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朱元璋父子的侦缉网(1 / 1)

明代特务政治 丁易 4063 字 2个月前

明代派特务侦缉天下臣民,远在那位开国的“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就开始了。

朱元璋的特务侦缉

朱元璋以一个市井无赖游方和尚,从元末许多人民义师手中篡夺了政权,做了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他便想出种种方法来镇压天下臣民,这方法不外两种:一是侦缉,二是屠杀。屠杀留待下节再说,这里只说侦缉。

朱元璋用特务侦缉,远在他统一天下之前。如:

至正十九年,上遣帐下卫士何必聚往探江西袁州守将欧平章。年已老,侦知之,上问:“汝到袁州有何为记?”答曰:“欧平章门有二石狮,吾断其尾尖。”后克袁州,果然。(1)

即位以后曾用了许多“检校”,专干特务侦缉勾当,他自己曾把这些检校比做“恶犬”,这些人有高见贤、夏煜、丁光眼、凌说、杨宪等:

太祖用高见贤为检校,尝察听在京大小衙门官吏不公不法,及风闻之事,无不奏闻太祖知之。又与佥事夏煜惟务劾人,李善长等畏之。及兵马指挥丁光眼巡街生事,无引号者拘拿充军。又凌说、杨宪执法不阿。太祖尝曰:“有此数人,譬如恶犬则人怕。”见贤又建言:“在京犯赃经断官吏不无怨望,岂容辇毂之下居之;及在外犯赃官吏,合发江北和州无为住坐。彼种荒田甚多,每人拨与二十亩开垦,亦且得人纳粮当差。”(2)

此外,还有耿忠、毛让等人:

耿忠即耿三舍,初与毛让等参随太祖,以心腹亲信时令浙江等处,访察官吏,问民疾苦。时绍兴、衢州、金华秋旱,农民无收,有司不准告灾,回京奏,太祖怒,提问官吏。(3)

这些检校的足迹无处不到,任何小事都要向朱元璋打报告,如洪武四年元璋下的一条手令,便是根据这些报告下的,令云:

如今北平都卫里及承宣布政司里快行,多是彼土人民为之。又北平城内有个黑和尚,出入各官门下,时常与各官说些笑话,好生不妨他。又一名和尚,系是江西人,秀才出身,前元应举不中,就做了和尚,见在城中与各官说话。又火者一名姓崔,系总兵官庄人,本人随别下泼皮高丽黑哄陇问,又有隐下的高丽不知数。造文书到时,可将遣人都教来,及那北平、永平、密云、蓟州、遵化、真定等处乡市,旧有僧尼,尽数起来。都卫快行承宣布政司快行,尽数发来。一名太医,江西人,前元提举,即自在各官处用事。又指挥孙苍处有两个回回,金有让孚家奴也教发来。(4)

帮朱元璋打天下的一些大将,元璋也是十分提防的,所以也经常派有检校在他们家中侦缉:

太祖尝使人察听将官家,有女僧诱引华高、胡大海妻敬奉西僧,行金天教法。太祖怒,将二家妇人及僧投于水。(5)

至乎一般大臣家中,也都有特务来往踪迹,如:

(宋)濂性诚谨……尝与客饮,帝密遣人侦视。翌日,问濂昨饮酒否,坐客为谁,馔何物。濂具以实对。笑曰:“诚然,卿不朕欺。”(6)

又如吏部尚书吴琳已经告老回到故乡黄冈,朱元璋还要派特务去调查他:

吴琳……洪武六年,自兵部尚书致吏部,瑜年,乞归。帝尝遣使察之,使者潜至旁舍,一农人坐小杌,起拔稻苗布田,貌甚端谨。使者前日:“此有吴尚书者,在否?”农人敛手对曰:“琳是也。”使者以状闻。帝为嘉叹。(7)

以后朱元璋屡次兴起党狱,功臣宿将,屠杀殆尽,这里特务的侦缉也起了极大作用。如蓝玉一狱族诛至一万五千人,起因便是特务告密的:

(洪武)二十六年,锦衣卫指挥蒋(左王右献)告玉谋反,下吏鞫讯……狱具,族诛之。列侯以下坐党夷灭者不可胜数。……至九月,乃下诏曰:“蓝贼为乱,谋泄,族诛者万五千人。自今胡党、蓝党概赦不问。”……于是元功宿将相继尽矣。(8)当时下狱的人株连攀染,亲戚朋友都一网打尽,叫做“逆党”。于是告密风起,一直到永乐间还有这现象:

(永乐间)时有告党逆者。(黄)准言于帝曰:“洪武末年已有敕禁,不宜复理。”(9)

据一般历史记载,明代派遣宦官缉事是开始于朱棣,其实这是不甚确实的,朱元璋就早已用宦官缉事了。虽然他屡次下诏禁止宦官干预外事。据《中官考二》所记洪武元年、二年、三年、四年、十年、十七年都有禁止宦官干预政事的诏谕,而且每次都谆谆告诫,不厌其烦。但这从反面看来也就说明了那时已有宦官干预外事了,不然为什么老是这样翻来覆去地说个不休呢?而这也正是朱元璋厉害的地方,他暗里用了这些特务,在表面上却又口口声声来说这些特务不能寄以心腹,借以蒙蔽臣民。这远在他得天下之前就是这样了,如:

徐达围苏州,太祖特命指挥傅有德,领马军三百与同徐州陆参政出哨济定,以警中原。赐友德宴,命叶国珍陪饮,拨与朝妓十余人。太祖令内官觇视,后国珍令妓妇脱去阜帽褙子,穿华丽衣服混坐。太祖怒,令壮士拘执叶国珍与妓妇连锁于马坊,妓妇劓去鼻尖,国珍称说:“死则死,何得与贱人同锁?”太祖曰:“尔不遵我分别贵贱,故以此等贱人辱之。”鞭讫数十,发瓜州做坝夫,后释之。(10)

又如洪武十二年十二月:

占城入贡。(胡)惟庸等不以闻,中官出见之,入奏,上怒,敕责省臣。惟庸及(汪)广洋顿首谢罪。(11)

又如:

太祖命乐人张良才说平话,良才因做场,擅写省委教坊司招子,贴市门柱上。有近侍人言太祖曰:“贱人小辈,不宜宠用。”令小先锋张焕傅投于水;尽发乐人为穿甲匠,月支五斗。(12)

还有一件事也可以证明朱元璋曾派遣宦官缉事:

洪武间,内使云奇守西华门。时丞相胡惟庸谋大逆,居第距门甚迩,奇刺知其事,冀欲发,未有路。适惟庸谩言所居井涌醴泉,邀上往赏,驾果当西出。奇虑必有祸,会走犯跸,勒马衔言状,气方勃崪,舌桥不能达意。上怒其不敬,左右挝捶乱下,奇垂毙,右臂将折,犹奋指贼臣第,上乃悟。登城(左兆右页)顾,见彼第内壮士伏甲数匝,丞返椶殿,罪人一一就缚,奇气息断矣。上追悼,赐葬太平门外钟山西,赠少司监,命有司春秋致祭,仍给守冢六人。(13)

云奇如果不负有缉事责任,怎么会知道胡惟庸要谋反?如果不是朱元璋命令他这样做,怎么他用手指了一下,朱元璋便会“乃悟”?至于朱元璋为什么要打死他,那只怪这个特务太老实了一点,他不该当着驾出的时候公开地来说,这还成什么告密?何况朱元璋成天地在嚷着禁止宦官干预外事,这样岂不是拆穿了朱元璋的虚伪面目?这打死当然是“咎由自取”了。但朱元璋究竟是个英明毒辣的人,他懂得怎样驾驭特务,所以立刻便又赐葬、赐祭、赐官,鼓励其他特务仍然继续告密。据他自己告诉他的侍臣说,他驾驭宦特的方法是“但常戒饬,使之畏法,不可使之有功,有功则骄恣,畏法则检束,检束则自不敢为非也”(14)。所以终朱元璋之世,只有他用宦官特务,而宦官特务却无法利用他。但这种驾驭特务方法,没有朱元璋的魄力和手腕,是不会运用得恰到好处的。他的孙儿允炆是个怯懦的皇帝,但却用乃祖的手法去驾驭宦官,结果是宦官们都偷偷地跑到燕王朱棣那里“输送国情”去了。说起来也可笑,朱元璋生时是苦心积虑地替自己孙儿打算,杀尽了元功宿将,使后人可以稳坐江山,留下一些宦官特务,使后人可以巩固统治,以为这样,孙儿应该可以高枕无忧了。但恰恰相反,杀尽元功宿将,却使朱棣可以毫无阻挡地**,留下一些宦特,却替朱棣报告国情。“爱之适足害之”,朱允炆就在乃祖的布置中断送江山生命,这也是朱元璋始料之所不及的吧。

朱元璋派出去缉事的人不仅有宦官,而且有和尚,如洪武十五年四月:

诏徵东南戒僧屡建法会于蒋山,应对称旨者辄赐金襕袈裟衣,召入禁中,赐坐讲论。吴印、华克勤之属,皆骤擢至大官,时时寄以耳目。由是其徒横甚,谗谤大臣,举朝莫敢言。(15)

和尚云游各方,熟知民间情况、江湖活动,用做缉事特务,自然是非常相宜的。而朱元璋对他们也十分信任,如吴印和山东按察使张孟兼争讦,印上奏言状,朱元璋便将孟兼杀死,而且诏印曰:“吾为尔除害矣,善为之。”(16)

朱元璋的特务虽多,但究竟不能散布到全国,于是他便设法奖励人民告密,使天下老百姓互相监视。一些刁滑痞棍贪图厚赏,便纷纷告起密来,而且竟成为一时风气。如洪武十七年萧岐上十便书,大意便说朱元璋“刑罚过中,讦告风炽,请禁止实封以杜诬罔,依律科狱以信诏令”(17)。甚至,朱元璋自己也常常微服侦缉,如:

太祖在婺州,夜出私行,巡军阻之。小先锋张焕从之,谓巡军曰:“是大人。”巡军曰:“我不识是何大人,只知犯夜者。”言之再三,已之。次日太祖赏巡军米二石,不复夜出。(18)而野史记载他微服侦缉的故事更多,兹摘录一二则如下:

太祖行京城中,闻一老妪密呼之为老头儿,因大怒……亟传令召五城兵马司总诸军至,曰:“张士诚小窃江东,吴民至今呼为张王,今朕为天子,而此邦居民呼朕为老头儿,何也?”即命籍没民家甚众。(19)

太祖当于上元夜微行,京师时俗好为隐语相猜以为戏,乃画一妇人赤脚怀西瓜,众哗然。帝就视,因谕其旨,谓淮西妇人好大脚也。甚衔之。明日,命军士大戮居民,空其室。盖马后祖贯淮西故云。(20)

记载中像这类故事还多得很,事情虽不一定是真,但从流传之广且多这点看来,朱元璋之喜欢微行侦缉,大概是无可怀疑的了。

朱元璋死后,孙儿允炆嗣位。如前所说,他是一个庸懦的皇帝。但即位之初,也曾派了三个特务去侦伺朱棣,可是结果其中之一却背叛了他,替朱棣做特务了:

张信临淮人……惠帝初即位,大臣荐信谋勇,调北平都司。受密诏,令与张昺、谢贵谋燕王……成祖称病,信三造燕邸,辞不见。信固请,入拜床下,密以情输成祖。成祖惧然起立,召诸将定计起兵,夺九门。(21)

而当朱棣兵临江上的时候:

诸宦官喧然谓不如避位,有窃宝敕出见文庙者。(22)

从这点看来,朱允炆驾驭特务的方法,大概不甚高明。而驾驭宦官特务尤其不行,他只知道承袭乃祖的那套严厉作风,但却没有乃祖的手腕。而朱棣阴狠毒辣却大有父风,结果朱元璋留下的宦官特务反为朱棣所用了。

朱棣的特务侦缉

朱棣是奠定并巩固明代特务组织的独夫,他能够很快地夺取了自己侄儿的江山,主要原因之一便是靠了特务的帮助,也可以说他是以特务起家的。

当他初在北平起事的时候,便收买朱允炆的宦官替他做特务工作,史称他“刺探宫中事,多以建文帝左右为耳目”(23)。起兵之后,战事打得并不怎么得意,自己也不敢放开手去做,恰好这时又有允炆的宦官来奔,具言南京空虚可取,他这才下了决心率兵南下。这次如果没有这宦官来告密,他怕是不会有这胆量来冒险的:

(建文三年)十一月乙巳,(燕)王自为文祭南北阵亡将士。当是时,王称兵三年矣。亲战阵,冒矢石,以身先士卒,常乘胜逐北,然亦屡濒于危。所克城邑,兵去旋复为朝廷守,仅据有北平、保定、永平三府而已。无何,中官被黜者来奔,具言京师空虚可取状。王乃慨然曰:“频年用兵,何时已乎?要当临江一决,不复返顾矣。”十二月丙寅,复出师。(24)

这次出师不过半年光景便打到南京,一路上都有允炆的宦官跑来泄露南京虚实:

燕师逼江北,内臣多逃入其军,漏朝廷虚实。(25)

朱棣在南京方面不仅布有宦官特务,并且还有其他特务给他刺探消息,如徐增寿、王宁都是:

建文帝疑燕王反,尝以问增寿。增寿顿首曰:“燕王先帝同气,富贵已极,何故反。”及燕师起,数以京师虚实输于燕。帝觉之,未及问。比燕师渡江,帝手诏增寿诘之,不对,手剑斩之殿庑下。(燕)王入,抚尸哭。即位,追封武阳侯,谥忠愍。寻进封定国公。(26)

(王)宁寿州人,既尚(怀庆公)主,掌后军都督府事。建文中尝泄中朝事于燕,籍其家,系锦衣卫狱。成祖即位,称宁孝于太祖,忠于国家,正直不阿,横遭诬构。封永春侯。(27)

朱棣既以特务起家,即位以后,他就更加强特务侦缉,要靠特务来巩固他的统治了。

他即位后第一件不放心的事便是朱允炆的下落。原来当他攻进南京时,宫中火起,允炆不知所终,或云允炆由地道出亡。当时传说不一,“或以为匿西平侯家,或云泛海入西洋诸国”(28)。这事特别使朱棣放心不下,于是便派出许多特务去分头侦缉,国内国外,陆上海中,侦缉了十余年之久。《万历野获编》对此有一段概括的叙述:

文皇初平内难,即使给事中胡濙以访仙为名,潜行人间。又遣内臣郑和等将兵航海,使东南诸夷。最后则中使李达内部郎陈诚使西域……陈诚以永乐十一年十月返命,偕哈密等国使臣来朝贡,上厚礼之。次年六月遣归,又命诚及中使鲁安赍敕伴送……文皇初以逊国伏戎为虑,以故轺车四出,几于上穷碧落下黄泉矣。(29)

在国内侦缉的主要人物是胡濙,他在外侦缉了前后凡十五年之久,足迹所到,遍于天下:

惠帝之崩于火,或言遁去,诸旧臣多从者,帝疑之。(永乐)五年遣(给事中胡)濙颁御制诸书,并访仙人张邋遢,遍行天下州郡乡邑,隐察建文帝安在。濙以故在外最久,至十四年乃还。所至亦间以民隐闻……擢礼部左侍郎。十七年后出巡江、浙、湖、湘诸府,二十一年还朝,驰谒帝于宣府。帝已就寝,闻濙至,急起召入。濙悉以所闻对,漏下四鼓乃出。先濙未至,传言建文帝蹈海去,帝分遣内臣郑和数辈浮海下西洋,至是疑始释。(30)

在国外侦缉的主要人物是郑和:

成祖疑惠帝亡海外,欲踪迹之,且欲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永乐三年六月命(郑)和及其齐王景弘等通使西洋。(31)

当时除西洋外,陆上各国,朱棣也派许多宦官特务。如李逵使西域,海童到迤北各地,侯显使西番,表面上说是通四夷,实际上还是去侦缉允炆的。

关于这类侦缉允炆的事,明人记载的很多,如从亡致身诸录所记允炆出亡等事,虽不一定可信,但叙述朱棣的侦缉的严密却不会是假的。

朱棣这个天下得来是十分不名誉的,按照专制时代法律来说是篡位,是一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他当然怕天下臣民议论他。同时,他屠杀忠于允炆的臣民也残酷异常,株连攀染,甚至把全村的人都杀光,称之为“奸党”,这点也是不能得人同情的。所以他即位之后,特别严申禁止“诽谤”,鼓励告密。于是民间告密之风大盛,而挟仇诬陷的事也就层出不穷了:

永乐二年,有典仗率军卒往安庆采木。道过民家,纵军强取民财。民将诉于官,典仗教军诬民为诽谤,缚送刑部,狱具以闻。帝虑民受诬,命五府六部都察院共讯,得其实,遂释民,而抵官军罪。夫以一夫受冤,辄命为官杂治之,可云辨释无辜矣。然前此三年四月有锦衣卫校尉讦朝臣诽谤时政者,是年十月通政司引告有发人诽谤而引其毋为证者,后五年五月山阳县民丁钰讦其乡诽谤罪数十人,钰遂擢为刑科给事中,则当时侧目重足之象亦可想见。(32)这个丁钰告密完全是诬陷的,《明通鉴》卷十五记此事较详:

(永乐五年六月,)以山阳民丁钰为刑科给事中。钰居山阳,见时严诽谤之禁,乃讦其乡人里社赛神事,指为聚众谋不轨,坐死者数十人。法司希指谓“钰才可用”,立擢之。由是阴伺百僚,有小过辄以闻,举朝侧目。卒以贪黩被劾戍边。

有一次几乎酿成大狱:

(永乐间)南京敕建报恩寺,役囚万人。蜚语言役夫谤讪,恐有变,命(监察御史郑)辰往验。无实,无一得罪者。(33)

这个诽谤之禁,终朱棣之世。直到他的儿子高炽即位后,还有告密诽谤的事:

上谕刑部尚书金纯……等曰:“往者法司无公平宽厚之意,尚罗织为功能,稍有片言涉及国事,辄论诽谤。中外相师成风,奸民欲嫁祸良善者,辄饰造诬罔,以诽谤为说,罣名于此,身家破灭,莫复辩理。今数日间觉此风又萌。……卿等宜体朕心,自今告诽谤者悉勿治。”(34)

至于朱允炆的臣下,自他即位后差不多已杀尽灭绝,但他还疑心有他们的戚友漏网,还要各处侦缉,为他担任这任务的主要人物是都御史陈瑛和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都御史陈瑛灭建文朝忠臣数十族,亲属被戮者数万人。纲觇帝指,广布校卫,日摘臣民阴事。帝悉下纲治,深文诬诋。帝以为忠,亲之若肺腑。擢都指挥佥事,仍掌锦衣。(35)

这个纪纲是当时的大特务头子,作恶最多,他原是临邑的一个“劣行被黜生”(36)。朱棣起兵,从临邑经过,他便叩马请自效。他善骑射,为人“便辟诡黠,善钩人意向”(37)。朱棣十分宠爱他,即位后便叫他搞特务工作。他用指挥庄敬、袁江,千户王谦、李春等为羽翼,到各地侦缉,诈财诬陷,无恶不作。如浙江按察使周新便是他诬陷死的: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使千户缉事浙江,攫贿作威福。(浙江按察使周)新欲按治之,遁去。顷之,新赍文册入京,遇千户涿州,捕系州狱,脱走许于纲,纲诬奏新罪。帝怒,命逮新。旗校皆锦衣私人,在道榜掠无完肤。既至,伏陛前抗声曰:“陛下诏按察使行事,与都察院同。臣奉诏擒奸恶,奈何罪臣?”帝愈怒,命戮之。临刑大呼曰:“生为直臣,死当作直鬼。”(38)

至于他诈取财物,连死囚也不放松:

帝所怒内侍及武臣下纲论死,辄将至家,洗沐好饮食之,阳为言,见上必请赦若罪,诱取金帛且尽,忽刑于市。(39)

有些狡猾的富人就干脆将财物献出,讨其欢心,然后再仗他的势去诈取别人:

吴中故大豪沈万三,洪武时籍没,所漏赀尚富。其子文庆蒲伏见纲,进黄金及龙角、龙文被、奇宝异锦,愿得为门下,岁时供奉。纲乃令文庆求索吴中好女。文庆因挟纲势,什五而中分之。(40)

而老百姓遭受锦衣校卫缉事之害的,更是厉害,深文周纳,无所不用其极,连买卖货物都在侦缉之中。如:

锦衣卫尝执奏卫民与外国使人交通罪,帝诘实。对曰:“以毡衫市而与之,交语甚久。”(41)

这连朱棣也觉得不大像话,说是“细人治生,富则以钱易物,贫则以物易钱,值之多寡,固非一语可决,彼岂知所谓交通禁哉。其释之”(42)。但是,缉事的人却没有听说有什么惩罚。

朱棣以藩王篡取侄儿天下,他以己度人,所以对一切亲藩都不放心,常常派人侦察。负这责任的便是那个背叛允炆投降他的特务张信。

凡察藩王勤静诸密事,皆命信。(43)

事实的例子,如:

宁献王权,太祖第十七子……永乐元年二月改封南昌……已而人告权巫蛊诽谤事,密探无验,得已。自是日韬晦,构精庐一区,鼓琴读书其间,终成祖世得无患。(44)

谷庶人谋不轨,复命(郑)辰察之,尽得其踪迹。帝语方宾曰:“是真国家耳目臣矣。”(45)

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高炽也在侦缉之中:

建文三年,燕王师在德外,而朝遣锦衣千户张安持诏谕世子降,许以燕王之位。世子不发封,并缚安诣军前。时中官黄俨从留守,以奸险为世子所恶,而素结三郡王。乃先遣人驰报上曰:“朝廷与世子通密谋矣。”王不信,俄而世子所缚安及书至。王大感悦。(46)

这里虽没有明说黄俨便是监视侦缉高炽的,但他敢于向朱棣诬告这样大事,同时朱棣明白真相以后也并不惩罚他,便可见他是负有朱棣的使命的了。而这以后朱棣仍经常派人侦察高炽,也可见这次并非黄俨擅自诬告:

高煦夺嫡谋愈急,蜚语谮太子。(永乐)十二年北征还,悉征东宫官属下狱。以(金)忠勋旧不问,而密令审查太子事。忠言无有。帝怒。忠免冠顿首流涕,愿连坐以保之。以故太子得无废。(47)

到永乐十六年六月又派胡濙侦察过一次:

六月遣礼部侍郎胡濙巡江浙诸郡。陛辞,谕曰:“人言东宫多失德,汝至京师,可多留数日,试观何如,密奏来。奏字须大,晚至即欲观也。”濙至京师,居稍久。杨士奇等疑之,趣之行,濙以治冬衣为辞。比行至安庆,以皇太子诚敬孝谨七事密奏之,自是上疑始释。(48)

至于用宦官缉事,如前所述他在燕藩时便已实行,即位以后便越发加强。如:

驸马都尉梅殷,拥重兵淮上。文皇既即位,迫公主。公主,高皇后长女,大长公主也。公主啮指血作书招殷……乃还京……久之,殷不能平,时见词色。文皇尝夜遣小中官潜入殷第,察之。(49)

又如永乐七年十二月:

守京城门内使言:“城门郎擅离所守,纵酒废事。”城门郎亦言:“尝以母病,白内使暂归,未尝擅离。”盖常以事忤内使,故挟私构。皇太子曰:“城门郎无罪,内使小人纵私,上罔朝廷,下诬无罪之人,岂可复用。”命下锦衣卫治之。乃命司礼监榜示:“今后内官内使有言事不实,及挟私枉人者,悉置重典。”(50)

到永乐十八年便索性成立宦官缉事专门机关——东厂,竟使之公开合法,在内部组织方面,也日趋严密而系统化。从这以后,东厂权力便超乎一切执法机关之上,人民在它的威势之下喘息达两百余年之久,一直到明王朝崩溃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