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务缉事,朱棣时最为恣横,朱棣死后,稍稍好了一点,到他的曾孙祁镇即位,又复放肆起来。《明史·刑法志三》云:
盖自纪纲诛。其徒稍戢。至正统时复张,天顺之末祸益炽,朝野相顾不自保。
所谓“稍戢”,并不是等于停止。同时这里是指厂卫而言,至于独夫直接派出侦察的特务并不在内的。这里我们不妨就先看看这段“稍戢”时期。
这段时期是从朱棣之死到朱祁镇即位,算起来只不过十年光景。朱棣的儿子高炽在位还不到一年,时间太短,大概还没有顾及特务侦缉上面,所以没有什么可述。但他也曾屡次派内使出去采办,这是从他的儿子瞻基登极后下诏停止内官采办可以知道的。朱瞻基在位整整十年,刚即位便派宦官去侦缉亲藩:
太监刘永诚……奉宣宗使侦汉邸逆谋。(51)
(宣德二年三月)内使刘信告(晋王)济熿取屯粮十万余石,欲应高煦,并发其宫中事皆实。召至京废为庶人,幽之凤阳。(52)
可见所谓“稍戢”也者,也只是比较言之而已。
朱祁镇即位时只是一个九岁小孩子,宦官王振逐渐擅权。但那时高炽的妻子张氏还在,王振尚有几分怕她,同时内阁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都是几朝元老,颇有一部分势力,王振也还不敢过于放肆。到正统七年张氏病死,三杨也老去,王振这才放开胆子为所欲为。用锦衣卫指挥马顺替他侦缉,史称其“流毒天下”(53)。这情形延续六七年之久。土木之变,祁镇被也先掳去,王振死于军中,马顺被朝臣王竑等活活打死,气焰才稍稍压下一点。
祁镇被掳,他弟弟祁钰嗣位,开头惩于马顺之害,倒还申戒锦衣卫,说是“有诬罔者重罪”(54)。但不久之后,又复信任起来。《明通鉴》卷二十六景泰三年三月:
初王振之乱,马顺既诛,廷臣因极言官校缉事之弊,上切责其长,令所缉悉送法司,官校稍稍敛戢。及是上欲阴察外事,乃命指挥同知毕旺专司侦访,自此锦衣卫官复渐用事。
于是,这些锦衣官校便横行无忌了:
景泰五年……卫卒伺百官阴事,以片纸入奏即获罪,公卿大夫莫不惴恐。公行请属,狎侮官司,即以罪下刑部者,亦莫敢捶挞。(55)
朱祁镇复辟后,首先便叫宦官蒋安将祁钰勒死,又杀掉于谦,大概自己也觉得这样做不协舆情,于是便急于知道外边的事,便加强特务侦缉。《明史·佞幸传·门达传》称:“是时英宗虑廷臣党比,欲知外事,倚锦衣官校为耳目。”他先后信任两个特务头子,这便是逯杲和门达。底下便是这两个特务头子侦缉事实。
逯 杲
逯杲原是门达部下一名校尉,“为达及指挥刘敬心腹,从‘夺门’。帝大治奸党,杲缚锦衣百户杨瑛,指为张永亲属,又执千户刘勤于朝,奏其讪上,两人并坐诛……用曹吉祥荐,擢指挥佥事。帝以杲强鸷,委任之”。于是“杲得大幸,达反为之用”(56)。
逯杲既得宠幸,便日夕揣度祁镇意旨,侦缉罗炽,“立程督并,以获多为主”(57)。于是,朝臣等便遭殃了!
杲乃摭群臣细故以称帝旨……石亨恃宠不法,帝渐恶之,杲即伺其阴事。亨从子彪有罪下狱,命杲赴大同械其党都指挥朱谅等七十六人。杲因发彪弟庆他罪,连及者皆坐……明年复奏亨怨望,怀不轨,亨下狱死……以杲发亨奸,益加倚重。(58)
既然有功,便越发胡作非为、诈财诬陷了:
杲益发舒,势出达上。白遣校尉侦事四方,文武大吏、富家高门多进伎乐贷贿以祈免,亲藩王亦然。无贿者辄执送达,锻炼成狱。天下朝觐官大半被谴,逮一人,数大家立被。(59)
最冤枉的便是诬奏朱奠(左土右监)母子通奸一案:
(天顺)初,锦衣卫指挥逯杲听诇事者言,诬(弋阳王)奠(左土右监)烝母。帝令(靖王)奠培具实以闻,复遣驸马都尉薛桓与杲按问。奠培奏无是事,杲按亦无实。帝怒,责问杲。杲惧,仍以为实,遂赐奠(左土右监)母子自尽,焚其尸。是日雷雨大作,平地水深数尺,众咸冤之。(60)
还有诬李斌谋反,竟冤杀二十八人:
指挥使李斌尝构杀弘农卫千户陈安,为安家所诉,下巡按御史邢宥复谳,石亨嘱宥薄斌罪。至是,校尉言:“斌素藏妖书,谓其弟健当有大位,欲阴结外番为石亨报仇。”杲以闻,下锦衣狱,达坐斌谋反。帝两命廷臣会讯,畏杲不敢平反。斌兄弟置极刑,坐死者二十八人。(61)
还有一次几乎冤杀几十个和尚,事情虽没有说是逯杲所做。但发生在天顺初年,自然也是逯杲干的:
(天顺初)有僧为妖言,锦衣校逻得之,坐以谋反。中官牛玉请官逻者,(岳)正言:“事纵得实,不过坐妖言律,逻者给赏而已,不宜与官。”僧党数十人皆得免。(62)
逯杲原是石亨和曹吉祥推荐的,到后来却将石亨害死,又密告曹吉祥和他的侄儿曹钦阴事,曹吉祥、曹钦恨之入骨。天顺五年七月,曹钦谋反,便将逯杲杀了。在这变乱中,逯杲的爪牙为杲报仇,冤杀了很多人:
天顺四年,曹钦反。将士妄杀,至割乞儿首报功。市人不敢出户……锦衣官校恶钦杀指挥逯杲,悉捕钦姻识。千户龚遂荣及外舅贺三亦在系中。人知其冤,莫敢直。(63)
门 达
当逯杲用事时,门达已掌锦衣卫事,但却一切听命于逯杲。逯杲死后,门达复得祁镇信任。于是,便欲“踵杲所为,益布旗校于四方。告讦者日盛,中外重足立,帝益以为能”(64)。
门达在开头也和逯杲一样,先调查一些实事加以附会,以示诚实无欺,来结祁镇欢心,坚定祁镇的信任:
外戚都指挥孙绍宗及军士六十七人冒讨曹钦功,达发其事。绍宗被责让,余悉下狱。盗窃户部山西司库金,巡城御史徐茂劾郎中赵昌,主事王珪、徐源疏纵,达治其事,皆下狱。……御史樊英、主事郑瑛犯赃罪,给事中赵忠等报不以实。达劾其徇私,亦下狱谪官。(65)
等到既得信任以后,便任意罗织栽诬,胡作非为了:
给事中程万里等五人直登闻鼓。有军士妻诉冤,会齐戒不为奏。达劾诸人蒙蔽,诏下达治。已,劾南京户部侍郎马谅,左都御史石璞,掌前府忻城伯赵荣,都督同知范雄、张斌老瞆,皆罢去……御史李蕃按宣府,或告蕃擅挞军职,用军容迎送御史杨琎按辽东,韩琪按山西,校尉言其妄作威福。皆下达治,蕃、琪并荷校死。(66)
此外,像陕西督储参政娄良、福建佥事包瑛等十二人都被校尉所发下狱。包瑛是一个很好的官,并无错处,气愤自缢而死,其余的人多遣戍。在遣戍的时候,门达还派有人在后面跟踪侦缉:
(张)鹏与杨瑄俱以言事得罪,谪戍两广……时(李秉)以都御史巡抚南直隶……至见二人同桎梏不能起,命左右出之。二人不肯曰:“吾二人死则已矣,其敢累公,此门锦衣亲封,且有逻者在后,事且不测。”(67)
在这种严密的侦缉风气之下,民间一些痞棍也纷纷起来告密,而且一告必准,甚至将被告者处死:
天顺七年,河南裕州民告其知州秦永昌贪暴。上命锦衣官校核之,逮至京师鞫,籍没其家,斩永昌于市。时五月初旬,非行刑时也。且以部民讦州官,至论殊死,此古来奇事。时曹石虽诛,而告密之风转炽,始掌锦衣者为逯杲,以酷暴激曹钦。及杲见杀,门达继之,酷加甚焉。故终天顺一朝,刑戮乃尔。(68)
这一案还牵连了很多的人,如布政使侯臣、按察使吴中以下及先后巡按御史吴琬等四人,都分别下狱贬斥。(69)
门达自天顺五年用事,到天顺八年朱祁镇死后朱见深即位被斥充军而死,锦衣卫势焰才稍稍敛戢,但汪直的西厂却继之而起,比门、逯等更加酷烈了。
在门达掌锦衣卫之前,还有一个掌卫的袁彬,他和祁镇一同被也先掳去,伺候祁镇极其忠心,祁镇复辟便叫他掌卫事。据说这人也不坏,但事实上却也“当受中官夏时嘱,私遣百户李福侦事江西”(70)。可见所谓不坏者,也只是比较言之罢了。
朱祁钰锦衣卫侦缉似乎也不下于祁镇时代,如:
毛吉……景泰五年进士。除刑部广东司主事。司辖锦衣卫。卫卒伺百官阴事,以片纸入奏即获罪,公卿大夫莫不惴恐。公行请属,狎侮官司,即以罪下刑部者,亦莫敢捶挞。(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