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微不知道常州老家以前如何,但是从眼下看,这老家,确实是大富大贵人家。
门前,是丈余朱门,粉金匾额,雕花影壁。
如今暂待之处,是琉璃瓦、烙银柱,富贵大厅。
后院深深,不知几许,进门时但见屋檐高阙之角重叠,雕花刻纹,弥漫着内敛的华丽。
只可惜,无论门前还是进门后,所见不过是丫鬟小厮的恭敬,老家亲人,却是只影未现。
那常进未解释什么,让丫鬟领了雷飞师傅和张妈妈等人去一处,而让常青礼、云微和玄汐在厅里暂等。玄汐知道自己的身份怕被那常进误会了,但看着云微那不自在的表情,并未点破,也到厅里等候。
厅中,数名容颜清秀之丫鬟,规矩伺候左右,穿锦带银,非一般人家能有之手笔。
常青礼抱着骨灰罐子,坐在雕花靠椅上,看着四下,眉头微皱。家宅显然扩大的数倍,可惜,眼下这富贵厅堂,却寻着着半分当年他离开时的亲昵意。
丫鬟上前,极规矩的奉上茶,杯盖打开,茶香顿时四下弥漫,非名贵之茶无法有此清冽香气。云微心里暗叹一声,自己到底还是把常家想小了,看来手上之礼,人家未必瞧得上眼。
无声的等候了片刻,常进复来厅中,恭敬的道,“老太爷老夫人在主屋等二老爷、公子和小姐!请随我来!”
常青礼抱着骨灰罐子站起身体,看了看云微和玄汐,跟着常进向内院走。
后院深深,不知几许?如今身临,只觉心惊!
隆冬腊月,除屋檐之上,地面半点积雪不现。
一路林木苍翠,梅花艳丽,暗香浮动。更有若大处,春时之花怒放其间,惹人忘记隆冬时分,似置与暖春之时。常进自豪相告,那些花都是暖房育出,每天都要更换新的置景,价格不菲。“老夫人是极喜欢的!”常进说。
云微看到,自己爹爹的眉头皱的愈是深了。
过的暖春之院,行上一段架于湖上的抄手走廊,却见湖中,远浮画舫,近有锦鲤,尾尾悠闲相戏。常进说,“府引活水,前头绕溪,是为府中甚景,常州也当独一。”
下得抄手走廊,才见着扫倒二旁积雪。这时又绕走奇石之地,常进又是解说一翻,某石几何价,当今有几块,出于何深湖……
常青礼的眉头,皱的越发的深了。云微能理解爹爹这般表情:富贵大显大奢,很可能招引大祸。只是云微不明白,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御史大伯怎么不劝说?
一路上,还遇着不少下人,穿衣打扮,就是寻常人家小姐,也不过那般。
三行五转的行了好一会儿,常进终是手指不远处一座雕梁画栋的阔气木楼,道,“到了!就是那!”
这话说有又行了片刻,行过二间小亭,才终进得主院。
云微和玄汐双眼对视,心里都暗自惊愕,主院并不大,但一进这院子,就感觉温度一下暖和起来,如同暖春一般。再看二旁花卉,也都灿烂无比,院中里伺候着的四名丫鬟,也都穿的是春时薄衣。
常进迎着常青礼等人进院后,便转身笑着道,“二老爷在此稍候,我进去禀告一声!”常青礼恩过,那常进就向主屋走,但并不进来,只是小声的靠着垂着锦帘的门,说这什么,不一会的,门里有丫鬟打起帘来,常进才进到里头。
“爹------!”云微昂头看看常青礼,轻唤了声。她这般叫唤,到并不是因为紧张和害怕,而且看出自己爹爹抱着骨灰罐子,有些走神。
玄汐也向着常青礼靠了靠。
常青礼低下头,摸摸玄汐的头,然后对着云微笑笑。他和声道,“等下见到爷爷奶奶,你们可是要记得见大礼!”父母终究是父母,尽管常青礼知道自己并不被亲身母亲待见,也从归家至今未见至亲相迎猜测到了父母可能还在为当年事生气,但是他到底要教云微守一个“孝”字。
常进进到帘内后,须臾就随着一名身资富态的中年妈妈出来,此妈妈身后,还跟着二个俏丽丫鬟。三人上前,对着常青礼,福身见礼,但是眼中神色,却无比倨傲,尤其是那中年妈妈。而常进则对着常青礼行礼后,无声退下。
常青礼认得这妈妈,正是老夫人身边的心腹之人,也是当年老夫人陪嫁来此的大丫鬟。
“陈妈妈!”常青礼客气的欠身回礼,并招呼云微和玄汐上前见礼。云微和玄汐一看到这二鼻孔朝天的刁奴就不喜欢,但都压着性子,规矩得体的见礼。
陈妈妈极托大的受下云微玄汐的礼后,鼻孔愈加朝天际,她拢着双手,傲慢的对着常青礼道,“奴婢受老夫人的吩咐,来传话与二老爷!”
“请妈妈示下!”常青礼紧抱住骨灰罐子,身体微弯,恭敬的聆听示意。
云微和玄汐也忙的跟着弯弯腰。
陈妈妈清清嗓子,声音提高八度,高声喝道,“哼,让他到院外跪着去,没我的允许,不得起来!”陈妈妈装的极像,好象她就是主子一般,脸上的神色,都像极了老夫人,冷漠而狰狞。
云微和玄汐勉强装出的一丝好感,在这一句话里,轰然粉碎。他们双眼都立刻的看向常青礼。但见常青礼神色如常,直起身,抱着骨灰罐子退到院外,然后一掀袍摆,在冰冷石板上,重重跪下。
云微和玄汐学着常青礼的动作,一左一右跪于其侧。院里院外几步之差,但是温度却是腊月与暖春的区别。云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膝头处,很快的丝丝冷意钻入。
那陈妈妈倪着云微玄汐,好一会,才悠悠道,“小公子和小小姐到是不必跪着,老夫人让你们进去说话!”
“爹爹跪着,云微也跪着!”云微抬着头,一梗脖子,并不起来。
玄汐只冷眼相看陈妈妈,不说话。
陈妈妈冷眼看着云微,玄汐到也罢了,但是云微的容貌,到底有几分像着常季氏,而老夫人向来不喜欢常季氏。陈妈妈心里冷笑:模样像,性子也像,要想得老夫人欢喜,难!她这般想着,转了身向屋中进,而那跟出来的二丫鬟,则被她一记眼色留了下来。
常青礼心疼的看看女儿和玄汐,抱紧胸前骨灰罐子,沉声道,“云微玄汐,地上冷的很,你们快快起来,莫要受这个罪!”
玄汐摇头不起,云微则反问,“爹爹既知是受罪,为什么不起来?奶奶对爹爹这般不好,我们不回这个家就是了!”
玄汐跟着点头,很是赞同云微的话。
“胡话!”常青礼对着云微喝道,眼中怒意明显,常青礼道“孟子有云: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而我,终究是人子!”最后一句话,常青礼怒色全消,代替的,是浓厚的悲色。
云微咬牙道,“云微也晓得‘长者立,幼勿坐’,既然爹爹跪着,云微岂有站着之理!”
“玄汐也是如此!”
常青礼叹息一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没再让云微玄汐起来。
隆冬甚寒,石板冰凉,仅片刻,三人的唇色就显青紫。但是门帘子,一动不动,里面没有一个亲人出来让他们站起,只传出一片欢声笑语,格外刺耳。
繁华如斯,富贵如斯,却寻觅不到一般人家的温情,有的,只是陌生的冰冷。云微对老家的情,随着时间的流失,也渐渐消淡,最后连血脉里的那点相连意,都成为了一丝厌恶。
其间,有三名衣着华贵的小姐从外进得院中,她们大都神色冷淡的扫一眼云微他们,并不说话,只傲慢的向里进,其中一人,正是云微在平县时候见过的云锦。
只最后进得一名和云微年纪相仿的孩子,看了云微等人一眼后,回头招手自己身后的丫鬟,在其耳边轻语几句,这后冲云微甜甜一笑,也向帘中走。那孩子的丫鬟去后再来院里时,手上多了三了三个厚实软垫。
张妈妈留下的那二丫鬟见着垫子就沉了脸,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常青礼知道自己不起,二孩子也不会起来,石板到底冷,他便把垫子垫上,如此一来,云微和玄汐才把垫子也垫到膝下。
当他们把垫子刚垫好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惊讶意,从他们身后传来,“老爷,云微,玄汐!”
几人冻僵的身子尚未回转,那人已走到几人面前。
小鹿皮鞋,荷绿绣白玉兰的曳地长裙衣,红色貂毛连帽斗篷,脸如浩月,眼如星辰,正是宋氏。宋奶娘搀着她,如玉如墨跟与其后。
云微抬头看宋氏时,整个人怔楞住,脑海中,直觉得天雷滚滚。数月前,自己爹爹和娘亲突然生分的原因,就在此刻,就这样突然的,有了答案。
此刻,宋氏的肚子,高高隆起着,显然已有近五个月生孕!
云微清晰的记得娘亲死的那日曾说,“这些日子里,爹爹是在生娘的气,因为娘,做错了一件事情!”
错事!常青礼无端的疏离!
云微睁着酸涩的眼,看向自己的爹爹,却见他,也正盯着宋氏的肚子,表情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