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条路线是全部或部分地临摹前人的名作。临摹之于画家的重要,是有限还是无限?现在尚很难定。不过我是颇喜欢临摹的,过去我每年总要临它几幅,而且多半是相当繁重的作品,如范宽、萧照、王蒙、沈周、周臣、石涛……诸家的名作,我都是喜欢临写——亦步亦趋地临写。我感觉这对于我至少有三点好处:其一,可以帮助我对于画史画论的研究,譬如范宽和王蒙之间,在笔墨变迁上,究竟有怎样的距离,是不是其间非有“刘、李、马、夏”一阶段不可?这些,多多临摹,较易了解;其二,画家最忌的是变成无缰之马,信笔挥洒,自以为是。临人之作,便没有这样的自由,可借以收拾收拾自己的放心;其三,观摩名作,只能达到画面之表而不能深入其里,最浅显的例子,像我们读一篇古文,看一遍必不如抄一遍。画也一样,临摹一过,则其峰峦渲染,树石安排,乃至一点一画,都直接地予我们以新的启示,累积这时候的失败,即是他日的把握。不仅如此,中国画上还有一种甚为特殊的现象,这可以举倪云林为例,他是元四大家之一,明以来的山水画家,几乎什九直接以元四家为宗师,换句话说,他们都是从临摹元四家的作品入手。自明初到清的中叶,若干画家有一个共同的经验,就是感觉元四家的画:黄大痴、王叔明两家很“欢迎朋友”,吴仲圭“选友较严”,倪云林则“拒而不纳”。于是在他们的题跋、画论和随笔里,异口同声地叫出:“云林不可学也!”这是什么缘故?这个不大不小而实在握着中国绘画筌蹄的问题,我们若常常临摹元四家的作品,是比较易于理解的,也比较易于警惕的。我有一天,想临写梅瞿山的一幅册页,这幅画的是黄山,瘦松数株,老人一位,桥亭一座,远山几重,画面是简单得无以复加,但黄海烟云,涌现纸上,令人永永不忘。结果,我自晨至暮,临了五张,都绝对不成,并不是梅瞿山那一回事,可见古人说的“高人笔墨,不可临而得之”,实具至理,从此也可体会倪云林是如何难接近的了。

拙作中,有一幅是民国二十五年在南京临的夏圭的作品。全部临的,只有这一幅。《风雨归舟》是大部分临元人的作品(无名氏)。此外部分的采取前人作品的结构或笔意的,有《观瀑图》,这幅是脱胎张瑞图的作品。《精庐中有诵经人》是出自梅瞿山的作品。《设色山水》是出自邵僧弥的作品。《庐山谣》的太白像,是出自梁楷,凡这类拙作,我都尽可能详细地在画面注明,以示不敢掠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