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全国经济的大搜刮 第一节 占尽了良田美地 (一)特务管理下的皇庄官地(1 / 1)

明代特务政治 丁易 2808 字 2个月前

中国封建社会历史无论怎样改朝换代,治乱相寻,但在本质上却并没有多大差别,全都是代表地主阶级利益的。而历代帝王本身也就是全国最大地主,这在明代,“皇庄”便是最好的证明。所谓“皇庄”,便是皇帝自己的庄田,皇帝自己直接领有庄田,这在明代以前是没有的。《菽园杂记》对这皇庄曾有一段介绍:

前代赐诸侯有汤沐邑,赐公主有脂粉田,而皇庄则未闻也。今所谓皇庄者,大率皆国初牧地及民田耳。岁计之入,有内官掌之,以为乘舆供奉。然国家富有天下,尺地莫非其有,仓廪府库,莫非其财,而又有皇庄以为己有,此固众人所不识也。闻大臣中惟彭文宪尝言之,其疏留中不出。而言官不闻有议乞革罢者何耶?或云正统、天顺间尚无之。(1)

皇庄设立经过及其数量

所谓“正统、天顺间尚无之”,只能说没有“皇庄”这个名称,实际上皇帝自己庄田的设立远在朱高炽时。高炽曾设有仁寿宫庄,其后又有清宁未央宫庄。以后朱祁镇天顺三年以诸王未出阁,供用浩繁,立东宫、德王、秀王庄田。朱见深时没收曹吉祥土地为宫中庄田,始正式定名为“皇庄”,其后庄田便遍于郡县。到朱祐樘弘治二年时,畿内已有五个皇庄,共地一万二千八百余顷。朱厚照即位不到一月,就建立了七个皇庄,其后增添到三百八十多处,单是直隶一省就有三十六处,总共计田二十万九百一十九顷二十八亩。(2)从这以后,虽无明确数字,但有增无减是可以断言的。如朱翊钧时单是慈庆宫、慈宁宫、乾宁宫三宫庄田便是二万一千一百六十六顷十五亩,(3)其他可想而知了。

至于皇帝赐给藩王勋戚宦官的田为数也并不少于皇庄,弘治二年勋戚中官庄田有三百三十二处,共地三万三千余顷。而徽、兴、岐、衡四王田,多至七千余顷。朱翊钧封他的爱子常洵为福王,便赐田至四万顷,群臣力争,始减其半,河南山东湖广等处膏腴之地几乎囊括殆尽。而朱由校时桂、惠、瑞三王及遂平、宁国二公主庄田,也都是动以万计。(4)

这些庄田再加上一些官地,总计起来竟占当时全国土地七分之一,《明史·食货志一》:

弘治十五年天下土田止四百二十二万八千五十八顷,官田视民田得七之一。

土地集中在皇家及其特务手中竟达如此可惊的程度,但这还是朱祐樘时的事,朱祐樘以后自然是更加集中了。

特务管理皇庄的方法(一)侵占民田

这些庄田的来源,据前引《菽园杂记》说,是“国初牧地及民田”,但主要的还是侵占民田,《明史·食货志一》:“英宗时,诸王、外戚、中官所在占官私田,或反诬民占,请案治。比案问得实,帝命还之民者非一,乃下诏禁夺民田。”又如朱祐樘时“因御史言,罢仁寿宫庄,还之草场,且命凡侵牧地者,悉还其旧”,而“世宗初,命给事中夏言等清核皇庄田,言极言皇庄为厉于民。自是正德以来投献侵牟之地,颇有给还民者,而宦戚辈复中挠之”。据夏言清核结果,皇庄计占民田三万七千五百九十五顷四十六亩。这种残酷的掠夺,也不知有多少农民在这一宰割之下饥饿死亡了!

这些掠夺行为都是宦官特务做出的,因为皇庄照例是派宦官管理,每庄管理人数则有管理之太监,奏订之旗校,跟随之名色,每处三四十人。正德元年二月朱厚照“从尚书韩文言,畿甸皇庄令有司征课,而每庄仍留宦官一人、校尉十人”(5)。但这也只是极短时期如此,后来仍是恢复了。这些宦官管理皇庄的方法,首先便是帮皇帝再扩大侵占民田,如《政纪纂要》所载:

成化十六年,景州献县阜城民田万顷,界接东宫庄。管庄内侍欲内占,民甚冤之,讼于朝,遣户部员外郎郎官廉勘核,内侍密遣人要廉曰:“田如归我,讲读官可得也。”廉曰:“以万人之命易一官,吾弗为也。”至其地,偏集居民,指陈故迹。率以所占田尽归于民,援例起科,亩率三升,同事者惧有所奸,廉曰:“我户部也,有害我独当。”

而朱厚照增添的三百八十多所皇庄就是刘瑾奏请添置的。(6)又如朱厚熜时:

兴都庄地八千三百顷,中官夺民田,复增八百顷,立三十六庄。帝(朱载垕)从抚按奏,属有司征租,还兼并者于民。中官张尧为请,又许之。(7)

特务管理皇庄的方法(二)科索掠夺

这些宦官管理皇庄第二种方法便是率领爪牙在庄上鱼肉人民,掠夺科索,如弘治二年户部尚书李敏奏称:

管庄官校,招集群小,称庄头伴当,占土地,敛财物,污妇女。稍与分辩,辄被诬奏。官校执缚,举家惊惶,民心伤痛入骨。(8)

有一次甚至逮捕两万多老百姓:

是冬(弘治十七年),以南京鸿胪寺卿王璟为佥都御史,巡抚保定。时以庄田故,遣缇骑逮民二万余人,畿辅**。璟抗疏切谏。(9)

到朱厚照时这情形就更厉害,如正德元年大学士刘健奏称:

管庄内官,假托威势,逼勒小民,其所科索,必逾常额。况所领官校,如饿豺狼,甚为民害。以致**家鬻产、儿女,怨声动地,逃移满路,京畿内外,盗贼纵横,亦由于此。(10)

事实的例子,如:

正德初,中官张忠督直沽皇庄,纵群小牟利。(天京副使胡)文璧捕治之,为所构,械系诏狱。(11)

以后更变本加厉:

正德七年巡按直隶监察御史李嵩言:南宫、宁晋、新河、隆平四县管皇庄太监刘祥凤等先后十余人,专肆克剥,民甚苦之,恐相率为盗,乞将祥等取回,以侵地归民,税归有司。永平、河间诸府皇庄亦如之。户部议复。得旨:皇庄以奉顺两宫,宜仍旧,祥等其取回,以太监马昂、左少监范礼代之,戒其毋蹈前弊(12)。

印绶监左少监谷岫,正德中差管杨村皇庄,科扰生事,侵占民田,为有司所发,下言官复实有验。(13)

至于装运输送,则向公家强索夫马,甚至擅立关隘,征收税额,如朱厚熜即位后夏言所奏:

其初管庄人员,出入及装运租税,俱自备车辆,夫马不干有司。正德元年以来,权奸用事,朝廷大坏,于是有符验之请,关文之给。经过州县,有廪饩之供,有车辆之取,有夫马之索。其分外生事,巧取财物,又有言之不能尽者。及抵所辖庄田处所,则不免擅作威福,肆行武断。其甚不靖者,则起盖房屋,搭架桥梁,擅立关隘,出给票帖,私刻关防。凡民间撑驾舟车,牧放牛马,采捕鱼虾螺蚌莞蒲之利,靡不括取。而邻近地土,则展转移筑,封堆包,打界址,见亩征银,本土豪猾之民,投为庄头,拨置生事,帮助为虐,多方掊克,获利不资,输入宫闱者十无一二,而私入囊橐者盖不啻十八九矣。(14)

事实的例子强索夫马如:

正德九年甲寅,太监刘宁、刘允征征皇庄子粒于通、蓟、河间,传白帖下兵部索夫马廪饩,兵部复请,皆许之。时中官厮养出,无不给驿,以私帖传递兵部,无敢违者。(15)

征收税额如:

其在真定等府、宁乡等县者,太监夏缓请岁加苇场之税,又欲勿听小民争讼,其在永清、隆平等县者,少监傅琢等请遣官履亩核实以便管理。小河之在宁晋庄前,太监张峻等又欲税往来客贷,皆从之。(16)

朱厚熜即位,这些特务科扰的情形仍是照旧,如嘉靖六年大学士杨一清等奏称:

窃见近畿八府土田,多为各监局及戚畹豪势之家乞讨,或作草场,或作皇庄。民既失其常产,非驱之死地,则去而为盗。(17)

朱载垕即位仍是如此,隆庆二年御史周弘祖奏称:

事涉内庭,辄见挠阻,如阅马、核库,诏出复停。皇庄则亲收子粒,太和则榷取香钱,织造之使累遣,纠劾之疏留中。(18)

朱翊钧时则越发厉害:

诸阉丈地征税,旁午于道,扈养厮役廪食以万计,渔敛惨毒不忍闻。驾帖捕民,格杀庄佃,所在骚然。(19)

而皇庄且更增多:

初,翊镠以帝母弟居京邸,王店、王庄遍畿内。比之藩,悉以还官,遂以内臣司之。皇店、皇庄自此益侈。(20)

又如万历二十年:

承天守备中官以征兴邸旧赋,请罪潜江知县及诸佃民,旨下抚按勾捕。(21)

至于诸王庄田也有许多是宦官管理,其科扰一如皇庄。如万历间“福王封国河南,诏赐田二百万亩,跨山东、湖广境。既之国,遣中贵徐进督山东赋,势张甚”(22)。但这些与宦官特务系统无直接关系,这便从略了。

坟园,上林苑

皇帝私人土地除了这些皇庄而外,还有许多坟园(这是靠近帝后们坟墓占来的土地),以及上林苑,也都是派宦官管理。这些宦官也像皇庄的宦官一样,侵占民田,科索百姓。管理坟园的情形如:

嘉靖元年六月康陵神宫监太监刘杲奏讨天寿山空地,并九龙池草园,栽种果菜,以备四时供献,命户部给之。(23)

司礼监右监丞王敏请以宛平县民地一顷三十四亩为顺义郡主坟园。户部言非制,不当与。上从部议。(24)

先是营悼灵皇后陵,度用乡民尹甫元地六顷。而守陵内臣郭鉴又度其地十五顷余,将为果园。(25)

至于上林苑地原本只用来养牲畜种蔬果以供皇帝之用的,后来宦官们也征收银课。其经过沿革及特务科扰情形如下:

永乐初,设上林苑监于京师,取山西平阳泽潞之民充之,使蕃育树艺,以供上用品物。时止设文官,职专进送,于民无扰。后增设内臣九员,至弘治间渐增一十八员,正德间添设总督佥书监工等,名至九十九员。于是科扰百出,擅将牲地草场征派子粒,占用伴当御牢等名目,逼索月钱,节年通计诛求至银三十五万余两,逼死人命数多。上登极(朱厚熜)诏汰革之。止存一十九员,民始称便。未几又传奉添设至六十二员,弊复滋出。(26)

这里所谓“弊复滋出”,便是又听宦官撺弄开始征收银课:

(嘉靖二年)九月,旧例上林苑地听牲户开垦为业,惟育牲种蔬果以供上用,不收子粒。弘治间太监宁诚始亩科银三分,嘉靖九年诏革去。至是以监臣奏,复命征收。户部参奏,各署内官,始则侵民田为牲地,终则夺牲地为己业,观其设心,不尽逐四署之民,而专聚一己之利不为也。宜恪守前旨,追寝近批,以安人心,不报。(27)

草 场

明代帝王除了分派特务去管理自己私人土地而外,还派他们去管理官地,这主要的便是草场。所谓草场就是草原,向分官有、民有两种,官有的称为草场,民有的大概称为草地。官有草场主要的为牧马草场,其次有鹰房草场、马房草场、驼牛房草场、羊房草场等名目。民有草地当系民间一家一族或数族公用的草原,可以采牲畜的饲料、家用的薪柴、食用的野菜。其他修葺房屋的墙壁覆盖等都要取给于此,在人民经济上占有重要地位。

官有草场据《明史·兵志四》卷九十二称,共有十三万三千七百余顷,分布在九边及近畿一带,各地都派有宦官监督,这些宦官便借势占为己有。这远在朱祁镇时便已如此:

正统十年户部右侍郎焦宏等奏:“臣同司礼监左监丞宋文毅等奉命踏勘坝上大马房诸处草场,多被内官内使等人侵占,私役军士耕种,甚者起盖寺庙立窑冶及借与有力之家耕种,以致草场窄狭,马多瘦损,请正其罪。”上曰:“朝廷设马场,令内官监之,而乃作弊如此,论法当罪,今姑宽贷,令速改过。其内官各赐地一顷,内使净军各赐五十亩,已盖寺庙者勿除,余悉还官。”(28)

或者借势强占民田,如朱祐樘时:

蓟州民田多为牧马草场所侵……命张泰偕锦衣官会巡抚周季麟复勘。泰密求得永乐间旧籍,参互稽考,田当归民者九百三十余顷。(29)

朱厚照时特务侵占民间田地草场的更多,如:

皮厂起于马永成,鹰房创于谷大用,皆夺民业为之。(30)

朱厚熜即位,曾下令清理归还人民,但不久又听信宦官撺弄仍令照旧:

嘉靖二年正月户科给事中张汉卿等言:“日者皇上念畿辅庄田之害,命给事中夏言、御史樊继祖、主事张希尹会勘安州鹰房草场、涿州熏皮厂,敕曰:‘自正德元年以后朦胧投献,及额外侵占者,尽给原主,管庄人悉取回。’大哉王言,民切仰戴,及言等勘报,户部复请,而两奉明旨,曰仍旧,曰留用,该部执奏再三,竟不之从,是非所以全大信昭至公也。先帝时群奸擅政,八党为首恶,故熏皮厂起于马永成,鹰房草场创于谷大用。今马俊、赵霦恃藩邸旧恩,妄乞免查,是复蹈永成、大用之故辙也。乞……尽革鹰房草场、熏皮厂,并罪俊、霦,以为欺妄之戒。”不允。(31)

御马监太监阎洪奏请外豹房永安庄地。户部言:“此地故皆永清右卫屯田,洪熙间以半为仁寿宫庄,其半以给太清观道士。弘治中改给指挥赵良。至先帝以豹房之故,遗祸无穷。幸奉明诏革除,而洪等仍欲修复,以开游猎之端,非臣等所愿闻也。臣请悉还原卫征屯子粒,以助军饷,庶可永除祸本。”诏以地十顷纳豹房,余令道士及赵恺分佃如故。(32)

这些草场原是牧马的,特务们却希望发财,于是便主张尽行征收地租:

嘉靖八年三月,御马监太监麦福复请尽征收牧马草场地租,户部言御马监辖二十马房,各草场共五十六府,熟地二万四千十一顷。皇上前从侍郎王(左车右兀)之言,命科道勘处,因以熟地八千亩归监,以资公用,留生草地四十万亩,以备刍牧,其所余一千九百二十余顷,召民佃种征租,以充国家岁时之需,信公私两利经久可行之策也。福请不宜听许。”上从部议,令如前旨行。(33)

特务们既然强夺民田,霸占公地,自然不愿意公家来勘查,纵是要查,也必须千方百计地派一个自己的人参加。如:

(嘉靖二年)先是上命御马监以牧马草场新旧图册给发科道官自行查勘。太监阎洪等请更遣内臣赍册至勘所,得从公对收。上复许之。于是给事中解一贯等言:“臣等奉诏查勘,十已得六七,今若添差内臣,如益薪止沸,举前功而尽弃之。若必不得已,宜别遣一二大臣令体统相当,以便行事。”上特纳之。(34)

这些管理皇庄草场的宦官特务之所以侵占民田、苛征暴敛,倒不一定是真替他们主子尽忠,主要的还是为了自己贪污揩油得更多一些。其贪污揩油情形说起来实在可惊,如朱厚熜时“命核先年顷亩数以闻,改称官地,不复名皇庄。诏所司征银解部,然多为宦寺所中饱,积逋至数十万以为常”(35),而南京“草场、芦课银率为中官杨奇、卜春及魏国公徐鹏举所侵蚀”(36)。

总括看来,占全国土地七分之一以上的皇庄和官地,几乎全部掌握在宦官特务手中,豪夺强占,苛敛盘剥。直接遭受到殃害的,当然是耕种这些皇庄官地的农民,以及住在皇庄官地附近的老百姓。至于豪门贵族大官僚大地主和宦官特务息息相通,自然不会受到什么灾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