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没有说完罪恶。当你考虑上帝是否存在,以及如果上帝存在,他必须具有什么样的本性,那么问题就显得迫切了。就像其他人一样,我去读了物理学家们那些引人入胜的作品。我怀着敬畏之情凝望着那相隔遥远的星辰,以及星光为了到达我们而穿过的那浩瀚的时间。难以想象的广袤星云把我震撼了。如果我对所读到的东西能正确理解的话,我就必须这样假设:在一开始,宇宙的引力和斥力是平衡的,因此宇宙在数不清的年代里保持着一种完美的平衡状态。然后,在某个时刻,宇宙被扰乱了,它失去了平衡,就产生了天文学家告诉我们的宇宙和我们所知的小小地球。但是是什么力量引发了最初的创造行为,又是什么打破了平衡呢?我似乎不可避免地被造物主的概念所吸引,那么,除了一个全能的存在,还有什么能创造这个浩瀚巨大的宇宙呢?但是世界上的邪恶迫使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个存在不是全能的,也不是全善的。一个全能的神也许应该为世间的邪恶受责,而赞美他、崇拜他似乎是荒谬的。但心智和情感却反对上帝并非万能的概念。于是,我们被迫接受一个并非无所不能的上帝的假设:上帝自己并没有解释他自己的存在,也没有解释他所创造的宇宙的存在。
当你阅读世界伟大宗教赖以创立的资料文献时,你会惊奇地发现,后续年代的人们对这些资料文献都进行了过多的解读。他们的教导,他们的例证,创造了一个比自己更伟大的理想典范。当我们受到华丽的赞美时,大多数人会觉得很尴尬。奇怪的是,虔诚的人认为,当他们奴性地把自己交给上帝时,上帝会高兴的。当我年轻的时候,我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朋友,他经常让我陪他住在乡下。那个朋友是一个信教的人,他每天早上都会为聚集在一起的家人祈祷。但是他用铅笔把《祈祷书》(Book of Common Prayer)中赞美上帝的所有段落都画掉了。他说,再没有比当面赞美别人更粗俗的事了,而且他自己也是个绅士,他不能相信上帝是那么没有绅士风度而喜欢这样。当时我觉得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想现在我的朋友表现出了很好的判断力。
人类有**,也软弱,愚蠢,可怜。让其承担像上帝的愤怒这样大的事情似乎很不合适。原谅别人的罪过并不难。当你设身处地替他们想时,通常很容易看出是什么促使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也容易为他们找到借口。当人受到伤害时,都会有一种愤怒的自然本能,从而导致他采取报复行动,在涉及自己的事情上,很难采取一种超然的态度。但是,稍微反思一下,就能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这种情况,付诸实践,原谅别人施加于自己的伤害就不是太困难了。而原谅一个人对他人的伤害则要困难得多,这确实需要一种非凡的心力。
每个艺术家都希望人们相信他,但对那些不接受他所提供的信息的人,他也不会生气。上帝没有那么理性。他渴望得到别人的信仰,你可能会认为他需要你的信仰,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他承诺对相信他的人给予回报,威胁给予不相信他的人可怕的惩罚。就我而言,我不会信仰一个因为我不相信他就迁怒于我的上帝。我不会信仰一个还没我宽容的上帝,我不会信仰一个既没有幽默感又没有常识的上帝。普鲁塔克(Plutarch)很久以前就把这件事说得很清楚了。他写道:“人们说起我时,我倒是宁愿他们说,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普鲁塔克,现在也没有,也不愿让人说普鲁塔克是个反复无常、善变的人,容易动怒,对微不足道的挑衅充满报复心,为小事而恼怒。”
尽管人们把连自己也为之痛惜的不完美归于上帝,但是这并不能证明上帝不存在。它只证明了人类所接受的宗教,不过是些通往无法穿越的丛林的死路,没有一条通向大奥秘的核心。为了证明上帝的存在,已经有人提出了各种论点。在我简短地考虑这些论点时,我希望读者能对我有些耐心。其中一个假设是:人类有种完美存在的观念;既然完美包括存在,那么完美的存在就必须存在。另一个假设认为,每个事件都有起因,因为宇宙的存在必须有一个起因,这个起因就是造物主——上帝。第三种是来自“设计”的论证,康德(Kant)称之为最清晰、最古老的和最适合人类的理性,休谟的伟大对话中的一个人物是这样表述的:“自然的秩序和安排,最终起因的不寻常调整,每个部分和构件的明确用处和意图,所有这一切,都以最清晰的语言,表明它们是智慧的起因,或是由造物主创造。但是康德得出结论说,赞成这一论点的人并不比赞成另外两个论点的人多。在这些假设的基础上,他提出了另一个观点。简而言之,其大意是:如果没有上帝,我们就不能保证责任感,即以自由和真实自我为前提的责任感,不是一种幻觉。因此,在道德上讲,必须相信上帝。人们普遍认为,这种论点的提出,是由于康德和蔼可亲的性情比他的精妙才智更可信。在我看来,这种论点比其中任何一个都更有说服力,但如今已不大有支持者了,这就是所谓的“民众共识”(Public consensus)。它主张,所有的人类,从其最遥远的本源起,就对上帝产生某种信仰,这种信仰已经与人类一起成长,被最聪慧的人——东方的圣人、希腊的哲学家、伟大的经院哲学家所接受,我们很难相信这样一种信仰会没有事实基础。在许多人看来,这似乎是一种本能,除非这种本能得到满足,否则它可能(只能说,它“可能”,因为它远非确定)就不存在了。经验表明,一种信仰的盛行,无论其持续了多长时间,都不能保证它的真实性。这样看来,任何关于上帝存在的论点都是站不住脚的。当然,不能因为你无法证明上帝的存在,就否认他的存在。敬畏感,人类的无助感,以及他与整个宇宙和谐相处的渴望依然存在。这些是宗教的来源,而不是对自然或祖先、魔法或道德的崇拜。我们没有理由相信,自己所渴望的东西一定存在,但如果说我们没有权利相信自己无法证明的东西,就有点严苛了。即使意识到自己的信仰缺乏证据,我们也没有理由不去信它。我想,如果你的本性是这样的,你想在自己的磨难中得到安慰,想要一种支持和鼓励你的爱,你就不会寻求信仰的证据,也不需要证据。你的直觉就足够了。
神秘主义是无法证明的,实际上只需要一种内存于心的信念。神秘主义不依赖于各种信条,因为它从所有信条中汲取营养,它又是如此个人化,以至于满足了每一种特质。神秘主义是一种感觉,我们生活的世界只是精神世界的一部分,神秘主义从中获得其自身意义。这是一种对现世上帝的感知,上帝支持我们,安慰我们。神秘主义者如此频繁地讲述他们的经历,用如此相似的语言,我看不出一个人怎么能否认它的真实性。事实上,我曾经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我只能用神秘主义者用来形容他们自己狂喜的话,来描述这次经历。我坐在开罗附近的一座废弃的清真寺里,突然我感到,自己就像坐在曼雷萨河(Manresa)边顿悟的洛约拉的伊格内修斯(Ignatius of Loyola)一样欣喜若狂。我对宇宙的能量和重要性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强烈感觉,以及一种与宇宙交融的亲密感、震撼感。我几乎可以说自己感觉到了上帝的存在。毫无疑问,这是一种相当常见的感觉,而神秘主义只有在其结果中清楚地看到它的影响时,才会谨慎地赋予其价值。我认为,这种感觉可能是由宗教以外的其他原因引起的。圣人们自己也愿意承认艺术家们可能拥有这种感觉,正如我们所知,爱可以创造出一种非常相似的状态,以至于神秘主义者发现,自己往往也会使用情人们的词句,来表达至福的异象(beatific vision)。你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你曾经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经历了你正在经历的东西,我不知道感受到上帝的存在是否比这种情况更神秘,心理学家对此还没有解释。神秘主义者的狂喜是真实的,但这种狂喜只有对他自己才是正当合理的。神秘主义者和怀疑论者都同意,在我们所有的才智努力结束后,仍然有一个巨大的谜团。
面对这一切,我对宇宙的伟大感到敬畏,对哲学家和圣人们所讲述的事情感到不满,我有时会超越穆罕默德(Mohammed)、耶稣(Jesus)和佛陀(Buddha),超越希腊诸神(gods of Greece)、耶和华(Jehovah)和太阳神(Baal),回到《奥义书》(Upanisads)中所说的梵天(Brahman)。这种精神(如果可以称之为精神的话),至少有一种可以满足想象力的庄严宏伟。它自我创造,不依赖所有其他的存在,尽管所有存在的东西都存在于这种精神之中,它却是所有生命中唯一的源泉。但我忙于文字太长时间了,难免会对其产生怀疑,而当我看到我刚刚写的那些文字时,禁不住觉得其意义的含糊缥缈。在宗教中,最重要的且是唯一有用的东西是客观真理。唯一有用的上帝是一位有个性的、至高无上的、善良的存在,就像二加二等于四一样,他的存在确定无疑。我无法理解这个秘密,我仍然是一个不可知论者,不可知论的实际后果是,你可以我行我素,就好像上帝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