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个在位最久的独夫的特务侦缉(1 / 1)

明代特务政治 丁易 2312 字 2个月前

明代有两个在位最久的独夫:一个是朱厚熜,在位四十五年;另一个是他的孙子朱翊钧,在位四十八年。中间再加翊钧的爸爸载垕在位六年,三人合起来一共是九十九年,占整个明代统治时期三分之一还要多。

这里我们便将这一百年中特务侦缉情形看一下:

朱厚熜的特务侦缉

朱厚熜以藩王入登帝位,他是一个刚愎暴戾的独夫,而且疑心极大。即位之初,虽然将朱厚照的特务斥去了一些,但很快地又任用一批自己的特务侦缉臣民。这些特务之恣肆一如往昔,张居正叙述那恣肆情形是:

肃皇帝以威严驭下,大狱数起,群言事忤旨,辄逮系锦衣卫讯治,或杖之于廷,有立毙者。而当事亦以鸷击为能,侦伺校卒,猛若乳虎。一旦不如意,所夷灭不可胜道,京师为之重足。(113)

这情形在朱厚熜即位之初便是如此。嘉靖初年东厂太监芮景贤颇得到他信任,景贤任用爪牙陶淳等诈财诬陷,作恶极多。如:

(嘉靖二年)十月,临洮知府郭九皋为药州民赵纪诬以前任永平府事,讦告东厂。太监芮景贤奏闻,命差官校提问。巡按陕西御史刘翀言:“东厂之设,专主缉访在京奸伪,无受理词状远差官校拿人之例。赵纪细民,不诉抚按,而越诉东厂,实由书手陶淳通贿景贤所致也。乞将赵纪陶淳九皋同解法司问理。”(114)

同年给事中刘最以弹劾中官崔文贬谪外任。芮景贤还派人跟踪侦缉,栽诬陷害:

十一月刘最既调广德州判官去,而东厂太监芮景贤复奏最在途仍用礼科旧衔,乘坐船,取夫役,而长芦巡盐御史黄国用复遣纸牌送之,并属违例。上命逮最、国用下诏狱,镇抚司具狱上,得旨:最谪戍,国用降远方杂职。(115)

同时和刘最同行的有个颜如环,用了黄色包袱裹行李,也被芮景贤诬奏擅用禁物下狱。当时,刑科给事中刘济曾因此极言特务侦缉之害云:

国家置三法司,专理诏狱……自锦衣镇抚之官专理诏狱,而法司几成虚设。如最等小过耳,罗织于告密之门,锻炼于诏狱之手,旨从内降,大臣初不与知,为圣政累非浅。(116)

结果是厚熜大怒,命令夺刘济俸钱一月。

这时有个厚照时的锦衣革职百户王邦奇,看见厚熜仍旧信任侦缉,便请求复职,竟然得到允许。而王邦奇便随意诬陷大臣。《明通鉴》卷五十三:

(嘉靖六年二月,张璁桂萼嗾)锦衣卫百户王邦奇上书言哈密事,遂诬奏致仕大学士杨廷和、尚书彭泽,并及阁臣费宏、石瑶……上信之,下(廷和子)惇等狱……既罢,下五府九卿议。镇远侯顾仕隆等覆奏:“邦奇言皆虚妄。”

结果朱厚熜对王邦奇不过是切责之而已,而杨淳还是“斥为民”。

而这时锦衣校尉已经跑出京外缉事,如嘉靖六年南京礼部侍郎顾清上言:

锦衣职侍卫,祖宗朝非机密不遣……近乃遣千户勘扬州高瀹争私财事,囚其女妇,憯毒备加。请自今悉付所司,停旗校无遣。(117)

奏上,朱厚熜不但不采纳,反而下诏鼓励告密:

嘉靖八年……诏许六部历事监生发廷臣奸弊……于是无赖子率持朝士阴事,索赀财,妄构事端入奏,诸司为惕息。(118)

从这以后,特务缉事便越发加强,特务们也就越发肆无忌惮。如:

采木侍郎黄衷事竣归家,乞致仕,未许。缉事者奏衷潜入京师。帝怒,夺衷职。(119)

又如嘉靖二十三年:

(兵部尚书翟鹏)下诏狱,坐永戍。行至河西务,为民家所窘,告钞关主事杖之,厂卫以闻。复逮至京,卒于狱。(120)

而罢官回家,特务还要盯梢侦查。如嘉靖二十一年文选郎中王与龄忤严嵩罢官归去。“锦衣遣使侦其装,袱被外无长物,称叹而去。”(121)

至于一般老百姓所遭受的冤屈更是不可胜言。

京师民张福诉里人张柱杀其母,东厂以闻,刑部坐柱死。不服,福姊亦泣诉官,谓母福自杀之,其邻人之词亦然。诏郎中魏应召覆按,改坐福。东厂奏法司妄出人罪,帝怒,下应召诏狱。(右都御史熊)浃是应召议,执如初。帝愈怒,褫应召职,给事中陆粲、刘希简争之,帝大怒,并下两人诏狱。侍郎许赞等遂抵柱死,应召及邻人俱充军,杖福妹百,人以为冤。(122)

厂卫既是这样嚣张,于是一般无赖痞棍便都献钱给特务头子,请求做校尉,然后再刮榨老百姓取偿。《明史·颜鲸传》卷二○九云:

锦衣帅受诸侠少金,署名校尉籍中,为民害。

而各地刁民奸宄也纷纷告起密来。如:

嘉靖九年,故太监张容家奴朱继宗,告阁臣杨一清受其家主张永赂遗。又云一清盗宁府库金。一清致仕去,次年夺职。十年江西刁民王荣,告其乡人原任文选郎中夏良胜刊所上大礼疏,及为夏所厚江西参议知县等官。上逮窜良胜极边充军,参议等官降斥。(123)

那时锦衣卫特务头子先是朱宸,后来有骆安、王佐、陈寅等,代替陈寅的是陆炳。朱厚熜南游时,驻卫辉,行宫失火,陆炳曾将他救出,所以十分得到宠幸,威势煊赫。他掌卫时,有一个时期,卫权竟凌驾东厂之上。

陆炳是一个比较有能力的特务,他懂得同各方面拉拢,《明史》说:“帝数起大狱,炳多所保全,折节士大夫,未尝构陷一人,以故朝士多称之者。”(124)但事实上,这不过是他的手腕,夏言、仇鸾都是他陷害死的,虽然夏、仇两个也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的构陷,也只是为了私仇。同时,他又“任豪恶吏为爪牙,悉知民间铢两奸,富民有小过辄收捕,没其家”(125)。而那时锦衣卫所用的旗校也最多,竟达十余万人。至于他在京师的措施,其凶恶强横,有时简直和刘瑾差不多:

(嘉靖二十六年十月)湖广道试御史陈其学劾锦衣卫掌事、都督同知陆炳。先是炳以“京师流寓人多,恐潜藏奸宄,乞行禁戢”,从之。至是其学劾“炳肆行威福,矫下逐客之令”。又以盐法劾“炳与京山侯崔元加抽病民,且受奸商徐二请托,请一并究治”。(126)

至于朱厚熜时一般宦官缉事之风,据《明史·刑法志三》说:“世宗驭中官严,不敢恣。”但这只不过和朱厚照比较言之罢了,事实上那时宦官缉事之风还是很盛,《明史·郭英传》卷一三○说“(郭)勋以族叔郭宪理刑东厂,肆虐无辜”,便是一证。事实的例子,如:

中官刚聪诬漕卒掠御服,坐二千人。(127)

还有一次捕了五百:

中官黄锦诬劾高唐判官金坡,诏逮之,连五百余人。(御史马)录言:“祖宗内设法司,外设抚、按,百余年刑清政平。先帝时,刘瑾、钱宁辈蛊惑圣聪,动遣锦衣官校,致天下汹汹。陛下方勤新政,不虞复有高唐之命。”给事中许复礼等亦以为言,狱得少解。(128)

而厚熜自己也经常直接派宦官侦缉朝臣:

俺答薄都城,谩书求贡。诏百官廷议……时帝遣中使(左目右间)廷臣,日中莫发一语,闻(司业赵)贞吉言,心壮之。(129)

甚至一些极琐碎无聊的事,也要派宦官去侦察真伪。如赵文华称病请假,他就曾“令司礼监觇视真伪”(130)。还有派遣宦官出京,去侦察在外奉使的朝臣:

郑王厚烷的言事废徙凤阳。(瞿)景淳奉敕封其子载堉为世子,摄国事。世子内惧,赆重币,景淳却之。时恭顺侯吴继爵为正使。已受币,惭景淳,亦谢不纳,既而语景淳曰:“上遣使密诇状,微公,吾几中法。”(131)

朱载垕的特务侦缉

朱厚熜死后,他的儿子载垕即位,载垕是个极端荒**好色的独夫。据说他的死就是由于好色过度,把**吃得太多了,以致“**昼夜不仆”而死的(132)。就是这样一个昏庸混蛋的东西,他仍是不放松特务侦缉,还下诏明白宣布要加强厂卫:

隆庆初……诏言灾眚洊至,由部院政事不修,令厂卫密察。(给事中舒)化偕同列言:“厂卫徼巡辇下,惟诘奸宄、禁盗贼耳。驾驭百官,乃天子权,而纠察非法。则责在台谏,岂厂卫所得干?今命之刺访,将必开罗织之门,逞机阱之术,祸贻善类,使人人重足累息,何以为治?且厂卫非能自廉察,必属之番校,陛下不信大臣,反信若属耶?”御史刘思贤等亦极陈其害。帝并不从。(133)

至于那时特务侦缉之为害,从当时给事中欧阳一敬疏中可以看出大概情形。他说:

缉事员役,其势易逞,而又各类计所获功次,以为升授。则凭可逞之势,邀必获之功,枉人利己,何所不至。有盗经出首幸免,故令多引平民以充数者;有括家囊为盗贼,挟市豪以为证者;有潜构图书,怀挟伪批,用妖言假印之律相诬陷者;或姓名相类,朦胧见收;父诉子孝,坐以忤逆。所以被访之家,谚称为刬,毒害可知矣。乞自今定制,机密重情,事干宪典者,厂卫如故题请。其情罪不明,未经谳审,必待法司详拟成狱之后,方与纪功。仍敕兵、刑二部勘问明白,请旨升赏。或经缉拿未成狱者,不得虚冒比拟,及他词讼不得概涉,以侵有司之事。如狱未成,而官校及镇抚司拷打伤重,或致死者,许法司参治。法司容隐扶同,则听科臣并参。如此则功必覆实,访必当事,而刑无冤滥。(134)

朱翊钧的特务侦缉

载垕的儿子翊钧也和他父亲一样,虽然昏庸,却并不放松特务侦缉。

他即位的时候才只十岁,太监冯保以司礼首珰兼督东厂,勾结大学士张居正专权擅政,首先便诬陷他的政敌高拱,那时高拱已经失败罢职回家了:

万历元年正月,有王大臣者,伪为内侍服,入乾清宫,被获下东厂。保欲缘此族拱,与居正谋,令家人辛儒饮食之,纳刃其袖中,俾言拱怨望,遣刺帝。大臣许之。逾日,锦衣都督朱希孝等会鞫。大臣疾呼曰:“许我富贵,乃掠治我耶!且我何处识高阁老?”希孝惧,不敢鞫而罢。会廷臣杨博、葛守礼等保持之。居正亦迫众议微讽保。保意稍解,乃以生漆酒喑王大臣,移送法司坐斩,拱获免。(135)

而据《万历野获编》所载,当王大臣下狱的时候,冯保已经派特务去逮高拱了。幸而高拱究竟是做过宰相的人,明白朝章故事,没有被逮去,否则一条性命便保不住了:

今上(翊钧)初元,王大臣事起,冯珰密差数校至新郑,声云“钦差拿人”。胁高文襄,令自裁,家人皆痛哭。高独呼校面诘,索驾帖观之。诸校词窘,谓“厂卫遣来奉慰耳”。非高谙故典,几浪死矣。(136)

万历十年,翊钧已经二十岁了,冯保还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他对冯保反感甚大,便趁着张居正病死冯保失去外援的当儿,将冯保谪降南京,而令自己亲信特务张鲸掌东厂。

张鲸是新城人,朱翊钧斥逐冯保,他在暗中为之策划,所以很得宠幸。他在东厂时的情形是:

其在东厂兼掌内府供用库印,颇为时相所惮。而其用事司房邢尚智,招权受赇。万历十六年冬,御史何出光劾鲸及其党鸿胪寺序班尚智与锦衣都督刘守有相倚为奸,专擅威福。(137)

奏上,张鲸送上许多金宝给翊钧,竟得无事。

张鲸之后,掌东厂的有张诚、孙暹、陈矩等,但这时候翊钧已经信任派在外边的一大批矿税特务,所以东厂侦缉事件便比较少。但诬陷的事也还是有,如《明史·梅之涣传》卷一四八便说万历间有“东厂太监李浚诬拷商人”。

而派在外边侦缉的特务,仍然遍地都是。如万历二十八年王德完上书言建立太子的事,下诏狱,廷杖谪归。临走的时候,冯琦给他一封信劝他说:

柴车就道,形迹宜晦。即遇故旧,一夫一马,亦勿受之,貂珰满涂,百凡宁过,慎耳行矣。(138)

至于那时锦衣卫特务也是十分横行,如“锦衣都督刘守有与僚属张昭、庞清、冯昕等,皆以籍罪人家多所隐没,得罪”(139),便是一例。

此外,朱翊钧也和他的列祖列宗一样,经常自己直接派特务出去侦察臣民。如:

大兴知县王阶坐挞乐舞生下吏,帝密遣两校尉侦之,谳日为巡风御史主事孙承荣所拒。校尉还奏。帝怒诘(刑部尚书李)世达,世达言侦伺非大体。承荣竟夺俸。(140)

朱厚熜、朱翊钧这两个在位最久的独夫,历史上都说他祖孙俩对特务侦缉比较放松,但事实情形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