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概况
所谓“诏狱”,便是锦衣卫狱。特务逮来的人及独夫下令交给特务问讯的人都关在这狱里。狱由北镇抚司专领,这司原本是锦衣卫使的下属,成化十四年,增铸北司印信,一切刑狱不必关白本卫,连卫所下的公事也可以直接上请皇帝解决,卫使不得干预,至于外廷的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自然更不敢与之抗衡了。
这牢狱环境十分阴惨,真是十八层地狱:
镇抚司狱,亦不比法司。其室卑入地,其墙厚数仞,即隔壁嗥呼,悄不闻声。每市一物入内,必经数处验查,饮食之属,十不能得一。又不能自举火,虽严寒,不过啖冷炙,披冷衲而已。家人辈不但不得随入,亦不许相面,惟拷问之期,得于堂下遥相望见。(254)
这“遥相望见”开始还执行得并不严格,还可以低声说话,但到魏忠贤时便不同了。《燕客天人合征录》称:
镇抚中。惟比较日,家属因交赃得伏胁下细语。(许)显纯后恐密露其恶,勒令跪一丈外,高声问答,不许为方言。
犯人在里面生活连畜牲也不如:
太仓陆孟昭参政,尝为刑官,一日录囚狱中,见重囚皆三木,偃卧不能辗转,鼠夜夜啮之,流血涔涔,孟昭悯焉,遂买数猫置狱中,鼠患顿息。(255)
害起病来,根本没有医药,只好喝尿:
轮回酒,人尿也。有人病者,时饮一瓯,以酒涤口,久之有效。南京吏侍章公纶,在锦衣狱六七年不通药饵,遇胸膈不利,眼痛头痛,辄饮此物,无不见效。(256)
这狱和刑部狱比起来,竟有地狱与天堂之别。瞿式耜在《陈政事急着疏》中云:
往者魏崔之世,凡属凶网,即烦缇骑,一属缇骑,即下镇抚,魂飞汤火,惨毒难言,苟得一送法司,便不啻天堂之乐矣。(257)
而顾大章《狱中杂记》说他的亲身经验是:
予入诏狱百日,而奉旨暂发刑部者十日,有此十日之生,并前之百日皆生矣。何则?与家人相见,前之遥闻者皆亲证也。
被提的人,一下了这狱,便无伸诉余地,只有坐在那里受刑挨打。魏大中《自记年谱》云:
十三日入都,羁锦衣卫东司房。二十八日许显纯、崔应元奉旨严鞫。许既迎合二魏(忠贤、广微)意,构汪文言招辞而急毙之以灭口。对簿时遂断断如两造之相质。一拶敲一百,穿梭一夹,敲五十杠子,打四十棍,惨毒备至,而抗辩之语悉(外门里必)不宣。
关于这些情形,下面当详细叙述,这些只是一个“诏狱鸟瞰”而已。
朱元璋父子时的诏狱
朱元璋晚年数兴大狱,杀戮极多。其时锦衣卫已经设立,这些人犯虽不一定全下锦衣卫狱,但和锦衣卫有关,则是可以断言的。
朱元璋所兴起的大狱,每次诛戮都达数万人,如郭桓之狱:
其推原中外贪墨所起,以六曹为罪魁,郭桓为诛首。郭桓者,户部侍郎也。帝疑北平二司官吏李彧、赵全德等与桓为奸利,自六部左右侍郎下皆死,赃七百万,词连直省诸官吏,系死者数万人。核赃所寄,借遍天下,民中人之家大抵皆破。(258)
还有有空印之狱,将天下各省布政司府州县吏都牵连狱中,或论死,或搒掠戍边:
十五年空印事发。每岁布政司、府州县吏诣户部核钱粮、军需诸事,以道远,预持空印文书,遇部驳即改,以为常。及是帝疑有奸,大怒,论诸长吏死,佐贰搒百戍边。(259)
当时宁海人郑士利曾上书讼冤,说得极有道理。他说:
先印而后书,此权宜之务。所从来久,何足深罪,且国家立法,必先明示天下而后罪犯法者,以其故犯也。自立国至今,未尝有空印之律。有司相承,不知其罪。今一旦诛之,何以使受诛者无词。(260)疏上之后,朱元璋大怒,复杖责戍边。
这两狱所杀已达数万,其后又兴胡惟庸、蓝玉两狱,杀戮几达五万人。
胡惟庸以谋反被杀,事在洪武十三年。同诛的仅陈宁、涂节数人。其后朱元璋想大事杀戮功臣,便借胡惟庸为题,于二十三年兴起胡党之狱。其时距胡惟庸之死已十余年,赵翼说得好:“岂有逆首已死,同谋之人至十余年始败露者,此不过借惟庸为题,使狱词牵连诸人,为草剃禽猕之计耳。”(261)胡党既诛,朱元璋还以为没有杀尽,于二十六年又兴蓝党之狱,于是功臣宿将始尽。这两狱所诛人数,赵翼根据《明史》曾约略统计了一下:
今案坐胡党而死者李善长、陆仲亨、唐胜宗、费聚、赵庸、郑遇春、黄彬、陆聚、金朝兴、叶升、毛骐、李伯升、丁玉、邓愈之子镇,及宋濂之孙慎(濂亦安置茂州)。身已故而追坐爵除者,顾时(其子敬坐死)、杨璟、吴桢、薛显、郭兴,陈德、王志、愈通源、梅思祖、朱亮祖、华云龙(其子中坐死)。坐蓝党而死者傅友德、曹震、张翼、朱寿、何荣、詹徽、傅友、文察罕(纳哈出之子)、张温、陈桓、曹兴、黄辂、汤泉、马俊、王诚、聂纬、王铭、许亮、谢熊、汪信、萧用、杨春、张政、祝哲、陶文、茹鼎等。身已故而追坐爵除者,桑世杰(其子敬坐死)、孙兴祖(其子恪坐死)、何荣(其子荣、贵、安皆坐死)、韩政(其子勋坐死)、濮英(其子玙坐死)、曹良臣(其子泰坐死)。此皆见于列传者。胡狱有《昭示奸党录》,族诛至三万余人。蓝狱有《逆臣录》,诛至万五千余人,今二录不可考,而胡蓝二传备载其数。(262)
至于这两狱株连蔓延的情形,更为可怕,人犯彼此牵连,甚至连吃酒看画都成了罪名。如《静志居诗话》卷四所记:
愚山云:“陶九成吊黄鹤山樵诗序云:‘洪武乙丑九月十日卒于秋官狱。’考清教录,僧知聪招云:‘十二年正月往胡丞相府,见王叔明、郭傅、华克勤在彼吃酒看画。’则知叔明坐罪亦以胡党也。”
以上是著名的四次大狱,其他不在这四狱之内的,杀戮的也很多。如《明史·刑法志二》称:“凡三诰所列凌迟、枭示、种诛者,无虑千百,弃市以下万数。……其三编稍宽容,然所记进士监生罪名,自一犯至四犯者犹三百六十四人。幸不死还职。率戴斩罪治事。”而官吏有罪,谪凤阳屯田的至万余人。(263)这些情形,从当时臣僚的奏疏中也反映了出来。如洪武九年平遥训导叶伯巨上书云:
臣观当今之事,太过者三: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求治太速也。
……古之为士者,以登仕为荣,以罢职为辱。今之为士者,以溷迹无闻为福,以受玷不录为幸,以屯田工役为必获之罪,以鞭笞捶楚为寻常之辱。其始也,朝廷取天下之士,网罗捃摭,务无余逸,有司敦迫上道,如捕重囚。比到京师,而除官多以貌选,所学或非其所用,所用或非其所学。洎乎居官,一有差跌,苟免诛戮,则必在屯田工役之科。率是为常,不稍顾惜……窃见数年以来,诛杀也可谓不少矣,而犯者相踵。良由激劝不明,善恶无别……致使朝不谋夕,弃其廉耻,或事掊克,以备屯田工役之资者,率皆是也……
……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故或朝信而暮猜者有之,昨日所进,今日被戮者有之。乃至令下而寻改,已赦而复收,天下臣民莫知适从。(264)
到洪武二十一年解缙又上书说:
国初至今,将二十载,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尝闻陛下震怒,锄根剪蔓,诛其奸逆矣……
近年以来,台纲不肃,以刑名轻重为能事,以问囚多寡为勋劳……天下皆谓陛下任喜怒为生杀。(265)
这些奏谏,朱元璋当然是照例置之不理,但由此却可以看出朱元璋的杀戮之多且久了。
朱元璋晚年曾废去锦衣卫,他儿子朱棣即位后又恢复起来。朱棣以藩王篡取自己侄儿允炆的帝位,对忠于允炆的臣子便屡兴大狱,大肆杀戮。戚族朋友转相攀染,惨不忍闻。谷应泰在《明史纪事本末》中慨叹地将受祸最惨的人约略统计了一下:
文皇甫入清宫,即加罗织,始而募悬赏格,继而穷治党与,一士秉贞,则袒免并及,一人厉操,则里落为墟,虽温舒之同时五族。张俭之祸及万家,不足比也。乃若受僇之最惨者,方孝孺之党,坐死八百七十人;邹谨之案,诛僇者四百四十人;练子宁之狱,弃市者一百五十人;陈迪之党,杖戍者一百八十人;司中之系,姻娅从死者八十余人;胡闰之狱,全家抄提者二百七十人;董镛之逮,姻族死戍者二百三十人;以及卓敬、黄观、齐泰、黄子澄、魏冕、王度、卢质之徒,多者三族,少者一族也……嗟呼!暴秦之法,罪止三族;强汉之律,不过五宗。故步阐之门皆尽,机云之种无遗。世谓天道好还,而人命至重,遂可灭绝至此乎!(266)
其中最惨的是方孝孺,诛及十族:
初,籍十族,每逮至,辄示孝孺,孝孺执不从,乃及母族朱彦清等,妻族郑元吉等。九族既僇。亦皆不从,乃及朋友门生廖镛、林嘉犹等为一族,并坐。(267)而杀得村里为墟的,则是景清:
(朱棣)命赤其(景清)族,籍其乡,转相扳染,谓之瓜蔓抄,村里为墟。(268)
那时屠杀逮捕,多半是根据主犯的族谱,这是再完备也没有的族戚关系名单了。
左拾遗戴德彝被执,责问不屈,死之。德彝死时,有兄俱从京师,嫂项氏家居,闻变,度过且赤族,令尽室逃,并藏德彝二子于山间,毁其氏族谱,独身留家。及收者至,一无所得,械项氏焚炙,遍体焦烂,竟无一言。戴族遂全。(269)
这种株连扳染,不仅终朱棣之世如此,一直到他的子孙都还在治究。《明史·刑法志二》说:“亲党谪戍者,至隆万间犹勾伍不绝也。”执行这“勾伍”的自然又是锦衣卫的特务了,这“勾伍”直到朱由校时方才解除。《明通鉴》:
(天启元年二月)丙申,除齐泰黄子澄戚属戍籍。
解除以后,明朝也就亡了。
此外,明代诏狱中往往可以随便处死囚犯,或由主子授意特务,或由特务自己处置。这事也是开始于朱棣时,如永乐十三年解缙便是这样处死的:
前交阯参议解缙死于狱。时锦衣卫纪纲上囚籍,上见缙姓名,曰:“缙犹在耶?”纲遂希指醉缙酒,埋积雪中,立死。(270)
朱元璋父子的迭兴大狱,屠杀逮捕,这些人犯虽不一定完全下诏狱,但和锦衣卫有关则是可以断言的。这情形到朱高炽、朱瞻基两朝才稍放松了一点,但也不过十年光景,到朱祁镇时,诏狱又重复兴盛起来。
朱祁镇父子时的诏狱
朱祁镇初年承袭他父祖余风,诏狱还算稀静,及至王振擅政,下诏狱的人便络绎不绝了,只要得罪了他,哪怕极小的事也都送下诏狱。如正统九年七月:
下驸马都尉石璟于狱。璟詈其家奄,振恶其贱己同类也,遂拘之下狱。(271)
而在狱中杀人竟毫无顾忌,如刘球便死得极惨。刘球是当时翰林侍讲,正统八年六月因雷震上言陈得失。球前曾奏阻麓川之师,王振早已怀恨在心。那时有个钦天监正彭德清和球同乡,是王振的心腹,倚振势作恶为非,公卿大人多奔走其门,而刘球却绝不和他来往,德清当然也恨他,便趁刘球上疏激王振道:“公知之乎,刘侍讲疏之三章盖诋公也。”振大怒,想置之死地。球疏中又有太常官不可用道士宜易儒臣语,修撰董璘便自请愿为太常官,于是乃逮璘及球俱下狱。(272)接着王振就动手杀害刘球了:
令其党锦衣卫指挥马顺以计杀球。一夕五更,顺独携一校推狱门入,球与董璘同卧。小校前持球,球知不免,大呼曰:“死诉太祖、太宗!”校持刀断球颈,流血被体,屹立不动。顺举足倒之,曰:“如此无礼。”遂支解之,裹以蒲,埋卫后隙地。董璘从旁匿球血裙,寻得释,密归球家,家人始知球死。子釪、钺求尸,仅得一臂,乃以血裙葬焉。小校,卢氏人,故与耿九畴邻。一日,见九畴,视其瘠不类平时,曰:“汝得无疾乎?”校具以实告,且曰:“马顺将举事,密语我曰:‘今夕有事,汝当早来。’至则使怀刃相随,迫于势不得不尔。比闻刘公忠,吾侪小人,死有余罪矣。”因恸哭死,未几,马顺子亦死,死时捽顺发,拳且蹴之,曰:“老贼!令尔异日祸逾我。我刘球也。”(273)
祁镇复辟以后,信任太监曹吉祥,锦衣特务逯杲、门达,罗织臣民,诏狱为满。
天顺初……十三道掌道御史张鹏、盛颙、周斌、费广、张宽、王鉴、赵文博、彭烈、张奎、李人仪、邵铜、郑冕、陶复及御史刘泰、魏翰、康骥将劾(石)亨(曹)吉祥诸违法事。先一日给事中王铉泄于亨,亨与吉祥泣诉帝,诬鹏等为已诛内官张永从子,结党排陷,欲为永报仇。明日疏入,帝大怒……下(杨)瑄鹏及诸御史于狱。搒掠备至,诘主使者,瑄等无所引,乃坐都御史耿九畴、罗绮主谋,亦下狱。论瑄、鹏死,余遣戍。(274)
逯杲派千户黄麟到广西去逮捕御史吴祯,“索狱具二百余副,天下朝觐官陷罪者甚众”(275)。而南雄知府刘实为中官所谮,竟下狱瘐死:
中官至南雄,入谮言,府僚参谒,留实折辱之,民兢前拥之出。中官惭,将召谢之,实不往。中官去至韶州,闻韶人言:南雄守且讼与朝矣,惧,驰奏,诬实毁敕,大不敬,逮下诏狱。(276)
门达兼掌镇抚司时,狱刑更惨。如:
构指挥使袁彬,系讯之,五毒更下,仅免。朝官杨进、李蕃、韩祺、李观、包瑛、张祚、谏万锺辈皆锒铛就逮,冤号道路者不可胜记。(277)
如果有反对他的,下了狱。纵使极小的事,也被打得死去活来:
门达怙宠肆虐。百官遭遇率避马,(刑部主事毛)吉独举鞭拱手过,达怒甚。吉以疾失朝,下锦衣狱。达大喜,简健卒,用巨梃搒之。
肉溃见骨,不死。(278)
后来竟弄得囚犯多到牢狱容不下,另外加建牢狱:
(天顺六年九月)广锦衣卫狱。……(门)达……布旗校于四方,告讦者日盛。寻以囚多,狱舍不能容,请城西武库隙地增置之。(279)
朱祁钰时牢狱中也常有杀人的事,而且是祁钰指使的。如景泰三年御史锺同疏请复沂王为太子,同时仪制郎中章纶也上疏说这事,疏入以后——
帝大怒,时日已暝,宫门闭。乃传旨自门隙中出,立执纶及锺同下诏狱,搒掠惨酷,逼引主使及交通南宫状。濒死无一语。会大风扬沙,昼晦,狱得稍缓,令锢之。明年杖廖庄阙下,因封杖就狱中杖纶、同各百。同竟死,纶长系如故。(280)
朱见深时汪直用事,诏狱又重复兴盛起来,这情形已分见前节,为了避免重复,这里只举一例:
(牟俸)以右副都御史改抚苏、松……中官汪直有事南京,或谮俸。直归,未发也。俸初在山东,与布政使陈钺负气不相下。后钺从容言俸短,直信之。十四年,俸议事至京,直请执俸下诏狱。先是,所亲学士江朝宗除服还朝,俸迓之九江,联舟并下。所至,有司供张颇盛。直因谓朝宗有所关说,并下狱,词连佥事吴?等十余人,俱被逮系狱。(281)
朱祐樘父子时的诏狱
朱祐樘时代号称承平,但下诏狱的人仍然有的是。如:
(弘治十五年,御史车梁奏称)“东厂锦衣卫所获盗,先严刑具成案,然后送法司,法司不敢平反。请自今径送法司,毋先刑讯。”章下,未报。主东厂者言梁从父郎中霆先以罪为东厂所发,挟私妄言,遂下梁诏狱。(282)
到了朱厚照即位,刘瑾擅权,排除异己,诬构陷害,诏狱为满。如正德二年:
秋八月,钦天监五官监侯杨源奏:“自正德二年以来,火星入太微垣帝座之前,或东或西,往来不一。”劝上思患预防,意盖指刘瑾也。瑾大怒,曰:“源何官,亦学为忠臣耶!”矫旨逮送锦衣卫,杖三十,谪戍肃州,至怀庆卒。妻度氏斩芦荻覆尸,葬于驿后。(283)
又如:
魏国公徐俌与民争田,(常州推官伍)文定勘归之民。刘瑾入俌重贿,兴大狱,巡抚艾朴以下十四人悉被逮。文定已迁成都同知,亦下诏狱,斥为民。(284)
其时,虽老臣宿望如刘大夏亦所不免:
(兵部尚书刘大夏)尝请严核勇士,为刘瑾所恶。刘宇亦憾大夏……(正德三年)九月,假田州岭猛事,逮系诏狱。瑾欲坐以激变律死,都御史屠滽持不可。瑾谩骂曰:“即不死,可无戍耶?”初拟广西,芳曰“是送若归也”,遂改肃州。大夏年已七十三,布衣徒步过大明门下,叩首而去,观者叹息泣下。(285)
还有一次,竟逮捕京朝官三百余人下诏狱:
(正德)戊辰六月,执京朝官三百余人下诏狱,寻释之。(286)
此外,据《明史》卷二○七诸传所载,给事中御史们下狱被杖的计有邓继曾、朱浙、马明衡、陈逅、季本、林应聪、刘安、薛侃、喻希礼、石金、杨名、程文德、黄直、徐申、黄正色、杨思忠、凌儒等。而因张延龄之狱搒掠提牢主事凡三十七人。
至于在狱中被杖而死的有周玺和涂祯,周玺是顺天府丞,“论谏深切,率与中官抵牾,刘瑾等积不能堪。至是,命玺与监丞张淮、侍郎张缙、都御史张鸾,锦衣都指挥杨玉勘近县皇庄。玉,瑾党。三人皆下之。玺词色无假,且公移与玉止牒文。玉奏玺侮慢敕使,瑾即矫旨逮下诏狱,搒掠死。”(287)涂祯是江阴知县,还朝遇瑾,长揖不拜,“瑾怒,矫旨下诏狱……遂杖三十,论戍肃州,创重竟死狱中”(288)。
至于一般老百姓之被逮系狱而死的,牵连攀染,就更不知有多少了:
一家犯,邻里皆坐。或瞰河居者。以河外居民坐之。屡兴大狱,冤号遍道路。(289)
刘瑾败后,诏狱的惨酷仍未稍减。如王守仁弟子冀元亨便曾在狱中受炮烙之刑:
宸濠败,张忠许泰诬守仁与通。诘宸濠,言无有。忠等诘不已,曰:“独尝遣冀元亨论学。”忠等大喜,搒元亨,加以炮烙,终不承,械系京师诏狱。世宗嗣位,言者交白其冤,出狱五日卒。(290)
朱厚熜时的诏狱
如前所述,朱厚熜是一个刚愎暴厉的独夫。他在位甚久,常常杖死臣下。下诏狱的更是络绎不绝。囚犯下了诏狱,他还常常派人去刺探在狱中情况,所以诏狱中的残酷情形,也较之以前更甚。这残酷情形在厚熜初年已是如此。如嘉靖十一年御史冯恩上疏论大学士张孚敬、方献夫,右都御史汪宏三人之奸:
帝得疏大怒,逮下锦衣狱,究主使名。恩日受搒掠,濒死者数,语卒不变。(291)
这以后诏狱里面更倍加残酷,如嘉靖二十年御史杨爵:“疏诋符瑞,且词过切直。帝震怒,立下诏狱搒掠,血肉狼藉,关以五木,死一夕复苏。所司请送法司拟罪,帝不许,命严锢之。狱卒以帝意不测,屏其家人,不许纳饮食。屡濒于死,处之泰然。”二十四年厚熜因扶乩有感,将他放出,但尚书熊浃恰好又论扶乩之妄,于是厚熜“复令东厂追执之。爵抵家甫十日,校尉至。与共麦饭毕,即就道。尉曰:‘盍处置家事。’爵立屏前呼妇曰:‘朝廷逮我。我去矣。’竟去不顾……系镇抚狱。桎梏加严,饮食屡绝”。一直到二十六年十一月方才放出。“爵之初入狱也,帝令东厂伺爵言动,五日一奏。校尉周宣稍左右之,受谴。其再至,治厂事太监徐府奏报。帝以密谕不宜宣,亦重得罪。”爵先后在狱七年,巡按陕西御史浦鋐,主事周天佐上章论救,都逮下诏狱。浦鋐“搒掠备至,除日复杖之百,锢以铁柙。爵迎哭之,鋐息已绝。徐张目曰:‘此吾职也,子无然。’系七日而卒”。周天佐“杖之六十,下诏狱”。“体素弱,不任楚。狱吏绝其饮食,不三日即死,年甫三十一”(292)。又如嘉靖二十一年秋,厚熜听信方士陶仲文的话,建祐国康民雷殿于太液池西,工部员外郎刘魁打算谏阻,心想一定要得重祸,于是便先命家人买棺以待,疏上以后,“帝震怒,杖于廷,锢之诏狱。时御史杨爵先已逮系,既而给事中周怡继至,三人屡濒死,讲诵不辍。四年得释,未几复追逮之。魁未抵家,缇骑已先至,系其弟以行。魁在道闻之,趣就狱,复与爵、怡同系。时帝怒不测,狱吏惧罪,窘迫之愈甚,至不许家人通饮食。而三人处之如前……又三年,与爵、怡同释”(293)。
周怡则是因为弹劾严嵩被杖下狱的。同时因劾严嵩被杖下狱的还有很多,其中受祸最惨的是沈束和杨继盛。
沈束是当时礼科给事中,劾严嵩得罪,“杖于廷,仍锢诏狱……系久,衣食屡绝……后同邑沈链劾嵩,嵩疑与束同族为报复,令狱吏械其手足。徐阶劝,得免。”“帝深疾言官,以廷杖遣戍未足遏其言,乃长系以困之。而日令狱卒奏其语言食息,谓之监帖。或无所得,虽谐语亦以闻。一日,鹊噪于束前,束谩曰:‘岂有喜及罪人耶?’卒以奏,帝心动……释束还其家……系狱十八年。”(294)他长期在狱,其家庭痛苦更是不堪言状。当严嵩去职时,他在狱已十六年,他妻子张氏曾上书请求代他下狱。书中备言痛苦之状云:
臣夫家有老亲,年八十有九,衰病侵寻,朝不计夕。往臣因束无子,为置妾潘氏。比至京师,束已系狱,潘矢志不他适。乃相与寄居旅舍,纺织以供夫衣食。岁月积深,凄楚万状。欲归奉舅,则夫之(左饣右亶)粥无资;欲留养夫,则舅又旦暮待尽。辗转思维,进退无策。臣愿代夫系狱。令夫得送父终年,仍还赴系,实陛下莫大之德也。(2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