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戏剧是作家、演员、观众,以及(我想现在必须加上的)导演之间共同合作的结果。现在我要考虑一下观众。所有最好的剧作家创作时都是着眼于观众的,虽然谈到观众时,他们常常带着轻蔑而不是善意,但他们知道,自己是依赖于观众的。埋单的是观众,如果对所提供的娱乐不满意,他们自然就会离开。没有观众,戏剧就不存在。实际上,戏剧的定义就是:一种基于对白的,由演员来表述,无数观众来倾听的文字作品。一个为了在书房里阅读而写出的剧本其实是一种以对话形式写的小说,作者出于自己的原因(我们大多数人并不知晓这些原因)避开了常规的叙事优势。一出不吸引观众的戏也会有其自身的优点,但它不再是一出戏了,就像骡子不再是一匹马一样。(可惜的是,我们所有的剧作家都会不时生产出这种令人不满意的杂交混种。)每个与剧院有关的人都知道观众对戏剧的影响有多奇怪,日场观众和晚场观众可能会看到完全不同的戏。我们听说,挪威观众把易卜生(Ibsen)的戏剧视为充满笑声的喜剧,但英国公众从来没有在那些扰人的戏里看到过任何可笑的东西。观众的情绪、兴趣和笑声,都是该剧的一部分。这种创造方式就像我们通过感官从客观事物中创造出日出的美丽和海洋的和平是一样的。观众并不是剧中最不重要的演员,如果他们没有履行好他们应尽的职责,这部剧就会分崩离析。那时,剧作家就像一个独自在场上的网球运动员,没了观众和对手。
如今的观众是非常好奇的动物。与其说他们聪明倒不如说是精明。他们的心智能力低于其大部分知识分子成员。如果心智能力从A排到Z,智力随着后面的字母而递减,直到歇斯底里的女店员为零,应该说观众的心智能力在字母O左右。他们非常容易受人影响,有些人会对自己根本没看出笑点的笑话发笑,因为别人看出来了而发笑,他们就跟着笑。他们很情绪化,但却本能地厌恶情绪波动,总是准备好咯咯笑着逃避。他们又多愁善感,但却只会接受属于自己那种类型的感伤。因此,在英国,他们会接受与“家”的概念有关的情感,而儿子对母亲的爱只会引发他们的嘲笑。如果某种情境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他们不会太在意这种情境有没有可能性。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这种情况比比皆是,至于合不合理,观众并不在乎。人们都知道观众时常容易冲动,但他们还是坚持认为每一个行动都有其充分的理由。他们的道德是普通大众的道德,他们会真正地被一种不会冒犯其中任何人的情感所震撼。他们不是用大脑,而是用腹腔神经丛去思考。因此,他们很容易感到无聊。他们喜欢新奇的东西,但这种新奇的东西需要与旧观念相适应,这样才会让人兴奋,而不令人惊慌。他们喜欢各种想法,但是这些想法如果要以戏剧的形式表现出来,就一定是他们自己已经有了的想法,只是由于缺乏勇气,从来没有表达过。如果他们受到伤害或冒犯,就不再扮演自己该扮的角色。他们的主要愿望是要确信,虚构就是真实的存在。
从本质上讲,观众永远不会改变,但在不同的时期,或者同一时期的不同国家,他们却表现出不同程度的老练世故。戏剧描绘了当时的风俗习惯,反过来又影响着它们。随着风俗习惯变化,戏剧的服饰和主题也都有了些许的变化。例如,电话的发明使许多场景变得多余,加快了戏剧的节奏,避免了某些不合情理的剧情。可能性是一个可变因素。这仅仅是观众准备接受的东西,而且通常是莫名其妙的。和伊丽莎白时代一样,人们会到处乱放一些可能有损其名誉的信件,或无意中听到一些他们不该听到的事情,只不过按惯例,会认为其不可能发生而予以否认罢了。但更重要的是,由于人类文明的变化,我们的内心也发生了变化。因此,剧作家们所青睐的某些主题现在已不再用了。我们的复仇心理也不像以前那么强烈了,所以现在一部以复仇为主题的戏几乎是不怎么可信的。也许是因为我们不再那么有**,甚至是因为基督的教导最终使我们厚钝的头脑开化,我们现在认为复仇是不怎么光彩的事。我曾经大胆地指出,妇女的解放和她们新获得的性自由已经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男人对贞洁重要性的看法,因此嫉妒不再是悲剧的主题,而仅仅是喜剧的主题。但是,人们对这一评论极为愤慨,因此我就不再详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