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闻听,颇为惊讶,疑惑道:“那厮竟付了二百两定钱?如此言来,竟似是真的?”于九迷惑道:“小人经商多年,凡事权衡利弊,而后小心谨慎行事,故保得几十年安稳,不曾被人蒙骗欺诈。圣人云:无见小利。即便有了二百两定钱,小人依然心存疑窦。那厮是何来历?又究竟有何企图?小人苦思多日,终不得其解,逢着巫大人,言及此事,巫大人亦甚疑惑,故而来见大人。”苏公道:“于掌柜之言极是,此中必有蹊跷。不知巫大人有何高见?”巫相钦思忖道:“卑职闻得:收得那乌笃卓定钱者有一二十余家绸庄,已近湖州十之七八。定钱亦随绸庄大小不一而有一二十两至二百两不等。仅此定钱,已逾千两!正如于爷所言,这厮来历非同一般。”
苏公疑惑,问道:“于掌柜与这厮有过言语,可曾听明其口音?不知是何方言语?”于九回想片刻,道:“似是苏州一带言语。”苏公疑道:“方才闻你言,那厮是东京人氏,怎的却是苏州口音?”于九道:“小人当时也这般问他,那厮道他父母本是东京人氏,后来苏州经商,他自幼长在苏州,也算是苏州人,故而是苏州言语。”巫相钦道:“可曾问及其他?”于九道:“问则问了,那厮却只字不语。那厮走后,小人益发疑心,便令手下暗中跟随,打探他行踪及落脚之处,或有发现。”苏公暗道:这于九果然细心。
巫相钦追问道:“可曾探得甚么?”于九叹道:“那厮端的狡猾,似早有察觉,竟将跟随之人抛却。小人窃以为,若是清楚明白人,何必如此鬼鬼祟祟?必定是心藏诡计、欲有所图。”巫相钦思索道:“以于爷之见,那厮究竟是何意图?”于九思忖道:“商场之中,无非谋利。只是这利有暴利、薄利之不同,所用手段亦有正当与不义之分。这厮动辄以千两银子开道,想必有大作为。”
苏公闻言,心中一动,问道:“于掌柜所言之‘大作为’意指甚么?”于九叹道:“只是小人胡乱猜测而已,尚无头绪。”苏公道:“且说来听听。”于九道:“自那厮四处放言,湖州绸行诸多绸庄皆蠢蠢欲动,暗地收进上等丝绸,以求其利。”苏仁忽插言道:“既然湖州城中各绸庄皆买进不卖出,又往何处去买?”于九道:“那朱山月本是湖州第一业主,昔日何等辉煌?却不想被浑家、管家所害,偌大一个家业竟无人料理,任其衰败。那店铺丝库中成千上万匹绸缎如何处置?自是被众绸庄收购。”苏公若有所思,并不言语。
于九又道:“小人闻得,今民绸已尽,又有人暗中采买官绸,冒作民绸;更有甚者,将那次劣绸缎作些手脚,伪称作上等绸缎。”苏公恨恨道:“利欲熏心,谁甘落后?如此下去,恐愈演愈烈,不肯罢手,到头来反却赔了银两。我湖州绸业亦将因此受损,恐来年诸多蚕农生计艰难了。”巫相钦不解道:“今丝价上昂,百姓喜之,皆指望来年多养蚕纺丝,卖个好价。大人怎道蚕农生计艰难?”苏公道:“这厮若要真买卖,湖州丝绸任凭他买,又何必自加其价?天下商贾,谋利无不求低进高出,哪有如此反其道而行者?其中必有蹊跷。所谓绸价上昂,不过虚幻也。百姓如若信之,来年加养蚕虫,所产丝绸必大大多于往年。物稀则贵,物多则贱,反倒卖不得好价钱了。”
巫相钦思忖道:“莫非这厮之意图……”忽又止声,似觉不妥。苏公看得明白,那巫相钦似有隐情。巫相钦又道:“卑职窃以为,当前之法惟速速查明此事,而后告之于众。又要告示府城并诸县商贾百姓,若有买卖官绸、蓄意搅乱绸价者,依大宋市场律法处置。”于九道:“巫大人所言有理。当今之计,人心安稳为重。我等商贩不知缘由,整日惶惶然,恐中他人诡计,又恐失却生意。”苏公笑道:“于爷如猴一般精明,买卖与否,自有分寸,怎会中他人奸计?”而后令巫相钦速去处理此事。
巫相钦、于九起身告辞,苏公令苏仁送客出门。待苏仁回来,只见苏公在庭院闲步,抚须思想。苏仁只得静站一旁。苏公紧锁眉头,苦思不得其解。苏仁低声进言道:“商贾逐利。此事只在这利字上琢磨便可,谁为最终得利者,便是主谋。”苏公闻得,止步,道:“只是这谋利者不知用的甚么手段?以何为利?金银、绸缎?或是……”苏仁追问道:“或是甚么?”苏公不语,只令苏仁速去唤李龙、赵虎前来。
约莫一顿饭时刻,李龙、赵虎入得堂来,二人拜见苏公。依次落座后,苏公将丝绸疑窦一一道出,二人听得分外入神。李龙惊叹道:“不想此中竟有曲折。早知这般,那日便将那甚么乌笃卓拿来了。”苏公令他二人召集数名心腹差人,分头打探,但有发现,速来禀告。李龙、赵虎领命而去。
话分两头。单道赵虎出了府衙,自在市井打探乌笃卓其人,除了众绸庄掌柜外无人听过此名,且无一家绸庄掌柜知晓其来历、行踪与去向。赵虎甚是诧异,此人真可谓来无影,去无踪,莫非是鬼魂不成?断然不是!莫非这乌笃卓是假名不成?既是凭空捏造,我又哪里去寻他?又怎的会有人知晓?赵虎思量,那乌笃卓定是假名,寻他无益。忽转念一想,即便是假名,那厮出手阔绰,千余两银子竟不在眼中,定非寻常之辈!如此之人,湖州城中又有几个?焉有不知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