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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详尽地论述思想剧,是因为我认为,对思想剧的需求导致了我们剧院可悲的堕落。批评家们大声疾呼有思想的戏剧。但是现在,他们无疑是戏剧中最差的评判者。考虑到戏剧吸引的是作为一个整体的观众,这种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的情绪感染,对剧作家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要激起这种情绪感染,剧作家就必须让观众脱离自我,让观众成为他演奏的乐器,而他们给予的回应,包括共鸣、音调、情感都是他戏剧的一部分。但是评论家不是去感受,而是去评判。他必须远离观众中蔓延的那种情绪感染,保持冷静。他绝不能让自己的情绪随心而走,他必须保持头脑清醒。他必须小心地不能成为观众中的一员。评论家在剧场不是以观众的身份参与剧中,而是置身事外来观察这出戏。这样一来,他便无法和观众一起感同身受,因为他并不和观众一样参与其中。自然而然,同一出戏剧中他和观众所寻求的东西便不一样。而他也没有理由能找到他所寻求的,因为戏剧并不是为了评论而生。或者,至少它们不应该是为了评论而创作的。但剧作家是敏感的,当他们得知自己所写的剧本是对成人智商的一种侮辱时,他们就会感到痛苦。他们想做得更好,所以那些有抱负的年轻人,仍然怀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坐下来写有思想的剧本。这是可行的,好的剧本可以给他们带来名声和财富,萧伯纳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萧伯纳对今天英国舞台的影响是毁灭性的。与易卜生的剧本相比,观众并不是都喜欢他的作品,但在看过他的戏剧之后,观众就更不喜欢那些按照传统习俗写成的戏剧了。他的弟子们想要追随他的脚步,但事实证明,没有萧伯纳的天赋,一切都是妄想。这些人中最有才华的是格兰维尔·巴克(Granville Barker)。正如他的戏剧表演中的许多场景一样,格兰维尔·巴克有成为一名优秀剧作家的潜质。他有戏剧天赋,擅长写轻松、自然、有趣的对白,而且他善于发现具有戏剧效果的人物角色。萧伯纳的影响,使他很重视那些司空见惯的想法,并认为他头脑中那种天生的发散性思维是一种优点。如果他没有被说服,并不认同公众都是些需要被威吓而不是哄骗的傻瓜,那么通过人们通常使用的“尝试错误法”,他本可以学着纠正自己的错误,这样他才可能给这个国家的戏剧舞台创作一系列优秀的通俗戏剧。然而萧伯纳的少数追随者只是复制了他的缺点。萧伯纳在舞台上取得成功,不是因为他是一个有思想的剧作家,而是因为他是一个剧作家。他独一无二,因而无法效仿。他把自己的独创性归功于一种特质,这种特质当然不是他自己独有的,但以前从未在舞台上表现过。英国人,无论他们在伊丽莎白时代如何,都算不上是一个多情的民族。爱情,对于他们而言,与其说是**不如说是感情。为了繁育后代,他们能力十足,但他们还是本能地认为,性是一件令人厌恶的事。他们更倾向于把爱看作是感情或仁慈,而不是**。他们赞同学者教授们在其学术著作中所描述的,将**升华,排斥或嘲笑其直白的表达。英语是唯一一种现代语言,在这种语言中,人们发现有必要从拉丁语中借用一个贬义词“uxorious(1)”,来表达男人对妻子的挚爱。在他们看来,一个男人为爱痴迷是不值得的。在法国,一个为了女人而倾家**产的男人通常会得到同情和钦佩。他们认为一切是值得的,当事者也会为此事而感到自豪。在英国,不用说别人,当事者本人也会觉得自己是个该死的傻瓜。这就是《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Antony and Cleopatra)一直在莎士比亚的大戏中最不受欢迎的原因。观众们认为,为了一个女人而抛弃一个帝国是件可鄙的事情。事实上,如果这部戏不是基于公认的传说而改编的话,他们会一致断言这样的事情是不可思议的。

有些观众曾被迫坐着在剧场看完一场“为爱而阴谋”的戏剧,他们本能地认为,尽管爱是个美妙的东西,但并不像剧作家们所描绘的那样重要,因为生活中还有政治、高尔夫、所从事的工作等其他的事物。如果有哪位剧作家认为爱是一种麻烦,是次要的事,是冲动过后的即刻满足,其后果通常令人尴尬。对这些观众来说,碰到这样一位剧作家,无疑是一种慰藉。尽管舞台上所呈现的东西都会有些夸张(我们永远不应该忘记,萧伯纳是一个非常有技巧的剧作家),但这种态度还是足够真实,令人印象深刻的。它表明了盎格鲁-撒克逊种族根深蒂固的清教主义。但是,如果不是多情的话,英国人也还是多愁善感的,他们觉得那并不是他们全部的真实。当其他剧作家重复以上的说法时,不是和萧伯纳一样,是出于一种个性的自然表达,而是因为这种说法引人注目而且颇有效果,因此,它的片面性让人感觉乏味且刻意。作家向你描述他的私人世界时,如果你感兴趣,你就会予以关注。但是,你没有理由再去费心地描述已成为二手的东西。因此,重复萧伯纳说过的话,是一件蠢事。

(1) uxorious,意思是“过分宠爱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