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得湖州城,已是未申时分。此刻街坊市井,人来人往,甚为热闹。苏公饶有兴致,沿街观望,回想那车夫之言,感慨万千,治理朝政,惟有以民心可鉴。得民心者得天下,治理又何尝不如此?无有民心,怎能治理州郡。张睢可谓得民心者也。
正感叹间,苏公身子猛觉一震,险些跌倒,却是与一人相撞,苏仁急忙扶住苏公,待其定后,正待言语相责,那人却低头逃一般跑了。苏仁抬腿欲追。苏公摇手,道:“市井之间,来去匆匆,碰撞亦是难免之事。不必计较。”苏仁忿忿唠叨几句。
苏公整理袍袖,忽觉怀中怪异,不觉一愣,伸手探去,却是一笺。原来那碰撞之人非是无意,而是有意!苏公惊叹:他竟在一撞之间将信笺揣至自己怀中,丝毫未有察觉,好快的身手。可惜不曾见着此人面目,不知是何许人?所为何事?苏公急欲知晓内情,正待拆信来看,转念一想,此人如此神秘,必非寻常之事,大街之上,怎可拆信?见苏仁并未察觉,便收回手,依旧往前。
回到府衙,苏公进得书房,急急摸出信笺,拆开一看,却见上书:“杀人真凶,湖州四雄”。除此八字外,无有落款其它。苏公细细看那信笺、字迹,似有所思。苏仁不解,询问信笺来历。苏公不答,却将信笺递与过来。苏仁看过,道:“莫非杀害殷小六、吕琐之凶身即所谓湖州四雄者?这湖州四雄又是何许人物?”苏公道:“他道真凶乃湖州四雄,我怎肯轻易相信。谁又知晓此中有何蹊跷?”苏仁点头,道:“或许是借刀杀人之计。”苏公道:“此人来历不明,难辩好歹,信不是,不信亦不是。”苏仁道:“不如让苏仁去查访一番?”苏公思索,道:“如此也好,但须小心谨慎行事,不可令他人知晓。”苏仁答应,随后出府。
暮色时分,李龙、赵虎、吴江、郑海相继回府禀告,殷小六首级无有下落,他浑家亦无音讯;吕琐被杀一案,尚无头绪,其家人亲戚正熬油费火,忙碌丧事。其财物已清点,无有遗失。吴江、郑海禀告道,湖州捕快已倾巢而出,大盗、小盗、无赖、泼皮共抓获五六十余人,正细细盘问,失踪的明珠尚无线索,其余与此无关的盗窃抢劫财物案子却已破获多桩。苏公听罢,道诸位辛苦,且先行回去歇息。四人起身告辞。
用过晚膳,家人来报,公差雷千求见。苏公到得客堂,雷千躬身见礼。苏公准他坐下,细细说来。雷千道:“卑职与贺万二人奉大人之命跟踪那何固,此人行为怪异,忽东忽西,不知是何意图。卑职担心被他发现,故不敢过分打听。他在孔涞府前府后转悠多时,晌午过后,便雇得一辆马车,径直出了东门。卑职与贺万及两名衙役乔装跟上。何固沿龙溪堤岸前行,约莫三十余里,到得升山镇,便住进了一家客栈。贺万与另二人亦住了那家客栈,卑职便快马赶回禀告。”
苏公心中疑惑:那何固对青萝一往情深,自青萝失踪,焦虑不安,四方寻找青萝。怎的竟悄然离了湖州城,去了升山镇?问道:“你等可曾见得他有异常行径、言语或是神情?”雷千道:“一路上,不曾见着他有何异常。只是进得客栈房间,便关门不出。”苏公疑惑,道:“其中必有意图。明日大早,雷爷可速去升山镇,如有音讯,速速来报。”雷千答应,退身出去。
苏公回得后院书房,心中思索,怎的不见倪忠、汤孝回来?莫非那孔徕又有何举动不成?正思量间,家人来报,张睢张大人来访。苏公急忙出门迎接,二人见礼,进得书房,张睢落坐,道:“张某闲而无趣,又多舌好事,昼间闻得吕琐无端被害,不知可曾缉拿住凶犯?”苏公摇头道:“尚无踪迹。此中颇有蹊跷,甚为复杂,一时难以理绪。”张睢道:“明珠失盗一案可有进展?”苏公道:“不瞒张大人,苏某窃以为:那明珠失盗一事、龙溪无头尸首一案、吕琐无端被杀一案,此三者似有关联。”张睢微微惊讶,道:“闻得龙溪岸旁无头尸首乃是泼皮殷小六,可是如此?”
苏公点头,道:“确是。”张睢道:“那殷小六与前番劫珠杀人凶犯沈成乃是结交,沈成一案,张某曾查过此人,只是案发之时,他不在湖州,无有时机,故而未曾深究。”苏公道:“苏某以为,那沈成劫珠杀人一案,殷小六亦有牵连,非是无有时机,而是另有他用。此番明珠被盗,苏某思量事出蹊跷,莫或与前案相关,故而又查阅前案卷宗,细细寻问知情者,查得一名殷小六者,与沈成甚为要好。正待苏某欲去寻见这殷小六时,他却无端被杀;又查得这殷小六近日与吕琐来往甚密,或有勾当,正欲查访吕琐,他竟又被人谋害。凡此种种,我等举措皆落于他人之后。岂非怪事?”张睢道:“沈成一案,我等行径甚为隐秘、快速,却仍落下风,致使沈成外逃,此案不了了之。我早已怀疑其中有告密之人,只是无从查出。目今情形,正是表明此点。”
苏公叹道:“原来张大人早有心机。只是苏某初来湖州,手下众人,良莠难辩,人心叵测,难以委以机密之事。”张睢叹道:“学士大人所言极是。人道:人心隔肚皮。面善内奸者,何其多也。张某湖州三年,身边之人,多阿谀奉承、扒高踩低之辈,少披肝沥胆之士。今见学士大人亦有此感,张某不妨坦言告之,那李龙、赵虎二人本是贫穷子弟,因生计几近落草。张某遇之而起用,他二人为人忠厚正直,出生入死,我几经险境,皆是他二人奋力相搏,方才有得今日。张某以为他二人乃是可信之人,可付之重任。此番离任前,张某已交代二人,应竭力佐助学士大人。”
苏公道:“如此烦劳张大人熬心费力。苏某感激不尽。”张睢叹道:“我等皆是朝廷命官,上为我大宋社稷,下为我湖州百姓,何言感激二字?尝闻圣人言:道不同,不相与谋。我尝非议你父子不是,只道你等因循守旧,鼠目寸光。今日看来,即便道不同,亦可与谋。”苏公叹道:“新法变革,苏某只道于朝廷于民大不利,今日湖州一见,或是曲解。”张睢叹道:“有学士此言,张某安心矣。”
二人秉烛夜谈,约莫一个时辰。张睢起身告辞,苏公相送。张睢转身瞬间,苏公瞥见,猛然一震,心头疑云顿起。张睢并未察觉,出得书房。苏公跟随出院,只是满腹疑虑。回得居室,心中思索不止,迷糊中睡去。