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上帝并不是相信永生的必要条件,但要将两者彼此分开却是很困难的。即使是在那种期待人类意识脱离肉体并融入一般意识的朦胧生存形式中,只有在你否认上帝的灵验或价值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拒绝上帝之名。实际上,正如我们所知,这两个概念是如此密不可分,以至于死后的生活一直被看作是上帝处理人类世事时最有力的工具。它为仁慈的上帝提供了回报善者的快乐,为具有报复性的上帝提供了惩罚恶人的满足感。关于永生的论据很简单,但除非上帝存在的前提首先为人们所接受,否则,即使不是毫无意义,这些论据也没有太大的力量。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把这些论据列举出来。一个是基于生活的不完整性:我们渴望实现自我,但是事件的不可抗力和我们自身的局限性,给我们一种挫败感,这种挫败感将会在未来(抑或是来生)得以消衡。所以歌德(Goethe)虽然做了很多,但觉得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与此相似的是来自欲望的论证:如果我们能想象出永生,如果我们想要永生,这难道不表明它存在吗?我们永生的渴望只有在可能得到满足时才能为人们所理解。另一种观点坚持认为,当人们想到统治这个世界的不公正和不平等时,他们就会感到愤怒、痛苦和困惑。恶人像青翠的月桂树一样枝叶繁茂,正义则要求另一种生活,在这种生活中,有罪的人会受到惩罚,无辜的人会得到回报。罪恶只能在来世得到善的补偿时才会被宽恕,而上帝自己也需要永生来证明他对人类的引导是正确的。还有一个唯心主义的论点:意识不能因死亡而湮灭。因为意识的湮灭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只有意识才能想象出意识的湮灭。它继而断言,价值观只存在于思想,并指向一个崇高至上的思想,在那里,价值会被完全实现。如果上帝是爱,人对他来说就是价值,我们无法相信对上帝有价值的东西会被毁灭。但在这一点上,某种犹豫已经背叛了自己。共同的体验,特别是哲学家们的共同体验表明,许多人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永生这个概念太过宏大,对普通人来说,无法想象。因为他们太微不足道了,不应受到永恒的惩罚,也不配享受永恒的幸福。因此,有的哲学家就认为,那些有可能实现精神满足的人,在他们有机会达到他们所能达到的完美境界之前,将享受有限的生存,然后他们将欣然地接受灭绝,而那些没有这种可能性的人将立即万幸地被湮灭。但当我们去探究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少数被上帝拣选的人所拥有的品质时,我们就会不安地发现,那是哲学家们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品质。然而,人们不禁要想,当哲学家的德行得到应有的回报时,他们将以何种方式来消磨时间,因为他们在地球上生活期间所面临的问题,想必已得到了充分的答案。我们只能猜想他们会从贝多芬(Beethoven)那里学习钢琴,或者在米开朗琪罗(Michelangelo)的指导下学习水彩画。除非这两位伟人有很大的变化,否则他们会发现这两位都是性情暴躁的大师。
要检验你所接受的信仰的论断是否有说服力,一个很好的方法,就是问问自己,出于同样的考虑,你是否会从事有重要意义的实际工作。比如,你会仅凭道听途说就买下一套房子,而无须律师检查其产权房契,也无须检验员检验其排水系统吗?关于永生的论断,当你一个一个地考量时,都显得很无力,而当你把它们放在一起时,就不再令人信服了。它们很诱人,就像日报上的房产中介广告,但至少对我来说没有什么说服力。对我来说,我看不出,当意识的物质基础被摧毁时,它如何能持续存在。我非常确信,我的身体和思想是相互联系的,在我的身体之外,意识的任何存在形式,毫无例外都是我自身的存在形式。即使人们可以说服自己,认为“人类的意识存在于某种普遍的意识里”的说法有其真实性,也只能得到一点安慰,从而满足于“人类生存于自身所产生的精神力量里”这种观念,但这只不过是用一些空话进行的自我欺骗。唯一有价值的存在就是个体的完全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