陈镇夷,第他处抚按不敢直陈,惟模能据实入告耳。”但这种据实入告,朱由检不但不信从,反听了陈镇夷的诬蔑,将李模降三级调用。

拥兵自卫 屠杀人民

这些特务打起仗来,更是糟糕不堪,他们胆小如鼠,只知道拥兵自卫,或是带兵逃跑,如朱由检最信任的特务高起潜便是如此。

高起潜在当时所有军事特务中,是号称“知兵”的一个。但他这个“知兵”,是只知道看别人作战,自己却是拥兵自卫的,如崇祯十一年“清兵入墙子岭、青山口……京城戒严,召卢象升帅师入卫。象升主战,(杨)嗣昌与监督中官高起潜主款,议不合,交恶”(96)。这交恶的结果,卢象升便独自作战起来,危急的时候,派人向高起潜乞援,起潜置之不理,以致卢象升战死:

(十一年)十二月十一日,(卢象升)进师至巨鹿贾庄。(高)起潜拥关、宁兵在鸡泽,距贾庄五十里而近。象升遣杨廷麟往乞援,不应。师至蒿水桥,遇大清兵……遂战。夜半,觱篥声四起。旦日,骑数万环之三匝。象升麾兵疾战,呼声动天,自辰迄未,炮尽矢穷。旧身斗,后骑皆进,手击杀数十人,身中四矢三刃,遂仆。(97)

卢象升既然战死,高起潜也知道这事他脱不了干系,不免有些恐惧,于是便捏造战报,说象升并未战死:

已卯,卢象升总督败没,镇珰惧罪,阴言其不死。命遣校侦之,以实闻。下校狱,酷拷不承而死。垂死,拜狱神曰:“某不枉卢总督,虽死不憾。”(98)

但他的部将如若打了败仗,他却又会弹劾别人不援助,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会督师中使高起潜部将侯拱涵败绩,起潜劾公(河间太守颜允绍)阻挠援师,以致转战堕敌。上震怒,诏逮公。邯郸民闻之,空城出走,将诣阙极陈督师欺蔽状。公力沮之,乃赴中丞直指讼冤,始从薄谴,镌职三级。(99)

而别人如果打了胜仗,高起潜的部将却又妒嫉争功,甚至诬蔑别人打的不是敌人,而是他们。别看他们平时胆小如鼠,争起功来,却倒凶猛得很:

十二月二十八日,大兵攻济宁,公(兵备道冯元飏)击退之。其明日,高阉之部丁祥至,以为公夜来所击杀者其营兵也,反戈相向。公登陴而谓之曰:“吾以济城为存亡,但知攻吾城者耳□。”志祥语塞而退。(100)

起潜的兵士打起仗来不行,但抢劫老百姓的本事却很大,而且地方官对他们也无可奈何,所以当时土匪都冒充他的兵丁:

临洺关沙河县城俱破,群盗乘机窃发,焚掠村聚。(张)执塘往擒数人,比至县,则瞋目箕踞曰:“吾高总监部兵也。”(101)

高起潜就是这样一个“知兵”的特务,明史称他“实未尝决一战”,只是拥兵游**,抢掠人民。但报起功来,他却又有绝妙的办法,便“割死人首冒功”(102)。这些死人头,敌人的,自己士兵的,以及老百姓的全有。此外,将官们如果忤触了他,他便想方设法地栽诬倾轧,如:

朱文德……崇祯时积功至松山副将。忤监视中官高起潜,为所中,斥罢。(103)

像这样的事还多得很,这不过是一例而已。

“知兵”的高起潜如此,其他的军事特务自然更糟,史称:“诸监多侵克军资,临敌辄拥精兵先遁。”(104)这一点也不冤枉他们。事实的例子如崇祯九年七月:

大清兵自天寿山后入昌平,都城戒严……(兵部尚书张)凤翼惧,自请督师。赐尚方剑,尽督诸镇勤王兵……命中官卢维宁监督通、津、临、德军务,而宣大总督梁廷栋亦统兵入援。三人相掎角,皆退怯不敢战。(105)

除了这样畏缩不前的家伙而外,另外一批便是昏聩糊涂,兵临城下,还饮酒称寿。如崇祯十一年十月——

清骑入犯蓟、昌,总督吴阿衡与镇守太监邓希诏称寿。已报清兵入口矣,犹坚留与邓公饮百杯,取百寿之庆。饮毕,醉不能师,遂死于乱军中。(106)

但这些还算是好一点的,还有更不成话的事情。如卢九德一到危急的时候,便找许多和尚来诵经念佛:

(崇祯九年)正月……以太监卢九德率京营兵征豫楚诸贼,而以黄得功宋纪隶焉……卢九德惟贿是狗,贼急,辄募群僧诵佛号,以祈免死。(107)

等到这些人民义师退了,他们便在后面追逐,但实际上却是劫掠和屠杀人民,闹得人民关起城来拒绝他们入内,这回他们的胆子却壮了,竟要攻城!

(崇祯十四年)十月,太监刘元斌、卢九德率京营京兵,追贼至寿州,及之。元斌留四十日不进城门昼闭,纵兵大掠,杀樵汲以冒功。既而欲攻城,州民敛数万金赂之,乃免。(108)

除了抢劫和屠杀人民而外,还掳掠妇女:

(崇祯七年)贼入川……中官陈大金与左良玉来援,副使徐景麟见其多携妇女,疑为贼,用炮击之,士马多死。大金怒,诉诸朝,命逮景麟。(109)

这样残虐,使老百姓恨入骨髓,所以有些时候,老百姓便引带人民起义军来攻击他们:

崇祯六年……凤阳军民素疾守陵太监杨泽贪虐,引贼来寇。八年正月,贼遂攻陷凤阳,焚皇陵,烧龙兴寺。(110)

还有一次满清兵临城外,他们便私自馈送金帛,和满清讲和。如崇祯五年:

大清兵入宣府,巡抚沈(上啟下木)与中官王坤等遣使议和,馈金帛牢醴,师乃旋。(111)

但事毕之后,王坤却又奏发,将这私自讲和的栽到别人身上:

适宣塞有私和事,王坤时监宣饷,且请代。(赵)东曦上言:“……乃监视王坤方会饮城楼,商榷和议,边臣倚庇,欺蔽日甚。坤不得辞扶同罪,反侈边烽已熄为己功,且请代……愿陛下正坤罪,撤各使还京。”帝言:“宣镇擅和,实坤奏发,何谓欺隐?”调东曦外任,谪福建布政司都事。(112)

朱由检这样信任特务,满清方面也全调查得很清楚,于是便利用这些特务来施行反间计,当时大将袁崇焕就是这样被杀死的。事情发生在崇祯二年十一月,清兵进逼京师城下袁崇焕奉命入援的时候:

(袁崇焕)营城东南隅,立棚木以守……先是大军获宦官二人,令副将高鸿中等守之。太宗文皇帝因授密计鸿中等于二宦官前,故作耳语云:“今日撤兵,袁巡抚有密约,事可立就矣。”时杨太监者佯卧,窃闻其言,纵之归,以所闻告于上,上遂信之不疑。(113)(《明史·袁崇焕传》卷二五九亦同此说,惟黄宗羲《南雷文约》卷一“大学士机山钱公神道碑”则云此事发生在崇焕守广宁时。)

于是便将崇焕下狱,三年八月磔于市。袁崇焕是当时最有能力的一个将官,他死了以后,就再没有人能和满清对抗了。所以连满清人修的《明史》在崇焕传中也慨叹道:“自崇焕死,边事益无人,明亡徵决矣!”朱由检自坏长城,而原因却是信任特务。

在这种情形之下,将帅们当然心灰意懒,而稍有一点骨气的人也都被特务们排挤以去,剩下来的少数几个,在特务们挟制之下,就是想出力也无从出起,此外便都是些媕婀逢迎之辈,他们倒是欢迎军中有特务来监视的。这原因杨士聪说得很透彻:

监视之设,止多一扣饷之人,监视之欲满,则督抚镇道皆有所恃矣,故边臣反乐于监视,功易饰败易掩也。(114)

当时倪元璐也曾指出这情形,说是:

边臣之请,归命监军,无事禀成为功,寇至推委百出。阳以号于人曰,吾不自由也。(115)

到后来历久习成,将帅们多拱手听命,不作主张。如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兵临京师的时候,守城将官襄城伯李国祯事事听命太监王承恩、王相尧,自己则“坐城楼无所主张”(116),而“内侍专城守,百司不敢问”(117),便是一例。

但朱由检对这些监视监军的特务,也并不是完全信任的。有一个时期他曾另派出一些更亲信的特务去监视那些原有的特务,名叫“视监视”。《玉堂荟记》卷下云:

上性多疑,有监视。又有视监视,多一人有一人之费,穷边士卒,何不幸一至于此!

用特务来监视特务,层层监视,在朱由检看来,也许是万无一失了。但结果开城迎接朱由检敌人的,就全都是这些监视和视监视特务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