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所述宦官们的威势,是在京师之内的情形。京师是皇帝所在地,他们都敢这样的胡作非为,那么在京师之外,自然更是无法无天了。
在京师之外各地的宦官除了镇守守备织造等常驻在各要地的太监而外,还有许多临时派遣的。奉旨前往,事毕还京。这些宦官就是皇帝的代表,比钦差大臣的身份还高,谁也奈何他们不得,一路上作威作福,鱼肉人民,自然比在京师更甚。
派遣宦官出去办事,在朱元璋洪武八年便已开始:
(洪武八年五月)遣中官赵成赍罗绮绫绢并巴茶往河州市之,马渐集,中官出使自此始。(143)
洪武二十五年又派遣过一次:
洪武二十五年二月己丑,遣尚膳太监而聂,司礼太监庆童赍敕往谕陕西河州等卫所属番族,令其输马,以茶给之。(144)
朱元璋威柄独操,驾驭他们颇为得法,所以这些宦官在外面似乎还没有什么为非作歹的事。但此例一开,后来就不可收拾了。到朱瞻基时,奉使在外的宦官,作威作福的事便不断出现:
宣德二年十一月,(司礼太监侯泰)复以奉命直隶选驸马,擅作威福,凌虐职官,捶义勇经历董纯至死,又以受人赃贿事觉,始下都察院狱。(145)
有时宦官们为害太甚,瞻基偶尔也派员去考核调查,但派遣的仍是宦官:
宣德六年……上闻内官内使差遣在外者,多贪纵为害,已尝罪其尤者。上以太监刘宁清谨忠良,命同监察御史驰往各处,尽收其资橐,并其人械送京师。(146)
但这实在是极偶然的事,一般说来是知道了也不管的。如:
(宣德中)中官陈武以太后命使江南,横甚,(巡按御史王)来数抑之。武还,诉于帝。帝问都御史顾佐:“巡按谁也?”佐以来对。帝叹息称其贤。(147)
既然“叹息称其贤”,但对陈武却没有听说有什么责罚。
朱祁镇、朱见深父子在位时,宦官奉使在外,仗势杀人,贪纵恣肆,始终不曾间断。如:
正统九年,内官陈景先送女官吴淑清还扬州,索取府卫白金、彩币等物,且治私事,逾期复命,诏锦衣卫鞫实。(148)
成化二十二年十二月,内官熊保奉命往河南,以鸿胪寺带俸右寺丞黄钺等二十人自随。道出兴济县,怒挽船夫不足,杖皂隶一人致死。又多载私盐,强抑州县发卖,所过辄求索财货。至河南,三司镇守官及王府馈遗甚厚,保得银五千三百余两,马三十三匹,骆驼一,金玉玩器书画称是。钺得银八百余两。各有所得。(149)
朱祐樘时宦官在外面的威风仍是极其煊赫。如:
(弘治中)内使刘雄过仪真,知县徐淮不以时供应。雄怒,弃关文渡江,诉诸守备太监傅容,奏其事。命械系淮,付锦衣卫狱考鞠之。(150)
而送一幅神像,竟调用快船六十余只:
弘治十四年闰七月,御用监王瑞等赍送玄武神像之武当山,奏带随行官舍勇七人匠八十余人。及用黄马快船六十余艘。(151)
甚至送亲王之国,竟由王府中门出入,而殴毙人命,也是极寻常的事:
弘治十五年七月,御用监太监金辅、杨雄、樊清奉命送泾王之国……辅鼓吹先行……至府即由中门入,读诏踞慢,在途专擅欺侮……(内使)李顺毙死役夫。(152)
明代关于皇室的事,全是派遣宦官办理。其中王府祭葬一事,朱见深时曾因彭韶奏请停止派遣,但到朱祐樘时又恢复起来:
故事,王府有大丧,遣中官致祭,所过扰民。成化末,始就遣王府承奉。及帝即位,又复之。(153)
朱厚照刚即位时,“中官奉命选后妃,肆贪虐”(154)。以后宦官奉命在外的多至不可胜数,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刘允到乌思藏迎活佛一事。先从京师到四川,沿途威势煊赫,简直和皇帝出巡一样:
正德十年命司礼监太监刘允往乌思藏赍送番贡等物。时左右近幸言西域胡僧有能知三生者,土人谓之活佛。遂传旨查永乐宣德间邓成侯显奉使例,遣允乘传往迎之。以珠琲为幡幢,黄金为七供,赐法王金印袈裟及其徒,馈赐以巨万计,内库黄金为之一匮。敕允往返以十年为期,得便宜行事。又所经路带盐茶之利亦数万计。允未发,导行相续,已至临清,运船为之阻截。入峡,大舟难进,易以(左舟右冓)(左舟右鹿),相连二百余里。至成都,有司先期除新馆,督造旬日而成,日支官廪百石,蔬菜银亦百两。锦官驿不足,旁取近城数十驿供之。又治入番物料,估值银二十万,镇巡争之,减为十三万。取百工杂造,遍于公署,日夜不休。居岁余始行,率四川指挥千户十人,甲士千人俱西,逾两月至其地。(155)
而据当时大学士梁储奏称,刘允出发时详情是:
带太监刘宗等八员,锦衣等卫官舍指挥同知韦禄等一百三十三员,应付领给口粮马匹车辆马快船只及应用通番物件,令四川镇巡三司听其便宜措置。已又选差骁勇官二员往回护送,又给长芦见盐一万引,两淮正课盐六万引,变卖运用。(156)
到了临淄的情形,据《明通鉴》卷四十六所载,则是:
允至临淄,漕艘为之阻截,总督漕运丛兰往谒不见。索舟五百余艘,役夫万余人,兰驰疏极陈其害,不报。
当时梁储亦曾谏阻,陈述弊害,至为痛切,他说:
许其带盐,不过收买私盐,发卖射利。乘机夹带之弊,不知几何。盐法为之大坏,他方何以仰给。况京储岁运与营建大木并在里河,议者犹恐不能疏通。若添此等盐船,往来其间,挟势骚扰,不止地方受害,而粮运大木二事亦为阻滞。且四川大盗初息,民困未苏,所奏便宜措置钱物,在官已无积蓄,未免科派军民,民穷盗起,将来之变,殆不可测。况自天全招讨司出境,涉历数万里之程,动经数年,方达乌思藏地方。今所带官军人役数多,沿途俱是化外,非有驿传供给,人马刍粮,俱驮载而行,所费钜万,难以逆料。途间倘有不给,不知何以为处?又闻番地多与王达子相邻,时摽掠为患,使臣所至,万一被其突出,有所伤害,亏中国之礼,纳外夷之侮,不可不虑。(157)
结果刘允到了乌思藏以后,果不出梁储所料,弄得弃甲丢兵,仅仅逃出了性命:
番僧号佛子者,恐中国诱害之,不肯出。允部下人皆怒,胁以威。番人夜袭之,夺其宝货器械以去。军职死者二人,士卒数百人,伤者半之,允乘良马匹仅免。复至成都,仍戒其部下讳言丧败事,空函驰奏。迄归时,上已登遐矣。(158)
正德十四年,朱厚照率领一大批宦官特务南下,这些宦官在外更是擅作威福。兹举一例,以概其余:
正德十四年十二月……辛酉朔上至扬州府。先是太监吴经至扬,选民居壮丽者为提督府,将驻跸焉。经矫上意,刷处女寡妇。民间汹汹,有女者一夕皆适人,乘夜争门逃匿不可禁……经密觇知寡妇及娼户家。夜半,忽遣骑卒数人开城门,传呼驾至。令通衢燃炬,光如白日。经遍入其家,捽诸妇以出。有匿者,破垣毁屋,必得乃已,无一脱者。哭声震远近,寻以诸妇分送苑寺寄住,有二人愤恚不食死。(159)
朱厚熜时奉命出外的宦官,同样是威风极大,索诈财物。如嘉靖十八年,厚熜命令一些大臣和宦官们送他母亲灵柩返承天府,一路上宦官为非作歹,御史们曾屡次弹劾:
直隶巡按御史刘士逵劾奏内官监左监丞阎绶锦衣卫指挥使赵俊扈从圣母梓宫,所至怙侈黩货。(160)
巡按直隶御史黄正色论劾太监鲍忠驸马崔元等扈送梓宫,索受馈遗。(161)
到后来朱翊钧时矿税宦官,威焰更甚,肆虐更广,这些已详前章,这里便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