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说了作家这一职业的缺点,现在我想谈谈它的危险性。
显然,没有一个职业作家可以做到在他想写作的时候就能写得出来。如果要等作家进入状态,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灵感,他就会无限期地等下去,到最后只写出一点或者什么也写不出来。职业作家可以创造状态。他也有自己的灵感,但他通过有规律的写作时间,来控制灵感,并使其听从自己安排。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写作就变成了一种习惯,就像退休后的老演员一样,已经习惯每晚时间一到就去剧院装扮演出,不然就会坐立不安。同样,作家一到他已经习惯了的写作时间,就会手痒,会渴望拿起纸笔投入写作。这样,他就会自动地开始创作,文思泉涌。虽然都是些老旧而空洞的思想,但通过他熟练的文笔,就可以把它们写成被读者接受的文章。在确定自己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后,他才去吃午饭或是去睡觉。艺术家的每一个作品都是他灵魂的一次历险。这是一个听上去完美却难以实行的建议,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里,应当给予职业作家一定的宽容。但的确,追求完美是作家应该保持的目标。他尽心尽力地写作,只是为了将自己的精神从因长时间思考而成为负担的主题中解脱出来。如果他明智的话,他会费心去写,只为他自己内心的平和。其实打破写作习惯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写作环境变得不适合日常工作。除非你养成一种习惯,否则你就不会写好,也写不多(我冒昧地认为,除非你写得很多,不然你不会写好)。但写作习惯和生活习惯一样,只要它不再有益,只有破除它才会起到作用。
不幸的是,只有少数人不得不提防困扰职业作家的最大危险——成功,它是作家要应对的最困难的事情。经过漫长而艰苦的奋斗,他最终获得了成功,但他发现,成功又给他布了一个陷阱,一个使他卷入其中并毁灭他的陷阱。我们中很少有人会下定决心去规避这种危险。必须要对它加以小心。人们一般认为,成功毁掉一个人是通过使他虚荣、自负、自满,这一观点是错误的;恰恰相反,它多半会使人变得谦卑、宽容和友好。失败使人仇恨和残忍。成功可以改善人的性格,但并不能总是改善作家的性格。它可能会剥夺带给他成功的那股力量。他的个性是由他的经历、奋斗、挫败的希望以及努力适应一个充满敌意的世界而形成的。如果其个性没有被成功的软化影响力所改变的话,那它一定很顽固。
此外,成功本身就孕育着毁灭的种子,因为它可能切断作家与促使其成功的素材之间的联系。他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他很受重视,如果他不被伟人对他的关注所迷惑,也不为美丽女人的注意所迷失,那么他肯定是个超人了。他逐渐习惯另一种生活方式,可能比他以前习惯的生活更为奢华。他逐渐习惯结交那些比他以前交往的更具有社交魅力的人。他们更具智慧,外表光彩迷人。但要依然在其熟悉的、为其提供了写作题材的圈子中自由活动,对他来说是多么困难。在他那些老伙伴的眼中,成功已经改变了他,和他相处,他们不再感到无拘无束。他们可能带着羡慕和钦佩的眼光来看他,但不再把他当作他们中的一员了。他的成功将他带入了一个新的世界,激发了他的想象力。但他是从局外看这个世界,永远无法穿透它,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就这而言,阿诺德·贝内特(Arnold Bennett)是再好不过的例子了。除了生他养他的五镇(Five Towns)之外,他对什么都不熟悉,只有他以五镇生活为原型创作时,其作品才有特色。当成功把他带入了文人、富人和美人的生活圈时,他试图写写他们,但他写出来的东西毫无价值。成功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