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采办满天下(1 / 1)

明代特务政治 丁易 4097 字 2个月前

采 办

现在先说采办。

明代采办的物资可以说是没有范围的,全国任何物产都在采办之列,从金银珠宝,一直到果品海味时鲜香蜡药物全包括在内。而且也没有一定的时期,任何时候,只要皇帝一想起要什么,便立刻派宦官特务出去采办。特务们对这种差使自然是特别乐意的,只要奉旨外出,便俨然钦差大臣,可以为所欲为,什么坏事都可以做出来了。

派宦官特务出外采办,最早开始于朱棣时,《明史·食货志六》:

永乐初……内使之出,始终是时。工役繁兴,征取稍急,非土所有,民破产购之。

如马麒在交阯采办,竟激成民乱:

(永乐十五年)交阯复乱。大军之还也,交人故好乱,会中官马麒以采办至,大索境内珍宝,人情**。(296)

朱棣在明代是一个阴狠的皇帝,但那时已有特务敢于诈传诏旨,出去采办:

永乐五年六月己亥,上谕都察院,谓去年曾命内侍李进往山西采天花,此一时之过,后甚悔之,更不令采。比闻进诈传诏旨,伪作勘合,招集军民,复以采办为名,大为民害,所在官司,都不奏来。(297)

自己做错了事,却反而怪别人,那时官司们对奉旨的特务趋奉逢迎,唯恐不暇,哪里还敢问诏旨是真是假?这些朱棣也不是不知道,所以这样说,只不过为自己解嘲罢了。

出去采办是一个肥差使,所以到朱高炽即位后,又有宦官诈传诏旨出去采办的事:

(永乐)二十二年十月庚辰,内官马麒传仁宗旨,谕翰林院书敕付麒,复往交阯办金银珠香。时麒被召还未久,本院官复奏,上正色曰:“朕安得有此言?卿等不闻渠前在交阯荼毒生民乎?交阯自此人归,一方如解倒悬,今可遣耶?遣之非独诏书不信,将坏大事。”乃止。(298)

这里奇怪的是朱高炽知道马麒诈传诏旨,却对马麒一点惩罚也没有!

到朱瞻基时,宦官出去采办的更多,虐民也更甚。《菽园杂记摘抄》四云:

宣德年间,朝廷起取花木鸟兽及诸珍异之好,内官接迹道路,骚扰甚矣。

如苏州一地:

中使织造采办及购花木禽鸟者踵至。郡佐以下,动遭笞缚。(299)

还有许多宦官出外公干,都假采办之名,搜刮财物。宣德六年曾将这些宦官杀掉一些:

六年十二月,内官监太监袁琦,内使阮巨队、阮诰、武莽、武路、阿可、陈友、赵淮、王贵、杨四保、陈海等伏诛。初巨队等往广东等地公干,以采办为名,虐取军民财物。事觉,下锦衣卫,究其由,皆琦指使。于是籍其家,金银以万计,宝货锦绮诸物称是。又所用金银器皿,僣侈非法,皆四保与海为之。事觉,上下法司议罪,命凌迟琦,而斩巨队等十人于市。时太监裴可烈亦以贪暴下锦衣狱拷死。马俊回至良乡自经死,命锦衣卫磔其尸,枭首于市。唐受亦以公差南京害民,捕至狱,具械赴南京,凌迟于市,枭首示众。(300)

统治者杀特务,这并不等于统治者不要特务。阴狠一点的独夫,一方面为了欺骗人民,装点门面;另一方面,为加强自己对特务的管制,他常常是要来这一手的,但这却又并不妨碍他对特务的信任。所以朱瞻基杀了这十多个特务以后,仍是照旧派特务出去。这样“恩威并施”,特务执行交下来的任务自然会更加彻底了。

朱祁镇初年,据说是曾“罢诸处采买”,但到正统八年还是有“以买办扰民”的记载。(301)

他的儿子朱见深即位,特别重用宦官特务,“购书采药之使,搜取珍玩,靡有孑遗。抑卖盐引,私采禽鸟,糜官帑,纳私赂,动以巨万计”(302)。如成化十九年十一月江南巡抚王恕奏参太监王敬卷及段英情形,奏云:

近见内官监太监王敬赍来驾帖,止开前往苏常,采取药饵,收买书籍,别无行拘大户,索要银两缘由。何期王敬动以朝廷为名,需索银两,无有纪极,东南骚然,民不堪命。王敬方来,太监段英又至,造办药料冰梅,苏、松、常三府已办与价银六千两,镇江、太平、池州、宁国、安庆、徽州、广德七府州与银一千五百余两,又发钞四百块,于松江府索银二千两。王敬发盐一万五千五百引与宁国等府逼银二万二千五百两,又有盐数百船发去江北、庐州等府卫,江西南昌等处逼卖,不知又得几千万两。至苏、常等府刑驱势逼,索取官民银三万六千余两。其在江浙二布政司并南京沿途索要官民金银不知又有几千万数。千户王臣专弄左道邪术,而王敬听伊拔置,舳舻相衔,满载而归,亏损国体,大失人心。(303)

而王敬和王臣骚扰苏州更甚,《四友斋丛说》云:

妖人王臣,尝为奸盗,被楚伤胫,号王瘸子……内竖王敬挟臣采药江南,横索货宝,痛箠吏民,吴越大被其害。尝觅金蜈蚣,拷讯无有,里胥通贿,乃喜……至苏州,拘诸生录妖书,陆完辈忿欲击之,走匿以免。敬方具奏,适王端毅公(恕)以巡抚至,疏其罪恶,大致激变,攫其财物元宝至二千余锭。

其朘削百姓情形,祝允明《志怪录》所记更为详细:

成化壬寅,命大珰王敬偕(王)臣行直隶诸郡,及江西省地,征发府库,箕敛富室,金帛累巨万。辗转至苏杭,科需尤甚。信意出一纸,录市人姓名,括取金玉,人无得免。或挈室而窜,白日闭户。途路行人,妄传其徒将来,则市人空肆而匿,东南骚然,有类大变。郡县无如之何,亦或闭门不敢治事。

其时,锦衣卫特务也时时出去,诈称采办,肆虐人民。如:

梁芳弟锦衣镇抚德以广东其故乡,归采禽鸟花木,害尤酷。(304)

朱见深以后,宦官出外采办的更多,如朱厚照时“太监毕真初差天津取海鲜,敛财数万,请换敕,起自天津,历山东沿海达于苏、松、福建,所致刮取民财,凌辱官吏,莫敢声言”(305)。朱厚熜“中年以后,营建齐醮,采木采香,采珠玉宝石,吏民奔命不暇,用黄白蜡至三十余万斤……沉香、降香、海漆诸香,至十余万斤。又分道购龙涎诸香,十余年未获,使者因请海舶入澳,久乃得之。方泽、朝日坛,爵用红黄玉,求不得,购之陕西边境,遣使觅于阿丹,去土鲁番二千里”。(306)同时,“中官梁谏请下部采金玉珠石”(307)。于是,“猫儿睛、祖母绿、石绿,撒孛尼石、红刺石、北河洗石、金刚钻、朱蓝石、紫英石、甘黄玉,无所不购”(308)。到他的儿子载垕即位,便购珠宝益急,御史詹仰庇言:“宝石珠玑,多藏中贵家,求之愈急,邀值愈多。”(309)朱翊钧是个最贪财的皇帝,因为大量搜求珠宝,珠宝价竟增加二十倍。“至于末年内使杂出,采造益繁。内府告匮,至移济边银以供之。熹宗一听中官,采造尤伙。”(310)宦官采办之为害,可以说是终明之世。

押送贡品

这些宦官除了奉命采办之外,还有押运贡物的差使,押运的时候和采办一样科索百姓,骚扰人民。

明代上供物品分两大宗:一是前面所说的采办,一是岁办,便是各地每年例贡的物品。凡是稍有著名产物的地方差不多全有岁办的差使。如:

南直江阴县贡子鲚,起于洪武间。太祖幸江阴侯吴国兴宅,以鲚贡御膳。上赏其味,命岁贡万斤,为一县大害。至隆庆二年,用光禄寺赵锦言,始减其半。国兴即吴良,时未改名也。松江府大红云布,至今为巨害重繁之役。相传其乡人钱文通溥为翰林时,服以进讲,为英宗所属目,问知出于松江,遂命岁充御服。又太仓州白苧布,本闾左所衣,不足供上方。偶有以饷寿宁者,服以侍内庭曲宴,孝宗与孝康后亟称其嘉,命本州岁贡六十匹。(311)

总之,无论名产土产,只要让独夫知道了,便要办“岁办”。所以有些还肯替人民想一想的地方官往往将土产隐瞒起来,如:

常熟知县郭南,上虞人,虞山出软栗,民有献南者,南亟命种者悉拔去,云:“异日必有殃害常熟之民者。”其为民远虑如此。(312)

其实郭南也不一定全是为人民打算,至少有一半也是为自己打算,因为岁办照例是地方官的事,办得不好,撤职杀头都说不定。如:

楚中鱼鲊之贡,始自成化初年,盖镇守内臣私献耳。为数不过千斤。后渐增至数万,改属布政司,贡船至十二号。孝宗仁恕,仍命属中使,减去船十支,累朝因之。今上(朱翊钧)壬辰,以楚贡粗恶,至褫左方伯官为编氓。盖又属藩司,但不知改于何年耳。(313)

如果一县有岁办差使,那所贡物品数量只有逐渐增加,永远不会减少。如:

宣德六年,常州知府莫愚奏:本府宜兴县旧贡茶额只一百斤,渐增至五百斤,近年乃至二十九万斤。(314)

而岁办数量最大的则是南京内府各监局,那是分门别类来承办的。如:

司礼监则曰神帛、笔科,守备府则曰橄榄茶桔等物,在司苑局曰荸荠芋藕等物,在供用库则曰香稻苗姜等物,御用监则铜丝纸帐等物,御马监则苜蓿一物,印绶监则诰敕轴,内官监则竹器,尚膳监则天鹅鹧鸪樱菜等物,其最急冰鲜,则尚膳监之鲜梅枇杷鲜笋鲥鱼等物。(315)

这些岁办的数量,实在大得惊人:

南京贡船,司礼监制帛二十扛,船五,笔料船二。内守备鲜梅枇杷杨梅各四十扛或三十五扛,各船八,俱用冰。尚膳监鲜笋四十五扛,船八,鲫鱼先后各四十扛,各船七,俱用冰。内守备鲜橄榄等物五十五扛,船六,鲜笋十二扛,船四,木犀花十二扛,船二,石榴柿四十五扛,船六,柑桔甘蔗五十扛,船一。尚膳监天鹅等物二十六扛,船三,腌菜苔等物百有三坛,船七;笋如上,船三,蜜煎樱桃等物七十坛,船四,干鲥鱼等百三十合,船七,紫苏糕等物二百四十八坛,船八,木犀煎百有五坛,船四,鸬鹚鸨等物十五扛,船二。司苑局荸荠,船四,姜种芋苗等物八十扛,船五,苗姜百扛,船六,鲜藕六十五扛,船五,十样果百四十扛,船六。内府供应库香稻五十扛,船六,苗姜等物百五十五扛,船六,十样果百十五扛,船五。御马监苜蓿种四十扛,船三。(316)

这都是驻在南京的宦官特务替主子在各地搜刮来的。

而北京御用监又向各地征收物料,这在各地也就是岁办。如:

嘉靖元年,诏御用监岁征物料如弘治例。先是工部议,上弘治以前例;坐浙江金箔二千贴。河南水胶二千五百斤,黑铅五百斤。山东椴木五百丈。檀木二十根。山西大甘锅三千个。广东白圆藤五百斤。陕西明羊角二百斤,羊毛五百斤。苏州府白长节猫竹三百根。大名府细铜丝三百斤,矾红土五百斤。河间府瀛沙三千斤,土硝四百斤。永平府滦州榜纸三千张,炉甘石万斤。顺天府青甘土五百斤,水和炭三十万斤,工部石灰五万斤。易州山厂木柴炭各二十万斤。视正德十省八九。(317)

这样巨大的数目,还只是正德间的十分之一二,那么正德时,以及朱翊钧、朱由校时,其数目恐怕更要惊人了。

这些岁办照例是由地方官或是镇守宦官办理(关于镇守宦官进贡的事,别见下章),但贡品的运送,却多半是宦官督押,有时还不止一个,如南京贡品,便是“每纲(便是每一部门)必以宦官一人主之”(318)。

贡物多半是由水运,有专船装载,《枣林杂俎·逸典类》称:

南京贡船……共百六十六只,龙衣板方黄鱼等船不予焉。兵部马快船六百只,俱供进贡。

这些船有专门办差的夫役,且有专人管理:

南都入贡船,大抵俱属龙江广洋等卫水军撑驾,掌之者为车驾司副郎,专给关防行事,入贡抵潞河,则前运俱归,周而复始,每年必往还南北不绝,岁以为常。(319)

宦官们对这些船只,往往假托虚增。如:

南京锦衣江淮等卫,原设水军马快战船。永乐间迁都北京,遂专以运送郊庙献新,及上供品物军需器仗。其后管运内臣假托虚增,肆为奸利。(320)

朱厚熜时南京兵部尚书王廷相奏称:

法久弊生,管运内官乃有假进贡以规利者,拨船之际,虚张品物,务求多船,以济己私。(321)

所谓“以济己私”,便是挟带私货。这种私货,地方官是不敢揭发的,如若揭发,结果一定要大吃苦头,如正德十三年宦官王敬的事:

戊辰,降徐州兵备副使余祐为广西南宁府同知,徐州知州樊准为云南宁州同知。先是南京尚膳监奉御王敬进鲜过徐州,例外索折干钱不得,因与准及指挥王良争诟,良发其舟中私带硫磺诸违禁物。敬诣祐求解,不应。敬遂诬奏准良殴击之。并祐俱逮至镇抚司鞫治,且命刑部从重拟罪,当赎杖还职。特旨各降二级,调边方边卫叙用。(322)

如果裁减船只,宦官们一定要再三奏请,如朱厚熜即位时:

诏……进解船只如旧例,每起不过三只。南京兵部尚书乔宇因奏裁船数,视弘治间减十之四,正德间减十之七,上皆从之。至是诸监局内臣竞请乞如正德中例,守备太监戴义以闻。(323)

此外便是勒索民夫,常常因此逼死人命。曳船夫照例是“上水二十名,下水八名”(324),但他们是不管这些例的,正德九年右副都御史王镇陈言:

应天府龙江驿递,差使浩繁,钦差针工巾帽二局内官六员取占驿所夫二百五十余名,亲下乡追取佣钱。并提督织造太监吴经成造乐器袍服,左监丞林秀等行取驿递船只人夫,每月责官吏追纳佣钱。及南京尚膳监官取鳞鱼内官取占船只人夫共一百二十名,占用所夫二百九十七名。前任该所大使李臻、李俊俱为追逼缢死,妻子流离,怨声载道。乞敕兵部尽行禁止,庶几穷民少苏。(325)

或勒索银两,如:

正德十二年,南京进贡太监康灌、少监王钊等,从进贡至天津卫索夫价二百三十两有奇。灌又捽缚指挥刘良容辱之。(326)

南京鳞鱼厂,岁取里长二十名,名索银二十两,正德时复倍取其数。起运内宫索茶果银百二十两,水夫银二百两,及鲜船时发,又取夫四千三百有奇,民不堪命。(327)

所谓“鲜船”,便是指装运新鲜果品鱼虾之类的船,因这些东西容易腐烂,必须加快行驶,昼夜不停,所以沿途骚扰也就更为厉害。但木船行驶无论怎样快,从南京到北京,总得若干时日,这些新鲜东西仍是不免腐烂。其中,尤以鲥鱼为最甚:

鲜鲥则以五月十五日进鲜于孝陵,始开船,限定六月末旬到京,以七月初一日荐太庙,然后供御膳。其船昼夜前征,所至求冰易换,急如星火,然实不用冰,惟折干而行。其鱼皆臭秽不可响尔……到京始洗刷进充玉食……贵珰辈杂调鸡豕笋菹以乱其气,用以银沙锣饷遗近臣,侈为珍味。然实不堪下箸。(328)

而打鱼进贡的时候,宦官们也百端科索:

金陵城外临江,旧设鲥鱼厂,每打鱼时,内官出视,科索百端,大为渔户及地方之害。(329)

采木和采珠

宦官特务们除了担任一般采办和督押贡品而外,还有两件事是最为人民祸害的:一是采木,二是采珠。

采木是为了修治宫殿,始于朱棣。永乐四年曾派遣大批官员到各地收采:尚书宋体到四川,侍郎古析到江西,师逵金纯到湖广,副都御史刘观如到浙江,佥都御史史仲诚到山西。到朱高炽时便开始派宦官来担任。《明史·弋谦传》卷一六四称:

时中官采木四川,贪横。帝以谦清直,命往治之……遂罢采木之役。

但到朱瞻基时又恢复起来,“宣德元年修南京天地山川坛殿宇。复命侍郎黄宗载、吴廷用采木湖广。未几,因旱灾已之。寻复采大木湖广……他处亦时采时罢”。朱厚照时,“采木湖广、川、贵,命侍郎刘丙督运。太监刘养劾其不中梁栋,责丙陈装,工部尚书李燧夺俸”。朱厚熜时采木费用,单是湖广一省就费去三百三十九万余两。“又遣官核诸处遗留大木,郡县有司以迟误大工,逮治褫黜非一,并河州县尤苦之。”朱翊钧时“采楠杉诸木于湖广、四川、贵州,费银九百三十余万两”,都是从民间征取来的。而采鹰平条桥诸木于浙江省,商人逮值至二十五万。(330)这些事件大部分都是宦官特务拨弄出来,而钱财当然也大部分刮到特务自己腰包里去了。

更悲惨的则是因采木而伤亡的老百姓,其痛苦悲惨情况如朱翊钧时刑部侍郎吕坤所奏:

以采木言之。丈八之围,非百年之物。深山穷谷,蛇虎杂居,毒雾常多,人烟绝少,寒暑饥渴瘴疠死者无论矣。乃一木初卧,千夫难移,倘遇阻难,必成伤殒。蜀民语曰:“入山一千,出山五百。”哀可知也!至若海木,官价虽一株千两,比来都下,为费何止万金?臣见楚、蜀之人,谈及采木,莫不哽咽。(331)

当时人曾将这惨状画了十五幅图画,每幅附有说明,叫做“按运图说”,兹录其画题如下:一、山川险恶,二、跋涉难危,三、蛇虎纵横,四、采运困顿,五、飞桥渡险,六、悬木吊崖,七、饥饿流离,八、焚劫暴戾,九、疫疠时行,十、天车越涧,十一、巨浸飘流,十二、追呼逮治,十三、鬻卖偿官,十四、验收找运,十五、转输疲弊。(332)单是看看这十五幅画题,也就可以想象当时人民采木的惨痛了。

直到朱由检初年,“大奄运皇木梗河道,参随鸱张,炮石交下”(333)。采木所加于人民的灾害,也是终明之世的。

采珠地点在广东,设有珠池,照例数十年一采。远在朱瞻基宣德三年,锦衣指挥钟法保便请采珠东莞。(334)到朱祁镇时,开始派宦官去监视:

(天顺三年二月)遣御史吕洪同内官往广东雷州、廉州采珠,从太监福安请也。(335)

这以后宦官便监守珠池,开始为非作恶起来:

天顺四年七月甲午,广东廉州知州李逊为镇守珠池,内使谭记诬奏其纵部民窃珠,下逊锦衣卫狱,逊悉发记杖入至死,及强入民家夺财物诸罪状。(336)

朱见深时守珠池宦官更是横行:

……珠池黄福,皆以进奉为名,所至需求,民不胜扰。(337)

后来甚至干涉地方军政:

(成化十八年)……守珠池宦官韦助乞往来高、肇、琼、廉,会守巡官捕寇……帝竟许之。(338)

朱祐樘弘治十二年也曾命采珠于廉州:

命采珠于廉州。旧制,广东珠池十年一采,而守珠中官,英宗始设。天顺间,尝一采之,至是以中官请,复有是命。(339)

到十五年曾罢设,原因是得不偿失。

罢广东采珠,召中官还。自十二年之采,中官岁守之费以万计,而所得不偿。是年得珠较多,而岁久珠老不堪用,上始悟而罢之。(340)

但到朱厚照正德九年又恢复设置,并又干预地方行政,直到朱厚熜初年还是如此:

嘉靖元年四月,户部上言:“广东看守珠池内臣,前已奉诏不许干预廉、琼、高、雷地方。今太监安川又复夤缘传奉兼管地方,事属欺罔。乞申前令,管市舶珠池者,名专职任,不许干预地方事务。”(341)

这些宦官不但自己作恶,手下的爪牙同样的杀人越货。例如:

(万历间)中官李敬辖(广东)珠池,其参随擅杀人。(342)(万历三十年二月)临淮知县林琮为广东采珠太监参随赵安诬称经过其治,不应夫役,裂勘合,抢银杠,得严诏系逮。至是扭解起程。(343)

至于老百姓下水采珠的情形,也和采木一样的悲惨,嘉靖八年两广巡抚林富奏称:

五年采珠之役,死者五十余人,而得珠仅八十两,天下谓以人易珠。恐今日虽以人易珠,亦不可得。(344)

同时给事中王希文亦奏:

雷、廉珠池,祖宗设监监守,不过防民争夺。正德间,逆竖用事,传奉采取,流毒海滨。陛下御极,革珠池少监,未久旋复。驱无辜之民,蹈不测之险,以求不可必得之物,而责以难足之数,非圣政所宜有。(345)

采办、押贡、采木、采珠,遍于天下,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受宦官特务的残杀、掠夺,几乎是无地无之,独夫们只顾他一人的享受,人民的灾害,他是从来没有想到也永不会想到的。

光禄寺

另外还要在这里提一下的,便是独夫们对一些采办消费机关,也往往派宦官特务去提督。如光禄寺便是一例。光禄寺是“掌祭享、宴劳、酒醴、膳羞之事”(346)的。宦官提督光禄寺情形,可以朱厚熜时一事为例:

内官监太监杜泰提督光禄寺,贪甚,所干没内库银以巨万计。(347)

提督人员如此,他的手下人更是胡作非为,他们购买物件,实际就是抢掠。如朱见深时给事中陈钺言:“光禄市物,概以势取。负贩遇之,如被劫掠。”大学士彭时亦言:“光禄寺委用小人买办,假公营私,民利尽为所夺。”所谓小人买办的情形是这样:“初,光禄寺俱预支官钱市物,行头吏役因而侵蚀。乃令各行先报纳而后偿价,遂有游手号为报头,假以供应为名,抑价倍取,以充私橐。”这样的结果便弄得富商规避,应役者都是贫弱下户,这些贫弱下户,自然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于是户部便立下一条核实编审的办法,嘉靖二十七年给事中罗崇奎曾奏明这种编审的办法不对,他说:“诸商所以重困者,物价贱则减,而贵则不敢增。且收纳不时,一遭风雨,遂不可用,多致赔累。既收之后,所司更代不常,不即给值,或竟沈阁。幸给直矣,官司折阅于上,番役(左齿右奇)龁于下,名虽平估,所得不能半。诸弊若除,商自乐赴,奚用编审?”他这建议自然是不会被采用的,结果便是商人“相率避匿”。到朱翊钧时商家越来越少,于是便索性强迫老百姓做商人,“乃佥京师富户为商。令下,被佥者如赴死,重贿营免。官司密钩,若缉奸盗……至熹宗时,商累益重,有输物于官终不得一钱者”(348)。

这就是宦官特务提督光禄寺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