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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从疾病中恢复时,战争结束了。我去了中国。我带着任何旅行者都会对艺术感兴趣的心态,抱着好奇心去看看这样一个陌生的古老文明之邦的礼仪风俗。但我还抱着肯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的想法,与他们相识会丰富我的阅历的心态。我做到了,我的笔记本中记满了对这个地方和人们的描述以及他们给我带来的故事。我开始意识到我能从旅行中获得特别的益处。以前,这只是一种本能的感觉。一方面是获得了精神的自由,另一方面是可以收集各色人等的行事方式,这将有助于我的文学创作。之后我去了很多国家。我穿越了十几个海洋,坐过邮轮、货船,还有纵帆船。我坐过火车、汽车、轿子,也步行或骑过马,我一路上睁大着眼睛,观察着事物的特征和人古怪的个性。我很快就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得到什么东西,然后我就等,直到达到我的目的。否则,我就继续前行。我接受了我所遇到的每一次经历。我手头宽裕,可以足够舒适地去旅行,在我看来,若为了磨砺而去苦行,有点愚蠢。但我想,在旅行中,我不会因为不舒服或者是危险而裹足不前。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观光者。我对世界上壮美的景观都已抛洒了太多的热情,以至于当我真正面对它们时,我的热情就不再那么澎湃了。我更喜欢常见的东西,一个掩映于果木之间的打桩木屋,一个椰树环绕的小海湾,或者在路边的一片竹林。我对人类及他们的生活感兴趣。与陌生人相处时我很腼腆,但我很幸运,能够在旅途中找到一位极富社交天赋的同伴。他性情和善,使他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与船上、俱乐部、酒吧和酒店的人交上朋友,这样我就可以通过他轻松接触到大量的人,否则我不能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他们。

我和他们结识,只是因为那种亲密程度很适合我。这种亲密是因为他们的倦怠或寂寞而产生,所以他们也不大掩饰心中的秘密,但一旦分开,这种亲密便不可挽回地被破坏了。之所以具备这种亲密,是因为其限度早就设定好了。回想那段长时间的旅行,我想不出有谁没有和我讲过我乐于知道的事情。我似乎变得像照相底板一样敏感。我形成的图像是否真实,对我来说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我的想象力的帮助下,我能够把每个我遇到的人设计得可信、和谐。这是我参与过的最让人着迷的游戏。

书上曾说,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在某种程度上这句话是真的,但这也是一个容易被夸大的事实。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是非常相像的。他们被分为相对较少的几种类型。同样的环境以同样的方式塑造他们。特定的环境又塑造了他们独特的个性。你可以像古生物学家一样,用一根骨头就复原出一个动物。自狄奥弗拉斯图(Theophrastus)以来一直是流行的文学形式的“性格论”,以及十七世纪的“气质论”,都证明人们将自己归为几个明显的类别。实际上,这就是现实主义的基础,而现实主义的吸引人之处在于认同。浪漫主义的创作方法是聚焦于另类的事物,而现实主义则注重平常。在生活原始或者是环境迥异的国家,人们在其所处的那种稍微反常的环境中,会着重强调自身的“平凡”,这样他们就会从中形成自己的性格。而当他们自己“非凡”的时候(他们有的时候的确如此),没有了惯常的制约,他们的思想就可以自由地驰骋,而这种自由在更文明的社会中几乎很难得到。然后,你就看到了那些现实主义难以应付的人。我以前常常离家在外,直到我对事物的感受能力耗尽,我发现当我遇到别人时,我已经不再富有想象力,赋予他们外形轮廓和一致性;然后我回到英格兰去理清我的思绪,并开始休息,直到我觉得自己对新鲜事物的吸收能力恢复为止。最后,我想,在七次这样的长途旅行之后,我发现了人们的某种共性。我遇到越来越多以前见过的类型。他们不再令我感兴趣了。我的结论是,我已经不再满怀**且个性化地去观察那些我经过长途跋涉而找到的人了,因为我从不怀疑是我发现并赋予了他们特质,所以我确定我在旅行上不会再有进步的空间了。我有两次差点死于发烧,也曾差点被淹死,也被匪徒射伤过。我很高兴重新获得了普通而有序的生活。

我每次旅行回来,都会有点不同。在我年轻的时候,我读了很多书,不是因为我觉得它们会使我受益,而是因为好奇心和对学习的渴望。我旅行是因为它让我很愉悦,并且可以得到对我有用的创作素材。我从未想到这些新的经历会对我有什么影响,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它们是如何形成了我的性格。在我与所有这些陌生人接触的过程中,我失去了自己的“光滑”,作为“袋中石头”的其中一块,这种光滑是一个文人的乏味生活所磨砺的。我找回了我的棱角。我最终成了自己。我不再旅行了,因为我觉得旅行不会再带给我什么了。我无法再取得新的进展。我摒弃了文化的傲慢。我的心情是全然地接受。我没向任何人要求过他无法给我的东西,我学会了宽容,我对人们的善良感到高兴,我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恶行而感到苦恼。我获得了精神的独立。我学会了走自己的路,而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我为自己寻求自由,也为别人准备了自由。当人们对他人行为恶劣时,你笑一下,耸耸肩膀觉得没什么。但当他们对你不尊重时,这么做就要困难得多。但我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我在中国海(China Seas)的船上遇到一个人,我把自己关于人的结论通过他的口说出来。“兄弟,我会简单地告诉你我对人类的看法,”我引他说道,“他们的心脏在正确的位置,但他们的头脑是一个完全无用的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