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此多娇”是毛主席出色的名篇《沁园春·雪》里的一句,是我们敬爱的领袖对祖国的赞美。对于山水画家,这一名句,又广泛而深厚地激发了他们热爱祖国的思想并鼓励了他们发挥艺术的才能。
伟大祖国的自然是雄壮美丽、多彩多姿的。江苏去年组织的国画工作团出省参观访问,就天下名山来说,只游览了陕西的华山和四川的峨眉,时间也短不过,实在谈不上什么,最多也是“行万里路”的一个开始。可是,就是这么跑马观花式地爬上爬下,爬了一趟,老老实实讲,我们受到的震动是不小的,得到的启发是不浅的,接触到的问题也是不少的。
我喜欢回忆当时游华山的那些情景,毛主席这句名句,几乎成了我们一行人的口头禅,不管老的少的,一瞩目、一回首之间,都会情不自禁地脱口朗诵了出来——“江山如此多娇”,还一定有人接着“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地念下去。真觉得满身苍翠,都是幸福的光辉。于是手挥目送,夺秒争分,不但老画家们笔不停留,就是几位以人物创作为主的年轻同志,面对如此多娇的祖国自然,也不肯空手而回,卸下轻装,就在岩边石上,伸纸吮笔,干了起来。
我们大多数是长期生活在江南的,熟悉的是天平、灵岩、太湖、惠山、金、焦、北固,或者牛首、栖霞等等名区。一旦跑到了大河之北而且又登临了“华山天下险”的西岳,自然就不胜目眩神摇之感了。
大约是上山的第二天早上吧,正是“雨后深林半白烟,山中处处有流泉”,宿雨初收,云彩飞动,丁老一个人却站在娑萝坪门外聚精会神地为太华写照。前面是屏山矗立,高耸入云,下面是悬崖陡壑,雾气迷漫;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位须眉皆白、精神奕奕的老者,仿佛独立苍茫之中,我心想:若在过去,把他照下来,倒是可以题为“深山寻道图”。我信步走了过去——
“丁老!您这么早!”
一看,丁老手上的画稿,已经勾了不少的东西。丁老并没有停下笔,还是画着,边画边说:“太好了!太雄壮了!真是‘江山如此多娇’!可惜就是不容易画呵!”
我忽然想到丁老是镇江人,最拿手的是画镇江三山。就进一步问:“(华山)比之镇江的金、焦、北固,如何?”
丁老一听,立即把脸转过来,带笑地向着我说:“那不过是个‘盆景’!”
“不过是个盆景”这句话,随手拈来,非常有意思,对我有不小的启发。吃早饭的时候,我便把这番问答向同志们介绍,引起了一阵阵的笑声。一致认为丁老这个比喻很贴切,既有内容,又有味道。真是“夫人不言,言必有中”。不记得哪位说的,“我们都是在‘盆景’里打转转的人呵!今天是开了眼界了”。大家这么一扯,昨天的疲劳竟为之大减,收拾行囊,又向青柯坪进发了。
金、焦、北固和华山比,的确像个“盆景”,特别对我们初次踏上名山的江南游客们,这句话就更形象化。但华山也好,“盆景”也好,都是伟大祖国的一个组成部分,如何更新更美地反映它们,则是我们画家——尤其是山水画家的光荣任务。我们是抱着明确的目的和要求来的,“观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见《文心雕龙》),同志们的心情非常舒畅,迫切地要求把自己的业务迅速提高一步。因此,一路上也就经常地接触到今天应该怎样提高山水画的问题,并且不止一次地(特别是在西安和成都)座谈讨论过。虽然在理论上还没有得出什么结论,而从今年元旦在南京汇报展出的二百三十多件作品看来,据个人不成熟的看法(包括一些可以归之于山水画的作品),应该说是一个大丰收,是值得肯定的,也是值得欣幸的。当然,也存在不少值得注意的问题。
“大家都在变”,这是好几省的观摩、座谈会上都听到过的一句话,也是我们在党的教育下学习毛主席文艺思想和初步接触了伟大的现实生活的结果。这种“变”,大约是从重庆的观摩会开始。经过武汉、长沙,后来在广州公开观摩的一次座谈会上,有几位同志这样热情地鼓励我们,大意是:“这次观摩的作品,生活气息很浓厚,给了读者以新鲜的感觉……尤其是几位老画家的变化比较突出,既探索了一些新的尝试,又保持了各人原有的风格……”当然,这是同志们对我们逾格的揄扬。
在我们几位老画家的作品里,我们极其高兴地读到钱老的《三门峡水库工地》《青衣江上万木流》……许多令人喜爱的力作。《三门峡水库工地》画的是三门峡,黄河清了,中国历史上这样一个伟大的变化,是谁也想画的,而钱老并没有为工地而画工地,却把自古相传为了治水“三过其门而不入”的大禹的“禹王庙”,作为主要的情节来处理。这就远比一般画家见什么画什么的别有含蓄,感人极深。《青衣江上万木流》一幅画的是乐山,是从乐山南关远望大佛寺和乌龙寺一带的景色,岷江的木材,多汇集在这个地方。不但是一幅美妙的山水画,实在是一幅富有时代意义的山水画,笔墨技法上,也有了新的探索。古人说“出新意于法度”,充分说明了一位有基础的画家,只要努力要求变,一定是左右逢源,富于有利的条件的。余老的画,一向以缜密朴厚取胜,淡墨烟岚,原是一片江南风景。这次突然放笔而写《高原牧歌》,北国风光,雄浑中极有思致,行笔傅彩,也很沉着老练。还有一幅《嘉陵江畔》,画虽不大,而咫尺千里,秀润有余,也是大家最为佩服的。丁老此行的收获,我认为需要着重提一下。他中年以后,既患有严重的心脏病,一到冬天,往往又容易哮喘,不能入睡。但此次的决心很大,一路上,总不肯放过每一个活动的机会。在西安、成都、长沙等处大家整理画稿的那几天,此老却跑来跑去到处看同志们画,特别喜欢看年轻的同志们画。他原来擅长“指画”,在笔路交代上,是有典有则的,这一风格,我们还可以从他在西安画的《黄河清》去吟味。但料不到在重庆的一次观摩会上,有两三幅把我弄模糊了,怎么想也想不到是丁老的作品。特别是《红岩》可以说是此行的典型之作。当前的一棵大树(这是“红岩村”纪念馆的“英雄树”,曾经被称为“阴阳树”,是此画的主要内容),实在画得好,盘礴夭矫,看来很有“英雄”的气概。我也画了“红岩”,自然也把这“英雄树”占着重要位置。决不是客气,比之丁老,我实在自愧不如。当然,一幅画并不单单靠某一部分怎么样,重要的是丁老这一幅,树也好,芭蕉也好,对他原有的风格、技法来看,我敢大胆说,几乎是全新的面貌。这是和丁老的决心分不开的。说到张老——严格说还不应该称“老”,比我还小几岁,不过五十刚出头一点。他的画以谨严工致见长。一九五八年创作的描写苏州的《天平枫林》,曾经受到国内外读者的好评。这次他以“稳扎稳打”的姿态,画囊特别丰富,引起了同志们的啧啧称羡。那幅《枣红柿熟高山绿》,记得是在西安完成的。用青绿重色的表现形式,恰如其分地刻画了陕北高原新的气氛。我还佩服他的《枣园之春》,这题材是大家所向往、所追求的题材之一,不少同志画过,我也画了一张。我觉得张老这幅,在内容上相当完整地突出了全国人民敬爱的领袖毛主席的旧院及其周围的景色,肃穆、庄严而又简单朴素;在位置经营和笔墨手法上,也可以看出作者有意识地要求“变”的动向。几老而外,魏紫熙的《峨眉山中》《渡口》《杨家岭》,宋文治的《华岳参天》《峨眉公社食堂》《三门峡工地》,都是笔墨圆熟、新颖动人的作品。老魏是擅长人物的,山水也和他的人物一样,秀润中而又富于遒劲;老宋原是专长山水,此行又挥洒极勤,烟云出没,也可以鲜明地看出他的变化来。
我们更欣幸地看到几位过去很少画山水的同志的山水作品。和大家一样,他们在华山、在峨眉乃至三峡等处,作了不少的山水写生。一路来,他们总很客气,说是借此机会练习练习,学学山水画。我看这只是一面。主要的是年富力强、朝气勃勃的同志们,在“江山如此多娇”的自然怀抱里,满腔热情,感到非画不可,画就出来了。亚明画的《华山》《三峡夜航》和其他几位画的有关人民公社的题材而作为山水来处理的(《食堂》和《菜地》等)几幅,对此行来讲,实在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尽管笔墨技巧上尚有可以充分提高的余地,然而我深深觉得:我们在共同的创作活动中,单就山水画而言,反映些什么?怎样反映得更好?所谓选题、构思,新老画家之间,却表现了相当的不同,这就是我说的值得注意的问题之一。
譬如川江夜航,在祖国交通史上是一件何等巨大的奇迹,这是党和毛主席正确领导下的光辉成就。这次我们从重庆到武汉,在船上过了两夜。夜晚是照常航行的。我们站立在光可照人的甲板上,听着广播员同志用嘹亮的声音介绍川江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的航运情况。过去出“峡”是等于过鬼门关,而现在真好似游湖一般。向前一望,点点灯光,指引着航轮的进路。记得第二天上午,亚明几位就在餐厅里画下了这非常有意义的夜航景色。据我不完全地了解,我们几老之中,大概还没有人重点地经营过这个重要的题材。拿我来讲,虽然也一度考虑过,但马上就想到它技巧上的困难和画面的不易处理,一转念间,又转到我的“西陵峡”和“神女十二峰”上去了。这说明了什么呢?一句话,宁肯牺牲富有现实意义的主题内容,不肯牺牲自己的笔墨习惯,每每自问,惭愧实深,这是我今后在创作中必须努力克服的缺点,特别是要加强决心,好好地改造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