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这个职业是很艰难的。我指的不是现在这些因为长了张漂亮脸蛋就成为演员的年轻女子,如果打字员的标准是要长得漂亮,那么她们也能坐在办公室里。我也不是指那些外貌俊朗,却没有特殊技能的男演员。这些演员在这个行业里来来去去,女演员最后嫁为人妻,男演员要么成为酒商的雇员要么从事室内装潢。这里我想说的是真正从事演员这一行业的人。他们有当演员的天赋而且愿意从事这个行业。这是一份需要刻苦努力才能熟能生巧的职业,因此,当一个演员知道该如何饰演角色时,他往往已经老得无法出演大部分角色了。这一过程需要无限的耐心,而且充满了失望。长时间无戏可演,要耐得住寂寞,获得奖赏也仅仅是昙花一现。这种回报是不够的。演员通常受命运的摆布和公众反复无常的喜爱。他一旦不再讨人喜欢就会被人遗忘。曾经是公众偶像的事实,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尽管被观众关注,他也还是会饿死。每当我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当一个演员处于事业高峰时,很容易装腔作势、苛求和虚荣。如果他愿意的话,就让他成为炫耀而荒谬的人吧。这一切都是昙花一现。毕竟,自负是他才能的一部分。
有一段时间,舞台是通向浪漫的大门,与之相关的每个人都显得兴奋而神秘。在十八世纪的文明世界里,演员们给生活带来了一丝幻想。他们任性无序的存在是对理性时代想象力的**,他们扮演的英雄角色、吟诵的诗句给予他们光环。在歌德的《威廉·梅斯特》(Wilhelm Meister)这本精彩却被忽视的书中,你可以看到,被诗人柔情以待的不过是一个二流的巡演剧团。在十九世纪,演员使人们得以摆脱了工业时代的体面。他们的**不羁激起了那些被迫在办公室里谋生的年轻人的想象力。在清醒世界里,他们是放纵的人;在谨慎世界里,他们是粗心的人,而幻想为他们披上了迷人的外衣。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的《目击录》(Choses Vues)中有一段话,用一种不经意的幽默打动了读者。在这段话里,这位明智的小人物怀着对这种狂野的敬畏、惊讶和一点嫉妒,写了一篇与女演员共进晚餐的文章。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天哪,在她的房间里,可以看到香槟是怎么流出来的、无尽的奢华、锃亮的银器,还有虎皮。
这种荣耀如今已经烟消云散。演员们已经安定下来,受人尊敬,生活富裕。他们不喜欢被看作是一个不同的种族,因而尽了他们最大的努力去像普通人一样。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素面示人,并恳请我们亲眼见证,他们也是高尔夫球手和纳税人,也是有思想的男男女女。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废话。
我认识很多演员。我发现他们都是优秀的人。他们的模仿天赋,他们讲故事的技巧,他们的机敏,通常让他们非常有趣。他们慷慨,善良,勇敢。但我从来没有把他们看成普通人。我也从未与他们亲密熟络过。他们就像纵横字谜一样,没有合适的词与其线索相匹配。事实上,我想他们的性格是由他们扮演的角色组成的,而这些角色的基础并无定形。它是一种柔软的、可塑的东西,可以变成任何形状,也可以涂成任何颜色。一位性情机敏的作家曾说过,一直以来,将演员安葬在圣地被大众拒绝并不奇怪,因为认为他们也有灵魂是非常荒谬可笑的。这样说可能有点过头。他们确实很有趣。而小说家,如果他够真诚的话,就不得不承认他和演员之间存在着某种类同:他们的性格和演员一样,有一种不太可信的和谐;演员能够“反映”所有人,而小说家能“创造”所有人。作家和演员所表现的情感,在当时都不是他们所能感受到的。他们站在生活之外,描绘自我的某一面,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创作本能。伪装就是他们的真实,而作为他们曾经的素材和作品评判者的公众,也是他们的愚弄对象。因为伪装是他们的真实,他们可以把真实看成是伪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