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特务帮助主子镇压臣民,握有种种特权,可以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于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享受,他们第一招便是设法积累自己的财富,向天下臣民大量地剥削搜刮。这搜刮的方法,主要便是贪污掠夺,其次就是侵吞公款。
贪污掠夺
能够采用贪污掠夺的方法的,多半是些特务头子,他们并不是向人民直接掠取,而是令天下官员进献贿赂。官员们自己向人民掠夺来的财物,当然不会再掏出来,于是便更进一步地搜刮人民,进献特务。如王振便是除了向大臣索贿之外,连府县小官也不放松:
当朝觐日,(王振)大开其门,郡邑庶职能具礼者无不见,以百金为寻常,重至千金者,始得一饱一醉而出。(186)
他的爪牙马顺也一样纳贿:
锦衣指挥马顺……自府部台宪而下,莫敢谁何,听其指挥。奔竞之徒请托满门,贿赂苞苴,殆无虚日。(187)
朱祁钰时有一个宦官纳贿情形也和王振一样:
景泰二年春,内官善增恃宠,骄纵势炽,日益甚,且闻大臣中有候其生日结约武弁,持贿拜贺其门,如往年之事王振者。(188)
朱见深时纳贿中官,便可以升官。如尚铭便“卖官鬻爵无所不至”(189),并且还不止一个尚铭而已:
成化间一巡抚都御史被讼于朝,其亲有官给事中者,巡抚乃以重赂托之赂中官求援,给事以为己物奉以求进,由是得升吏部侍郎,而巡抚竟坐法戍边死。(190)
至于奉令在外办事的宦官,便向地方官勒索财物:
佥事陈谔,字克忠,诙谐。正统初,有中官阮巨队奉命来广征虎豹。谔从阮饮,求虎皮以归。明日草奏,言:“阮多用肥壮者宴客,徒供瘠虎,使毙诸涂。”阮大恐,置酒谢。谔酣谓阮曰:“闻子非阉者,近娶妾,然否?”阮请阅诸室,谔见群罐,知为金珠,佯问何物,曰:“酒也。”谔笑曰:“吾来正索此。”遂令人扛去,阮哀祈,得留其半,广人至今传为谈谑。(191)
又如朱见深时:
杨继宗……擢嘉兴知府……中官过者,继宗遗以菱芡历书。中官索钱,继宗即发牒取库金曰:“金具在,与我印券。”中官咋舌不敢受。(192)
特务们除了勒索官员们而外,有时也直接向人民掠夺,如朱见深时的东厂太监尚铭便“闻京师有富室,辄以事罗织,得重贿乃已”(193)。具体的事如:
锦衣卫军馀贵铎,击登闻鼓诉太监尚铭,因索金珠宝石不得,诬其子宗源以杀人罪,用刑讯鞫,备极惨毒。又受其赂金百两银三千两,及他奇宝,其下人悉获重赂,得免死充军。事下都察院,以铭已被罪去,宜令铎与其党对辩。有旨:宗源犯人命法司问结已免死发遣,且铭赃已入官,连坐者其置勿问。(194)
刘瑾及其同时期的特务的勒贿
这样各方面的贪污搜刮,到刘瑾时便集其大成。
刘瑾是个贪污勒索钱财的能手,他的方法也特别多,首先向来京朝觐的各省布政司征贿,如若不给,便不放回。
戊辰春,天下诸司赴京朝觐,逆瑾令每布政司送银二万两方放回。瑾等分用,各官皆贷于京师巨家,及回任括敛民财倍偿之,上下交征,莫有纪极。(195)
这情形在当时是完全公开的,各官回任后,除括敛民财外,有的就“取官库所贮赔偿之,其名曰京债,上下交征,恬不为异”(196)。这是向外官征索的方法,另外刘瑾又常常派京官出去勘事,回来后也得要进送财物。如:
正德五年,给事中邵天和会巡按山西御史马昊及参政臧麟佥事萧渊查盘河东盐课,畏瑾索赂,谋于运使李德仁,德仁遂敛所属银一万八千三百有奇。(197)
如果没有财物贿赂,便一定要得祸,当时有个给事中就因为借不到钱进献,竟至畏祸自杀:
周钥……为兵科给事中,勘事淮安,与知府赵俊善。俊许贷千金,既而不与。时奉使还者,瑾皆索重赂。钥计无所出,舟行至桃源,自刎。从者救之,已不能言,取纸书“赵知府误我”,遂卒。事闻,系俊至京,责钥死状,竟坐俊罪。(198)
刘瑾曾创行罚米法,实际上是借此纳贿。官员们如若受了这处分,可以进贿求免:
诸官之罚米也,多以公事及边储亏折而中伤之,往往鬻产赔纳,或称贷偿之,瑾实假此纳赂。后有因事诖误而罹其网者,往往赂瑾求免。虽平日号清谨者,惧遭械系之苦,亦迁就以为自全之计矣。(199)
此外,便是卖官鬻爵:
(刘瑾)变易选法,任情黜陟,官谢薄者,随即革罢,加贿又辄用之。(200)
至于一般谢礼数目,据正德元年御史蒋钦奏称:
瑾要索天下三司官贿,人千金,甚有至五千金者。不与则贬斥,与之则迁擢。(201)
如神英便因贿刘瑾而得封伯爵:
刘瑾窃政……(神)英素习瑾,厚贿之。因自陈边功,乞叙录,特诏予伯爵。吏、兵二部持之,下廷议。而廷臣希瑾指,无不言当封者,遂封泾阳伯,禄八百石。(202)
又如武状元安国及其同年六十人因贫穷无法纳贿,刘瑾便将他们编列行伍戍卒中:
安国……正德三年中武会举第一,进署指挥使,赴陕西三边立功。刘瑾要贿,国同举六十人咸无赀,瑾乃编之行伍,有警听调,禁其擅归。六十人者悉大窘,侪于戍卒,不聊生。而边臣惮瑾,竟无有收恤之者。寘鐇反,肆赦,始放还。(203)
至于纳贿的办法,自然不是和刘瑾直接交涉,而是通过刘瑾的爪牙,讲价还价,说成之后,再由爪牙们交到刘瑾那里去。而这些爪牙们当然也得要一点。当时给刘瑾做这工作的,最著名的是一个叫韩范的。许多大臣致贿刘瑾都是通过他:
初陕西西安人韩范以承差服役焦芳门下。会刘瑾用事,以范陕人,每私造瑾辄以范随,时令往来传语为奸利。范巧黠得瑾意,一时奔竞者遂群附之。有所干请,皆因范以通贿,虽达官亦与抗礼,忘其为贱役也……瑾既诛,械系锦衣卫狱拷治,辞连吏部尚书刘宇,刑部侍郎张鸾,南京太常寺少卿刘介,通政司参议吕元夫,大理寺丞蔡中孚,按察使仲本,参政彭桓,佥事王相,知府郭经、罗璋,皆因范通贿者也。宇银三千,介、中孚、相、桓、经、璋各千,元夫、本金百。盖范所招止此数人,贿实不止此数。如宇者前后所贿盖数万,而范所入者亦不赀。(204)
此外,还有他的亲信宦官陶锦、贾振等二十三人:
(正德五年)治瑾党太监陶锦,监丞贾振等二十三人罪。锦、振为瑾亲信,干进者率因以通贿。而锦不法事尤多,尝往福建查盘,凌轹三司,不异仆隶,所索馈遗,以数万计。(205)
后来这个陶锦仍是逍遥法外,并且仍是在各处搜刮,如:
(正德七年)太监陶锦差往福建查盘钱粮,布政司常麟,按察使夏景和,巡按御史韩廉镇守太监梁裕共敛所属银二万两馈之。(206)
与刘瑾同时或是稍后的特务头子,也和刘瑾一样全都是些搜刮财物的能手,如张永在朱厚照死后,云南监察御史萧淮便劾他“擅权纳贿”,其他如张雄、张锐贪污纳贿就更为厉害:
(张)锐居东厂,(张)雄入司礼监,皆弄权纳赂,势行中外,宸濠前后馈送各万计。(207)
而钱宁则更著名:
钱宁……日侍毅皇帝畋游为娱乐,蒙蔽聪明,招权纳贿,伪旨传升各边将官及镇守内臣,所得金银珠玉,以数百万计。(208)
刘祥、丘得、吴经、颜大经、许全、马锡、张信,始贿(张)锐、(张)雄及钱宁,出为镇守,复贿江彬,扈驾巡游,所至搜求女妇,科索民财,甚于狼虎。(209)
钱宁除了卖官纳贿而外,他还想出了一个敛钱的方法,就是散发纸币——钞,吸收现金。他曾将二万纸币运往浙江出售,浙江左布政使方良永曾上疏请禁止。疏略云:
四方盗甫息,疮痍未瘳,浙东西雨雹。宁厮养贱流,假义子名,跻公侯之列。赐予无算,纳贿不赀,乃敢攫民财,戕邦本。有司奉行急于诏旨,胥吏缘为奸,椎肤剥髓,民不堪命。镇守太监王堂、刘璟畏宁威,受役使。臣何敢爱一死,不以闻。乞陛下下宁诏狱,明正典刑,并治其党,以谢百姓。(210)
疏上以后,钱宁才有些恐慌,于是“留疏不下。谋遣校尉捕假势鬻钞者,以自饰于帝,而请以钞直还之民,阴召还前所遣使。宁初欲散钞遍天下,先行之浙江、山东,山东为巡抚赵璜所格,而良永白发其奸,宁自是不敢鬻钞矣”(211)。
正德十四年,朱厚照南游,携带的大小宦官特务,无不沿途搜刮,闹得道路汹汹,不可终日:
武宗驻南京,从官卫士十余万,日费金万计,近幸求索倍之。(应天府)尹齐宗道忧惧卒,(寇)天叙摄其事,日青衣皂帽坐堂上。江彬使者至,好语之曰:“民穷官帑乏,无可结欢,丞专待谴耳。”彬使累至皆然,彬亦止。他权幸有求,则曰:“俟若奏即予。”禁军攫民物,天叙与兵部尚书乔宇选拳勇者与搏戏。禁军卒受伤,惭且畏,不敢横。(212)
这是江彬及其爪牙的搜刮情形。至于宦官的勒索财物,更是无赖到了极点。如正德十四年朱厚照到临清时:太监黎鑑,家人有以科敛得罪者,鑑惧,悉有所以献。既复取偿于有司。(都御史王)珝不可,鑑以头触之,遂相格斗。鑑泣愬上前。上曰:“必汝有求不遂耳,巡抚何敢辄辱汝也。”鑑语塞而退。(213)
这个黎鑑虽然无赖,比较其他宦官却还算忠厚,没有诬陷人家。有些宦官因为索贿不得,便挟私诬陷了:
(刘讱正德十二年)摄芜湖县事。武宗南巡,中贵索贿不得,系讱诏狱。(214)
侵蚀偷盗公物
贪污纳贿,刮榨官民,是特务头子们干的事,次要的特务们是没有权力这样去做的,他们搜刮的方法主要是侵吞公款或是偷窃主子的财宝。
侵吞公款的方面很多,但最容易下手的就是兴工建筑。在第二章已经提到明代凡是兴动大工,照例必须派宦官参与其事,于是他们便在这中间上下其手,大肆揩油。这些工程,最大的是修筑城垣和大内宫殿,宦官参与了这项工事,一定可以满载而归。建筑宫殿等如正德十年七月:
建太素殿成,比旧尤华侈。凡用银二十余万两,役军匠三千余人,岁支工米万有三千余石,盐三万四千余引。是时工役繁兴,禁中自乾清大役外,如御马监、钟鼓司、南城豹房、新房、火药库,皆一新之。中外因缘为利,权奸,奄人所建庄园、祠墓及香火寺观,皆取给于此。时以为木妖土灾云。(215)
又如嘉靖二年八月:
上命修乾清宫北一府。内官监太监陈林言,见役军匠二千三百有奇,乞月给米盐。户部覆议,府第损坏不多,增造穿堂仪门,何至役人二千三百?若谓事不容己,亦须立限完报。上命立限完报,不许妄费财力。(216)
修建城垣,如嘉靖二年闰四月:
内官监太监崔文督修九门城壕,日役三万人,经岁不竣。工科给事中胡汭言此监工等官,故延岁月,干没钱粮,宜定限今月内竣工。报可。(217)
小宦官们派不到修筑城垣宫殿的差使,便设法播弄修造佛寺,从中渔利。
景泰五年,内使阮绢附司礼监太监兴安,嘱管工太监黎贤擅于西海子作佛庵及西山等处作生坟佛寺,盗用官木等料万计。(218)
至于偷盗宫中财宝,更是家常便饭,多至不可胜数,兹据《中官考十一》所载朱厚熜一朝的事为例。如嘉靖十年十一月兵科给事中高金等查核御用监钱粮奏称:
内府所藏象牙画绢诸珍奇之物,为典守者所侵匿无算。
三十一年少卿马从谦奏称:
内官监太监杜泰提督光禄寺贪甚,所干没内库银以巨万计。
三十六年掌锦衣卫事陆炳奏称:
提督内皇城八门并掌司礼监太监李彬侵盗帝真殿工所料及内府钱粮以十万计。
四十四年司礼监少监何进奏称:
供用库管库内臣暨盛等捏报被焚香料至十八万八千余斤。
朱厚熜一朝如此,其他各朝便可类推了。
以上这些搜刮财物的方法,多半是有些权力的宦官才能办得到,至于权力较小的宦官则另有他们的办法。如管城门的便勒索粮户:
(嘉靖二年)巡视光禄寺科道官王瑄等劾奏东安门内使张迁、田博、孟贵及军役肖名、胡奈等,索要粮长解户财物数多,乞行提究,命逮肖名等下镇抚司,如干碍张迁等,据实奏闻。(219)
守皇陵的便盗伐陵木:
崇祯季年,有言孝陵朽木甚多,恐致火灾。有旨蒐芟孝陵朽木。内官因之斩伐无忌,数百年乔木,尽罹斧斤,孝陵杉板,沿街贱售矣。而百姓遂有皇帝伐卖祖宗坟树之语,不祥莫大焉。(220)
还有的放高利贷,如朱翊钧时:
(曹珖)督皇城四门,仓卫军贷群珰子钱,偿以月饷,军不支饷者三年。及饷期,群珰抱券至,珖命减息,珰大哗。珖曰:“并私券奏闻,听上处分耳。”群珰请如命,军困稍苏。(221)
这种高利贷,特务的家属也照样放出,剥削平民:
丁积……成化十四年进士,授新会知县……中贵梁芳,邑人也。其弟长横于乡,责民逋过倍,复诉于积。积追券焚之,且收捕系狱。(222)
从贪污纳贿、卖官鬻爵,一直到放高利贷,凡是搜刮天下人民财富的方法,都被这些特务们想尽,天下财富也被他们刮尽。特务们黄金为屋、白玉为梁,而人民便流离道路转死沟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